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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济的调停当时没有起作用,但是数月之后,李傕和郭汜二人谁也耗不过谁,最后同意释放皇帝和群臣。
195年七月,在张济护卫下,献帝君臣赶往张济的地盘弘农郡,几经波折,十月初到达华山脚下的华阴。支持天子东迁的除了张济,还有杨定、杨奉和董承,他们都得到提拔。
李傕和郭汜反悔了,他们再次联合,挥兵杀向华阴,要抢回皇帝。董承等人无奈,向反政府军白波军求援。黄巾军失败后,余部郭太等人在白波谷(今山西襄汾县永固镇)重新起义,人称“白波军”。政府向反政府军求救,而反政府军居然也答应了政府的求救。白波军首领李乐、韩暹、胡才等人出手,护送天子。无比惊险地渡过黄河,天子一行流落到大阳(今山西平陆)。
这时,河内郡太守张杨、河东郡太守王邑前来接应天子,失散的百官也不断前来报到。没有宫殿,甚至连间像样子的会议室也没有,围个篱笆,就算是金銮殿了,献帝与群臣在里面煞有介事地上朝退朝。士兵们都挤在“金銮殿”外面,从篱笆缝里围观中国最高层的会议,这些士兵中不少是刚刚被收编的白波军,对皇帝不怎么尊重,一边看一边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司隶校尉管郃长得有点喜剧,成为士兵们取笑的对象,每次他到篱笆里面圣,门口的人都向他扔东西,寻开心。司隶校尉相当于京城的检察长,何等威严啊,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
那些护送皇帝来到这里的人,纷纷伸手要官。李乐、韩暹、胡才三人昨天还是反政府恐怖分子,现在被政府拜为将军,就连他们的私人医生、马夫、戍卒也都成了校尉这样的高官。负责刻制公章的御史官忙得不可开交,日夜加班仍然有刻不完的公章,刻字来不及,就偷工减料改用锥子画字。反正是游戏,就看谁玩得大胆。
十六岁的献帝,谁要是能把他当皇帝一样看待,他情愿喊这人爹。人们都责怪李傕拿皇帝当叫花子看,连最基本的吃穿都不能满足他。可是,李傕有什么错呢,这个叫刘协的少年,对国家对百姓有什么恩惠呢?其实,李傕给献帝一天两顿饭吃,已经够意思了。大家都没有饭吃,刘协就凭一个皇帝名号,就能不劳而获有饭吃,还能理直气壮地要五根牛骨给身边人吃,比李傕还要霸道还要无理。要是大家都像李傕一样给皇帝颜色看,那大家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很。
可是,即便皇帝无能至此,大家还是抢来抢去,争先向皇帝效忠。这不是忠君,而是都企图从皇帝那里得到更多实惠,例如官职。因此,再无能无德的皇帝,我们也会去追捧,这样反而造就了更无能更无德的皇帝来影响我们的生活。
因此,汉献帝虽然窝囊,但是仍然安坐龙椅,而且能够期待更美好的未来。过了年,正月初七,献帝下诏改年号为建安。
那个能够在建安年间给皇帝安定生活的人是谁呢?
