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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姐的心也是乱糟糟的,倒不是因为什么闹鬼的事,而是夫人刚才对她说的关于姑老爷的事。她是如此爱着年轻有为的姑老爷,他那俊朗的脸庞、飒爽的风姿、迷人的笑容……难道他们都没有发现这些吗?就因为他的孤傲?一个人如果有让自己骄傲的资本,那么他就可以骄傲,这是他应该享有的。他的孤傲里也有几分是为这个萧索国家的命运而难过,而痛苦,所以她对这份孤傲是那么迷恋、崇拜。现在,就因为王管家的一句话,很可能毁了她与姑老爷在一起的最后一线希望。她恨透了王管家,恨透了那个外国人的理论。
爱也有约束吗?许多有年龄差距的人,许多异地相处的人,他们的爱也受到许多的羁绊。虽然这个社会已经开始接受外来的思想,已经有所开放,但传统的束缚在人的思想中已根深蒂固。所以,大家还是难以容忍女方比男方大,不愿自己的女儿远嫁他乡。只是一些事不关己的人会站出来轻松地批判一下这种落后的思想。理性不可能时刻存在,当长辈语重心长地说出一句“我也是为你好”时,这一句就足以抵挡所有堂皇的理由,这一句就是他们的王牌理由。
外国的思想开始传入中国时,以上两种现象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但近亲联姻开始在上层社会遭到禁止。我们无法拿古代的人来比较,毕竟现在是科学时代了,而推崇科学也是为了人们更好地活着。
他们的爱就将在科学中溺亡吗?爱情有错吗?科学有错吗?一种来自本能,一种来自真理;一个是人向往的幸福,一个是幸福的保障。它们都是伟大的,都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它们见面了,谁该给谁让路?
母亲后来还说了许多,小姐的耳朵像是件摆设,根本没有听进夫人的话,她的思想痛苦地游走在对姑老爷的思念与注定失败的结果间。想到抽屉里那封还未写完的热情洋溢的信,她的心在煎熬里烧伤了、流血了。
直到她的目光被夫人惊悚的表情吸引过去。夫人的汗从额头里猛地冒出一滴,夫人原本憔悴的脸色衬出她瞬间变白的嘴唇。
“谁?”夫人紧张地盯着窗外,她那压低的质问声把坐在床上的小姐吓得抖了一下。
小姐顺着夫人的目光侧过头,看到一个人影正映在窗户上。那个影子听到夫人的声音也是一抖,一下不见了。
夫人忙起身跑了过去,打开门,外面清新的空气随之灌入,月亮也在空中露着脸,泻下的光芒洒满一地,像是一块暗白色的裹尸布,裹紧了院子里的一切。在如此亮的院子里,夫人却没看到她想看到的那个人影。小姐也跟了出来,出现在她眼前的不过是水银的光亮,与那一扇扇看不透的漆黑的窗子,它们像没有眼睛的窟窿,死死地盯着这两个受了惊的女子。
小姐陪母亲一起来到通往前后各院的木门,它们都忠诚地守在那里,门闩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这会是谁呢?此时,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夫人想去问问小翠是否看到什么可疑的影子,但来到小翠的屋子前时,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便不忍心去唤她。这两天小翠也是被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睡着了,夫人便不想打扰她。
“回去睡吧。这么晚了。”小姐陪夫人回到夫人的卧室前,夫人假装没事了,关切地说,“可能是我看花眼了。有事就叫我们,小翠也在。别害怕。”
小姐恭顺地听着夫人的话,直到夫人进了屋,关好了门,她才往自己的房间看去。虚汗就在这时抑制不住地往外冒,她原本克制住的恐惧感瞬间突破禁锢,把她团团笼罩起来。小姐环顾这个看似亮堂的庭院,那黑与白交接成的暗亮,看了令她悚然。这灰色的背后,到底还潜藏着什么?小姐迈出一步,风从她的裤脚溜进身体,一股夜的冰凉也随之侵入。
这一路上,虽然只有十几步那么远,小姐却走得很是吃力,那僵住的双腿在交换时都有使她踉跄摔倒的可能。她觉得背后空空的、虚虚的,仿佛有一个黑影就在她的身后,那个黑影像她刚才看到的那样,只有一个头。想到这,小姐猛地回过头,结果是虚惊一场。但每次她看着那罩在幽灵般的灰白色中的正房,她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有几次,她竟然想到,里面住的父母此时或许已经成了两具尸体,他们双目圆睁地躺在床上,那突出的双眼惊恐而无神地盯着屋子的某个角落。他们四肢僵直,满脸呈现出黑紫色。这些幻觉不断地出现在小姐的眼前,她有冲到母亲屋子里看看的冲动,但她的冲动在恐惧面前还是败下阵来。
回到屋子里,她倚在关好的门上,身体慢慢地滑下。走完这几步路,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身体瘫软得不行。油灯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芯子开始分岔,光变得散漫,弱弱的影子在墙上忽左忽右地出现。小姐挣扎着站起身,跑过去,一口气把灯吹灭。她知道那些影子都是自己的,但如果里面有一个影子不是呢?如果那些影子中无故多出一个头来,她想自己一定会发疯的。
翌日一早,王管家便让张虎和王二去城东请大仙来作法。现在,去妖辟邪倒不是第一位的了,给夫人治病才是最重要的。
张虎和王二自然是尽力去办,甚至连饭都没吃就赶出去了。看他们心急火燎的样子,王管家在不安的同时对他们的表现感到很是满意。其实,他们俩的心里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算盘。这两天发生的事也与他们有关,他们怎么能不害怕、不着急呢?表面上是为了夫人,实际上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他们俩在大白天里也会心惊胆战。
昨天早晨,他们俩睡眼蒙眬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屋子里的那把椅子还在不在。由于事发的时候天色太暗,他们也只是在一片错乱与灰暗中模糊地看到主人门前那把深色的椅子,那把椅子有点像王二偷偷为自己留下来的那把。这种椅子在整个南兵马司里有不少,或许只是种巧合呢?
