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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川小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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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女生当中的另一个女生楠木文,则是因为她太过沉默寡言,我也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在七月的第一次例会中,公布了新生们为周末两天一夜的琵琶湖露营所各自负责的工作,阿菅学长派我跟楠木文一组,负责采购食物。

例会结束后,我为了早良京子偏偏跟芦屋一组负责准备饮料这件事,感到非常郁闷。在餐厅前,我带着这样的心情叫住正要解开自行车车锁的楠木文,问她能不能给我手机号码。楠木文停下开锁的手,用疑惑的表情看着我,只差没冲着我问:“干吗要我的手机号码?”

“要去采购时,总要联络吧?”

我强忍烦躁的情绪,给了她正当理由。她“啊”一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电话号码。

“那么楠木文,什么东西嘛!”

三十分钟后,高村在例会结束的回家路上顺道来我的住处,我非常不满地向他抱怨。

“她怎么了?”

“我跟她都是采购食物组的,所以跟她要了电话号码,她却一副以为我对她有意思的样子。”

“你想太多了吧!”

高村丝毫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在床头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几乎每隔三天就会来我家,那里渐渐成了他的固定座位。

床前的暖炉桌上,放着刚从家里寄来的YOKUMOKU的蛋卷罐子。一眼就看到这个罐子的高村,兴奋地说:“哦,是雪茄蛋卷,我最喜欢吃这个了。”他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我用下巴示意可以自由取用,他说:“那么,一根就好。”便立刻从罐子里拿出了根细细长长的包装袋。

“对了,楠木长得有点像大木凡人'1'呢!我都在心里偷偷叫她‘阿凡’。”

我想起楠木文的长相,不禁觉得高村的说法绝妙无比。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把中年男人的名字冠在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女生身上,是很不绅士的行为。

“把她说成阿凡太过分了吧?她又没阿凡那么胖。”

“这个地方很像。”高村用从袋子里拿出来的蛋卷在自己的脸的上半部画了一个圆圈。“不要告诉她哦!”

“当然不会。不过,你也知道大木凡人啊?”

“最近知道的,那张脸看一眼就忘不了。”

'1'大木凡人是在日本家喻户晓的知名艺人,昵称“阿凡”,招牌造型是娃娃头加完全盖住眉毛的厚厚刘海,配上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

高村把雪茄蛋卷当成真的雪茄,从鼻子下滑过闻闻味道后,放进了嘴里。

“喂喂,你那是什么吃法?”

“怎么了?”

“不要那样吃,看了就讨厌。”

“我就要这样吃。”

我要先为不知道雪茄蛋卷的人做个说明。雪茄蛋卷是把薄薄的饼皮一层层卷起来做成雪茄模样的进口蛋卷。一般人是像抽雪茄那样,直向放进嘴里啪里啪里咬,高村却像狗咬骨头那样,将雪茄蛋卷横向放,用门牙把饼皮一层一层剥下来吃,好像在耍猴戏的猴子,一副狼狈样,我实在看不下去。

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有什么地方异于常人,在穿着品味上更是已经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现在全日本哪有穿着Dodgers NOMO'1'的T恤到处招摇的十八岁年轻人?而且还把T恤塞进长裤里,再系上黑色皮带。没有时尚感的归国子女所透露的悲哀,与没有韵律感的黑人是一样的。

我把雅志的精选集和三根雪茄蛋卷塞给高村,将他赶出了我的住处。虽然我很高兴出现了一个对雅志深奥的世界有兴趣的人,但是,这个人偏偏是高村,只会让我感到郁闷而悲哀。如果是早良京子该多好。我想起她在今晚的例会中,微低着头吃意大利面时鼻子的美丽倾斜度,叹口气,关上了门。

'1'指洛杉矶道奇棒球队(Los Angels Dodgers)的日籍投手野茂英雄(Hideo Nomo)。

露营前一天,楠木文推着自行车,准时出现在我们约好的京大钟台下,一分不差。

近距离看到她的脸时,我就想起高村说的话,拼命压抑要往上扬的嘴角。完全盖住眉毛的厚厚一层整齐刘海,配上让人不禁想问现在哪里还有卖的粗框大眼镜——用“阿凡”来形容真的很贴切的楠木文,在我面前停下了自行车。我向她点头致意,她也向我点点头,然后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仔细想来,我们之间连正式问候都没有过,却在阿菅学长一声令下被迫一起采购食物。所以,彼此之间没什么话说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突然,我把视线朝向她的鼻子。这之前,我都只注意到她个性化的发型和眼镜,没仔细看过她的鼻子。在一米的近距离内看到的那个鼻子,形状出乎意料地好看。不过,有点太圆,好像缺少了笔挺华丽的感觉,果然还是比不上早良京子的鼻形。

“我们要去哪买?”

我赶紧将视线从她的鼻子往上拉,看到她正从大大的镜片后面抛出狐疑的眼神。我试图掩饰尴尬而看看手表确认时间,说:“去我住处附近的超市吧!”便匆匆跨上了自行车。

一个人的话多与不多,完全是一种相对论的问题。跟楠木文并肩走在我住处附近的大型超市食品专卖区时,我有了这样的全新体会。我在人前的话并不多,但是跟楠木文在一起,可能会被界定为饶舌的人。楠木文在买东西时,就是这么沉默,自始至终都展现出不知道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消极态度。但是,我看到她把我随手扔进篮子里的咖哩材料“男爵”马铃薯换成了“May queen”牌,可见她也不是漠不关心,因为前一个品种比较不耐煮。

买好的东西都搬到了我的住处,明天早上会有学长开车来载。

“喝杯果汁再走吧?”

