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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以来,除却天上那位高不可攀的神外,再无他人过问我的悲喜哀乐。不料他,竟会如此。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催促,而是慢慢靠近我脸,近到我能看清他面上淡淡的笑纹。
“青儿,我喜欢你。”
不待我反应,林染便低下头来,吻住我的唇。
温暖的感觉,顿时充斥我全身。
人类所说的恋爱,就是如此么?多么奇妙。
好似春暖花开,世界仅剩我二人。
缠绵片刻,两唇分开。林染渐搂紧我,我沉浸其中。这种感觉竟十分熟悉,犹如百年之前我降生时神的怀抱。
但,又隐隐有些不妥。
突然,我耳际恍惚响起嗡嗡数声杂音,像是什么人拼了命地穿破遥远时空朝我呼喊。声音断续模糊,我分辨不清。
正想追寻来源,我忽觉心口一痛,忍不住“啊”地叫了声,随即那杂音戛然而止。
见我不适,林染动了动眉梢:“怎么了,青儿?”
“有人在叫我。”胸口有余痛,我慌乱无比。
“没有吧,我怎么没听见。”
“真的。”我急,“似是很远又似在耳边。”我边说边抬头,无意间发现林染眼中扫过一丝阴云。
为什么?
我顿生迷惑。
我仿佛落入一个漩涡,未知的黑暗正悄然降临。
疼痛仍未停止,我捂了捂胸口,皱眉:“阿染,我有点不舒服,还是先回去了。”
不知是由于疼痛造成幻觉还是什么缘故,我总觉得林染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
“啊……青儿,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目光微微飘移了一下,竟发现……
那一幅雪景上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红!
“腊梅!”我指向画,脱口而出。
林染朝我视线所在望了一眼,随后笑:“呵呵,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画的?”我没有发现,一直都没有发现。
“刚才。”林染的回答轻描淡写,“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于是我不再多问。
从这以后,阿染与我关系日渐亲密,会牵手,会拥抱,会亲吻。他在的时候,我无比快乐,他不在,我便不住想他,牵挂他。
这,可是人间所言之——爱?
神曾说,爱上人类,必要受罚。
我不怕。
我是青鸟,束不住的青鸟,为了我所追求的事物,我可以放弃一切。
只是,每一次我与阿染亲吻时,心口都会疼痛无比,并且,逐次加剧。
这,又是否神的惩罚?
阿染所绘的腊梅日臻完美,从最初的一抹至如今的团团簇簇嫣红,每一笔都使我惊艳。
那红,简直像血,新鲜的血珠。
我的心又开始痛起来,阵阵起伏,如针密密扎。
我痛得弓起身,阿染关心地轻抚我后背,连连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确切地说是疼得无法出声。
我捂着胸口,用力喘息。
我忽而又想起那猫儿眼的梦,是的,近来那个梦愈发频繁,也愈发真实,每次醒来,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仿佛真被猫儿抓挠了一般。
我又喘了口气,疼痛渐深。
“阿染……”我已虚弱得再无过多力气,“送我……回去……”
林染抚我的动作生生一顿。
他看着我,眼神摸不清意味。
“青眠。”他突然笑了,洁白的牙齿露得尖利,“你以为,这一次我还会让你走吗?”
我一愣,下意识动了动嘴唇,却尝到一股血腥味。
我的喉咙,在滴血。
林染依然在笑,冰冷而诡异。
“你以为,这些梅花是怎么画出来的?”
“是你的血呢。”弯下腰,他伸出食指,轻触上我嘴唇,“神之青鸟的血,确实是最上等的画料呵。”
我震惊,怔怔地看他。
凡间人类怎会知晓我的身份?
我想站起来,却觉身体虚弱无力,竟难以抬手移足。
“动不了吧。”林染直起腰,蓦地妖精一般咯咯笑起来,“当然动不了,你的力量、血液都被我汲取得所剩无几了,青眠,现在只需轻轻一击,你便粉身碎骨。”
“你……是谁……”我挣扎着说了一句话,已觉口中满是血水。
背后隐匿的翅膀,羽毛似在片片剥落。
对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青眠。”他看我的眼神像在怜悯低等的生物,“几百年来,你竟只有这段回忆是美的,多么悲哀。”
“神的使者,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大笑,语气不屑,声音逐渐尖锐。
“你到底……”
我话未了,只见林染的人影晃了晃,身形开始迅速缩小,脸型变得尖长,皮肤一块一块剥落下来。
仅仅片刻,他便面目全非。
五颜六色且满是疙瘩的皮肤,长角尖下巴,嘴成啄木鸟状,眼如死鱼目珠,手爪细长,肚子鼓胀,分明是一怪物!
“怎么,你还没想起我是谁吗?”那怪物狞笑这,手爪捏上我下巴,格格作响。
我身体已渐麻痹,完全感觉不出它用了多大力度,我只看到我面前的地上,一滩血液慢慢成坑。
我会死在这里吗?
我不明白,我究竟与何人结了仇,生出这种事端。
这一切,是怎么了?我是神之使者,为何一直以来竟从未察觉危险所在?
我该怎么办,神,你可听见我的呼喊?