会是眼前这个叫郭图的人吗?当时被视为天下第一霸主的袁绍,不想被排除在天子的衍生利益圈外,就派郭图来大阳打探情况,考察一下把汉献帝接到邺县的价值到底有多大。袁绍手下有一个叫沮授的谋士,他建议迎接献帝到邺县。可是,郭图和淳于琼反对,他们认为汉室衰微,天下谁有本事就是谁的,如果把天子接到自己身边,以后屁大的事儿也得先请示汇报,那样自己就没权力了,实在是碍手碍脚。袁绍可不想请一个绊脚石来身边,就暂时放弃了迎接天子的打算。
七月一日,在张杨、杨奉、韩暹、董承的护卫下,献帝一行终于回到了洛阳。
经过了几次战火的洗劫,眼前的帝都洛阳满目疮痍,宗庙公室尽为黍离。帝国颠覆,天下涂炭,让人站在宫殿的废墟前彷徨不忍离去。城里只有已故宦官赵忠的住宅可住,献帝就被安排在赵府临时居住。然后,张杨在南宫找了一处相对完整的宫殿,修缮一番,把献帝搬进去,将这座宫殿命名为杨安殿,意思是他给了皇帝安定生活。献帝下诏,张杨为大司马,韩暹为大将军兼任司隶校尉,杨奉为车骑将军。献帝被他们控制,他们做什么官,由他们说了算。一切都是利益的驱动,他们护卫天子,其实是为自己谋,偏偏打着忠君的高尚旗号。
几天后,张杨撤退回到河内郡,驻扎在黄河北岸的野王。杨奉也撤出京城,驻扎在洛阳以南的梁县。但是董承和韩暹没有撤走,因为留在洛阳就可以掌控皇帝。
张杨和杨奉为什么离开呢?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吃饭。董卓在迁都长安时,放火烧了洛阳和周围二百里的地方,强迫百姓西迁,所以洛阳成了一座死城。城里只有天子、百官以及御林军,根本找不到吃的东西。献帝下令尚书郎以下的官员全都到郊外挖野菜。当官在行的,往往挖野菜不在行,很多人完成不了挖野菜的定额任务,唯恐回去蹲监狱,加上饥饿,干脆死在了破墙断壁间。
对于汉献帝来说,谁抓住他的胃,谁就能抓住他的心,谁能让他吃饱,谁就是功臣。李傕能让他一天吃两顿饭,偶尔给他几根发臭的牛骨头,也能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儿,谁要是能让他一天吃上三顿饭,那就是特等国家功臣了。在河东郡,献帝曾经在山洞藏身,在田野露宿,差点儿饿死。这时,献帝想起了吕布,亲自在木板上书写诏书,让吕布带着粮食前来救驾,吕布当时被曹操打败,自己还填不饱肚子,哪有能力照顾别人,就派了使者前去说明情况。
不过,既然是皇帝,总是有投资价值的,喂皇帝比喂猪强多了,皇帝挨饿时,你给他一碗米,以后他会还你一碗金子。河内郡太守张杨派了几千人背上足够的粮食来接应献帝君臣,河东郡太守王邑送来一些布帛。有吃的有穿的,皇帝又是皇帝了,封张杨为安东将军,王邑为列侯。
现在回到洛阳,谁能解决皇帝的吃饭问题呢?
二 一袋粮食引发的高层争论
很多宏大的事情,成败往往取决于细小的事情。你也许志在天下,不屑稼穑。可是,在三国历史上,一个个天下英雄的伟大行动,往往因为粮食缺乏而搁浅。诸葛亮数次北伐曹魏,几度看到胜利的希望,但总是因为粮食问题而被迫撤军。司马氏集团正是在淮南大力屯田种粮,才有底气渡江而过,吞并孙吴帝国。
黄巾暴乱,董卓暴政,群雄纷起,战火连绵,能种田的人不是去打仗就是去逃难。路上堆满白骨,地里长满荒草。拉起一支部队就想当天下主人的人比地里的荒草还多,可是谁也不会去想解决天下人的吃粮问题。没有人能储备一年的粮食,饿了就去抢,饱了就把多余的粮食毁掉——粮食运输消耗大量人力,为了让更多人投入战斗,又避免粮食落入敌人之手,多余的粮食往往被毁,反正是战胜了可以再抢,战败了死了也不用吃粮食了。因为粮食匮乏,还未同敌人作战就自行溃散的军队数不胜数。
袁绍和袁术兄弟俩,一南一北,两大霸主,一个比一个牛气,可是谁也解决不了粮食问题。袁绍军中,粮食配额不足,士兵就靠采摘野桑葚来哄肚子。袁术靠水吃水,发河蚌做军粮。
曹操也不例外,数次出征无功而返,不是作战不力,而是军粮不继。与袁绍和袁术相比,曹操还有一点更让人担心,那就是百万黄巾军投降于他,一人一张嘴,都要吃饭。