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屋里后,楠木文站在玄关用力喘着气,可能是因为刚才双手抱的东西太重,所以我带着慰劳的意味对她说。她站在玄关处犹豫了一下,看到我把两个杯子放在暖炉桌上,还倒了果汁,才含煳地说:“打搅了。”接着脱下了鞋子。

“楠木,你在哪个学院?”

我坐在床边,看着规规矩矩端正坐在暖炉桌前的楠木,问她。

“理工学院。”

“那不是跟阿菅学长一样吗?”

楠木边喝饮料,便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加入京大青龙会?”

我看着她那厚厚的一层刘海,问她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看到她超乎寻常的沉默寡言,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有兴趣加入京大青龙会。

“安倍呢?”

一阵沉默后,我以为楠木文要回答我,她却反过来问我。虽然我也是直接叫她楠木,可以说是彼此彼此,然而在听到她直唿我安倍的时候,却有一种近乎困惑的新奇惊异感。

“我吗?我是因为……高村一直说去啦去啦,硬拉着我去,我才去的。”

明明是她自己问我的,可是却冷漠到几乎毫无反应,完全没把我充满虚伪的回答听进去。

“你呢,楠木,你是为了什么?”

我压抑涌上心头的反感,又问了一次。但是她把杯子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环视屋内,没有回答的意思。我看着她跟不上时代的厚厚刘海下的大眼镜,耐着性子等她回答。

“谢谢你的果汁。”

楠木文把杯子往前推,站了起来。我还以为她要去厕所,赶紧说:“啊,在右手边。”她却对我的话毫无反应,只是走到玄关穿上凉鞋,默默打开门,就那样离开了。

我哑口无言,看着发出干涩的声音被关上的门。

当然,楠木文没有再回来,她膨胀得像蘑菇似的后脑勺残影浮现在我脑海中,我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茫然嘟囔着:真搞不懂你啊!阿凡。



该不该买空调呢?

就在我犹豫不决中,夏天已经匆匆先来报到了。

即使是在深夜十一点走到户外,位于盆地的城市仍然笼罩在有点湿热的空气中。

最近,我习惯在深夜时,先去鸭川沿岸乘凉一下,再回到房间睡觉。其实沿岸温度跟屋内应该没差多少,但是听着河流的声音,躺在长椅上,就会瞬间忘了周遭的炎热。

那是再过三天就要去参加祗园祭宵山的晚上,我像平常一样,从丸太町桥走下河川沿岸,躺在长椅上闭上了眼睛。闭着眼睛的我,开始不停地自问自答:今后漫长的炎炎夏日,我是否可以靠家里送来的一台老旧电风扇度过呢?不,实际上,我早已下定了决心,要靠一台电风扇熬过传说中“古都夏日”的炙热地狱。可能的话,我也想一脚踢开电风扇这玩意儿,豪迈阔气地买台空调回来,无奈我口袋空空。在兼职方面,阿菅学长帮我找到了一个待遇不错的家教工作我不必再过得像以前那么拮据,有了一定程度的收入。但是,要买空调就另当别论了。选择凉快还是食物?这个滑稽但现实的问题,高高横亘在眼前。

一个声音从下游的三条方向传来。在流水中伴着踩过草地的声音,从我身旁经过,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我用耳朵追逐那个声音,心想应该是有人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难得的和风吹拂而来,我昏昏沉沉地被睡魔夺去了意识。

突然,我听到奇怪的声音,混杂着流水声,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卡住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但是越是刻意去听,越觉得我寻找的声音好像被卷入河流声中不见了,又像一直在我耳边缭绕,那种感觉很奇怪。

我稍微起身,觉得声音是来自我旁边的长椅。离我大约五米的隔壁长椅上,朦胧浮现出一个身穿白衬衫、像是女性的轮廓。我若无其事地用眼角余光扫过她,发现她正在哭。刚才的声音,应该是她的啜泣声。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呢?我很想这么问她,但是当然做不到。只能对低着头、颤抖着肩膀的她,鸡婆地发出无言的呐喊:请你把头抬起来,擦干泪水。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我的呐喊,她左手拿着像后怕的东西擦拭眼睛时,突然抬起了头。

咦——?

瞬间,奇妙的感觉袭来。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煳影子的她,看起来有几分熟悉。我仔细再看,当她的侧面与背后丸太町桥上的橙色灯光重叠时,我像被点到一样跳了起来。

她的侧面呈现出清晰的轮廓,那个鼻子绝对错不了。正是我认为这世上最美丽的——早良京子的鼻子。

“早良同学……”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不由自主地叫出声音。

隔壁长椅上的影子大吃一惊,身体抖了一下。我可以清楚感觉到她屏住气息,悄悄观察了我好一会儿。

“安倍同学?”

我听到微弱而熟悉的声音。

“啊,没错……是我,安倍。”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没什么意义地向她举起了双手。

“你在这里做什么?”

早良京子慌忙用手帕擦拭脸颊,声音中带着一点慌张和怀疑。或许是她背对着桥上路灯的缘故,我无法看清楚她的脸。

“我……我在这里乘凉。”

“乘凉?”

“是啊……我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有时候会晃到这里来,躺在长椅上睡觉。”

早良京子默默凝视着我。不,是我自己认为她正在凝视我。

“你呢?”

我委婉地问,硬是把我最想问的“你为什么哭?”这句话咽了下去。

“没什么,我只是来四条玩,正要回去。”

虽然我心想,哭得那么伤心还说“没什么”,但是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正确来说,是不敢再问。

“你住在哪儿?”

“修学院。”

“很远呢!”

“嗯。”

“难不成你要走路回家?”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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