两个人怀着好奇、畏惧、急于知道答案的急切心情,推开了房门。在门彻底敞开之前,王二告诉张虎,即使椅子不见了也没什么,本来这个院子里就闹鬼。如果椅子不见了,可能是被昨晚的鬼拿去上吊了,不见了也好,鬼也不会再来了。王二还信誓旦旦地说,做好椅子不在的准备,不在了,就去找法师,让法师作作法就没事了。王二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害怕”。
这扇普通的木门像往常一样立在他们的面前,王二的手带着黏黏的汗,在清早飕飕的凉风中,毫无力气地推了一下门,门只是微微开了一道小缝。从那道小小的缝隙里,他们看到桌子、墙、昨天晚上他们没想吹灭却被鬼吹灭的蜡烛逐一露了出来。
“快点好不好!”张虎抢在王二的前面,一把把门完全推开,他急躁地想知道结果,虽然王二已经做了够多的不好的打算了,但他知道,王二与他一样,还是不希望那些事是真的。就拿眼前的事来说,他们希望那椅子还在屋子里。在一夜的忙碌中,张虎的大脑处于缺氧的空白状态,他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屋子里的椅子是如何被人拿出去的,因为门是闩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有鬼,谁愿意相信,自己住的屋子被鬼一而再,再而三地光临?谁敢想象,就在你熟睡之时,旁边有个人看着你,听着你的鼾声,若无其事地拿走你屋子里的东西,而你根本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就在空气里,就在你看不到的空气里。你呼吸的空气里很有可能有他的体味,而你根本不曾察觉。这样的一个人,不,这样的一个鬼,如果他想害你的话,你根本无从防备。况且,那天晚上他们俩都没有睡着,即使两个人都迷迷瞪瞪的,也该有人能及时发现椅子在动,或者听到椅子在移动时发出的响声吧?
那把椅子就是他们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
阳光早在他们之前闯进了这间屋子,他们没有看别的地方,而是不约而同地齐齐地看向昨天晚上放椅子的地方。
椅子不在。
两个人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原本有椅子的地方,那里现在只留下一片白灿灿的空地。他们觉得自己也被抽空了,他们的魂魄被吓得脱离了身体,躲进另一个空间里,他们的身体也想随之逃离。他们只恨自己脑子迟钝,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似乎是眼睛骗了他们,只要他们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看,那椅子就能出现。
王二先移开了空乏的目光,来到桌子边,呆呆地给自己倒水,水倒在了他的手上他都没有在意,喝下这隔夜的凉水,水的寒冷飞速传遍全身,他感到肚子一阵冰冻的难受。王二低声问:“我们怎么办?”张虎还在发着呆,他的头发倒竖,轻微的动作都会伴有骨头咯咯的响动声,骨头都吓僵了,伸展不开。
“我在想,如果我们不在这里了,这些鬼事还跟我们有没有关系?如果我们一开始就不在这里,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发生这些事?”王二懊悔的声音弥补了张虎的沉默所造成的空白。这话多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人生的境遇啊,谁能说得清呢,谁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要知道有些事是无法回头的。”张虎回过神来,往王二那里瞥了一眼,这一眼使他顿时容光焕发,脸上出现了九死一生似的笑容。
“王二,哦,天哪,你看,你看你脚下是什么!”张虎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步向桌边跨了过来。
“椅子!是椅子!”这时,王二也看到了脚下的椅子,椅子是倒着的,可能是昨天晚上他们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是王二为自己拿的那把椅子,没错,那古老而优雅的椅子向他们发出喜悦的光芒。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也有了温度,两个人大笑着抱在一起,庆祝这不过是虚惊一场。
“该死,吓死我了,你把房间收拾一下,我去厨房拿点点心吃。”张虎说着,高兴地出了门,他的笑挂在苍白的脸上,去厨房时把里面的人都吓得不轻。丫鬟小翠正忙着为夫人煎药,让他把刚煮好的粥给老爷送去。张虎推却不得,只好照办。
来到吴炳湘的房间时,吴炳湘正好在与王管家商量着夫人的病情。伺候老爷喝粥的时候张虎不敢转身就走,要等老爷把粥喝完才敢离开,老爷现在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小翠去了厨房,他不能轻易离开。想着还在屋子里等着他的王二,张虎歉意地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发现了那把椅子,就像发现了金子一样令人高兴。因为现在的情况不容他笑出来,他只好憋着,看着外面的阳光,觉得生活格外的美好。喝完粥,吴炳湘把碗放在一旁,张虎收拾起碗,刚要离开时,又被吴炳湘叫住了。
“你等一下,这个碗一会儿让那些丫鬟拿下去好了。你给我去一趟局里,跟局长请个假。”
张虎应了下来,急忙出了门。他想先回趟屋里,让王二自己拿饭,别空等他而饿着。可当他来到房间时,却发现王二不在了,屋子里反而比他离开时还乱,发生了什么?张虎没时间多想,纳闷地出了门去局里给老爷请假。
这是张虎来府里之后第一次出门,终于没人管了,而且第一次摆脱了那座庞大而阴森的宅子,张虎感到异常轻松。他从没发觉,原来一个人没事时在街上走走也是一件不错的事。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