能成大事者,懂得从危机中寻得良机。青州黄巾军带来了农具和耕牛,曹操和他的手下谋士闻着牛粪的气味,摸着锄头上的铁锈,思考着。
谋士毛玠担任过县吏,深知民间疾苦,早在192年,他就向曹操提出“修耕植、蓄军资”的建议。农具是现成的,耕牛是现成的,百万青州黄巾军都是资深农民,组织起来种田,首先这一百万人吃饱肚子不闹事,还能提供兵源。他们吃不了,就上交军粮,当然他们不够吃的,也得上交军粮,这算得上民屯。士兵也可屯田,战则拿枪,不战拿锄,自己的军粮自己种,这是军屯。所谓屯田,就是把收降的青州黄巾军这样的劳动力按照军事编制组织起来,进行农业生产,最基层组织称为屯,生产者称为屯田客。屯田由政府提供土地、农具、耕牛、种子,收成与政府分成,本质上是雇佣农民。
在曹操手下,凡是会种田的大将都得到了重用。夏侯惇在战斗中伤了左眼,成了伤残军人,可是他在截断太寿水修建蓄水工程的时候,亲自背土,身先士卒,带领将士植稻,获得了曹操认可,成为曹操最信任的大将。
曾经与夏侯惇搭档的韩浩,就因为说了一句“当急田”,就是说种田比打仗重要,就获得曹操赞许,被提拔为护军。
我们是军人还是农民?很多一门心思靠打打杀杀立功的人不满了,种地就不那么积极,锄地时少不了故意除掉几株禾苗。可是,很快这些人就不敢再这么做了,因为曹操颁布了《置屯田令》,“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谁不支持屯田,谁就是破坏稳定。
种田有命令,种什么也有命令。曹操下令大力推广稗谷种植。这个稗谷推广令一颁布,大家就都连连苦笑:这明明是种草,哪里是种粮啊!稗谷,其实就是一种杂草,不怕涝不怕旱,轻易死不了,不容易产生病虫害,而且产量特别高,可是稗谷有个天生的缺点,那就是口感差,而且是很差,所以农民不把它当做庄稼。可是,曹操却下令非种稗谷不可,他的道理很简单:再难吃,也比没有吃的强,你不愿意吃,正好省下来喂战马。还有一点,稗谷撒把种子就能长,不耽误军事训练,抽空打个仗。实用至上,是曹操的生存哲学。
在中国,再也没有比种地更让人瞧不起的职业了。可是,在曹操的地盘上,谁也不敢小瞧种地的,说不定眼前那个撅着屁股在田里拔草的家伙,就是郡守级别的官儿。曹操设置田官,田官独立于郡县,自成系统,典农中郎将和典农校尉级别相当于郡守、国相,典农都尉相当于县令、长。曹操选任的田官都是实干派,亲自下地劳作一把是很有可能的。
当然,在掌握中央政权前,曹操是没有权力设置田官的,但是他很早就派专人专管屯田,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枣祗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从曹操陈留起兵时就跟从曹操,袁绍不死心,想得到他,就多次派人去拉拢他,被他果断拒绝。就是这么一个人才,被曹操任命为屯田都尉。曹操的堂妹夫任峻,则被任命为典农中郎将。那个年代,能打仗的人好找,懂农业的人却少,像枣祗和任峻这样的人,不用攻城拔寨,就靠能种地,就得到曹操重用。
屯田制有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与政府、与屯田客的分成。在讨论分成问题时,“计牛输谷”是大多数人的意见。计牛输谷就是按照政府提供耕牛多少,缴纳定额租。几乎所有人都在阐述计牛输谷的合理性,只有枣祗在以微弱的声音质疑。少数服从多数,曹操最后一拍大腿,得了,就计牛输谷,就这么定了,散会!
散会后,枣祗扛来一袋粮食,撂在曹操脚下,说:“收成好,官府多得这袋粮,也很合理;收成不好,官府应该少收这袋粮,这样屯田客不至于饿死。”他说的这袋米可不是小问题,想想啊,一亩地多收一袋粮,合起来是个什么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