“怎么?”那怪物又开口,“你以为神会来救你么?哈哈。”它笑得狂妄,却隐隐有凄厉,“你真的忘了吗?你早已被神抛弃,从你百年之前自断羽翼背离天上起,神就遗弃你了。”
“青眠,你只是个逃犯而已。”
我一惊,无数记忆如浪涛扑来,画面一浪接一浪交叠起伏。
那怪物一手捏紧我的脸,另一手伸来扣我咽喉。
当它掐着我脖子时,心口那种针刺的痛感登时传遍全身。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四肢全然麻木,疼痛感流至每一条神经末梢后,我意识也逐渐模糊,只能恍惚看见光影浮动,腥红色遍布视线。最后的画面,是一道细长的银白光扑闪而来。
曹衣再篇
青眠被救出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窟窿。
她伤重得几乎要死。
我没有想到灵魂壶的小妖竟如此厉害。
那些小妖将青眠困在雪杨的记忆力,迷惑她的心神、汲取她的力量及生命。
我们将青眠安置在小筑内堂里,替她疗伤。庆幸她有三分之一的力量储存在人造林染身上,紧急时刻能予以调用,因此我们才能保住她一命。
青眠仍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呼吸还算稳定。
“辛,”我往青眠额际搁上热毛巾,尔后转过脸直直看向身旁女子,“辛,那一天,你是故意的吧。”
辛盏一怔,没有瞧我:“什么故意?”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坐下,慢悠悠叼我的鱼,“那天你故意将掌管林染那一世回忆的小妖引至青眠面前,你想让她赢。”
“衣,你想太多。”
“我太了解你。”我摇头,叹气,“你并不想我与雪杨一起。可是辛,你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青眠,她不如我,她抛却了神之使的身份,寻了林染一百年,天涯海角,从未间断。这一切,皆因她太执着,太放不下,所以她必定会陷在壶妖的幻境之中,不可自拔。”
辛盏沉默片刻,终也叹息。
“确实,她太执着。”
我不再回话,替青眠掖好被子,却突然发现她肩膀下仿佛压着什么东西。
“啊,这是……”我轻轻抬了抬她胳膊,抽出一根乳白色的羽毛。
辛盏也愣了一下:“怎么会有……”
正在此时,身边传来响动。
青眠醒了。
我转过视线,看见青眠缓缓睁开眼,竭力移动身子。
“你就歇着吧。”我阻止她坐起,“你全身都是血洞,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别又破了,我吃着鱼呢没空管你。”
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心里还是很心疼。
“我……”青眠动了动眼珠,有些许茫然,“阿染……衣?”
“忘了么?你在灵魂壶中陷入壶妖所架设的回忆幻觉里,差点被夺取性命。”辛盏侧身倚在窗边,语气依旧淡漠。
对她来说,生与死,都是没有区别的事吧。
我忍不住苦笑。
“壶妖的结界实在太强,我破坏不了,只能尽力侵入你的思维梦境,提醒你离开,结果……你还是越陷越深。”我坐到床边,“幸好最后关头时,你造出来的林染不惜牺牲自己,强行冲去救你。”
我叹气,忽而有些心酸。
“青眠,你可算是死里逃生了,只可惜他……”
“斯利奇?!”蓦地青眠竟激动起来,“斯利奇他怎么了?!”
后来我才知道,斯利奇是那人造林染的本名,寓意为“眠”——sleep。
如若只是普通的人造人,又怎么会有如此用情?
但当时我没有细想,因青眠全然不顾身体疼痛,扯开被褥,掀飞半片羽毛,挣扎勉强坐起来,四下环顾:“斯利奇他……”
话音戛然而止。
我知道她看到了。
她所创造的人造人,如今正直直瘫在地上,皮肤灰暗伴随部分焦黑,伤痕溃口随处可见,最严重的是,他的眼珠已混浊得完全失去了生命迹象。
唯有他那枚右耳钉,仍银白闪亮。
“他说,他身上有你储存的三分之一力量,要救回你就只能调用那一部分的能量……”尽管不忍心,但咬咬牙我还是说了下去,“他最后要我告诉你,对不起,以后再没有人作为林染陪伴你左右。”
“斯利奇!”青眠挪下床,用尽全力扑到那具尸体身上,泣不成声。
我从未见过青眠哭。
这,是第一次。
她温和,恬静,但绝不软弱,从前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不会倒下。
可现在,她却哭得肝肠寸断。
我恍惚觉得,对她而言,那个人,其实比真正的林染要重要得多罢?只是,她自己还未曾发觉。
接下来的几天,青眠的表现一直很消沉,即使是身为她爱人转世灵魂的雪杨来探访,也没使她有半点好转。她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侧过脸盯着身旁人造人的骸余,目光很直,很空洞。
雪杨来的时候,我曾想将斯利奇的余骸收起来,以免吓着他,不料却被青眠劝止。
“曹衣姐,就让他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失去记忆之前也是如此地随着你经历许多的吧。”
我怔了数秒,有些失神。
确然,雪杨失忆之前见过不少奇异鬼怪,竟也没有精神错乱,还爱心泛滥地四处帮忙,可见承受能力之强……
一句话牵起千股思绪,万般想念。
我……好想他。
“曹衣姐,”青眠转过头唤我,她不敢乱动,怕伤口撕裂,“斯利奇救了我之后,我才明白,那些过去了的回忆根本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一刻,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她又重新看向身旁事物,声调逐渐沉寂。
“我以前不懂得,如今懂得了,却也来不及了。”
“曹衣姐,他仍在你身边,所以不要放弃。”
她说的时候,语意中有深沉的痛。
这一次,连辛也没有反驳。
五日后,青眠失踪。
第七个故事 最后的羽翼
吉珠南门外有一家小店,名为青鸟小筑。
青鸟小筑开在一个很隐秘的角落,白色的四个字,耀眼明亮,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