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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要亡廖荒,还是你要亡廖荒?」敬衫慢慢抬起头,看着白甫,虽然他看不清白甫脸上的表情。
白甫不语。
敬衫蹲下来,用手捏起块泥巴,在手中把玩着:「这一手借刀杀人倒是很厉害,你就不害怕那些天启军的将领知道后找你麻烦?」
「他们永远只知道是轩竹斐杀了他廖荒,况且那夜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是廖荒提出要与轩竹斐一决生死,与我没有丝毫关系。」白甫淡淡地说,言语之中透出一种冷酷,「这场战争还要打很久,要想在北陆关下结束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现在结束,最终东陆的战局还是得回到原本的模样,那样有什么意义?」
敬衫将手中的泥巴抛向远处:「对了,我听传言说谋臣去了平武城,好像故技重施,杀了那里的太守,占了城,建了一支军队,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甫笑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在我的计划之中,并不碍事,相反那是好事。」
「是吗?我原以为天启军和铁甲卫一消失,天下势力之中唯独就剩下蜀南军和纳昆军,可现在谋臣却竖起一支大旗来,又多了一个人分食天下,看来这个人果然如我哥哥所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透的,总是在跟随着形式的变化而变化。」
「世间不变的真理有两个,其一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其二弱肉强食,不想被历史遗忘碾碎,就得越变越强,即便是会被世人所误会,那又如何?从前蜀南王抱着的是匡扶皇朝的信念,却发现天下人早就对皇朝心存不满,于是放下这个信念,转而举起保护百姓的大旗,那才是正道。」
白甫刚说完,从营地中就跑来一名蜀南兵,来到两人跟前后,单膝跪地行了军礼道:「天启军元帅廖荒已经……死了。」
两人并不惊讶,白甫只是挥手让那名蜀南军离开,敬衫立即跟随那名蜀南军返回营地,只留下白甫一人。
两人走远后,白甫摘下自己的面具,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面具上的泥点,看着皓月国大军驻地的方向,又抬头看天,说:「谢了,老天爷。」
谢了,老天爷。
敬衫回到医官的营帐中,还未走到便听到哭声一片,接着那一片哭声就如瘟疫一样传到了树林中天启军的士兵耳中,树林方向也顿时传来哭声,哭声中还夹杂着要复仇的怒吼声。
敬衫摇摇头,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撩开帐幕走了进去,看到丁甲和一众天启军将领跪在廖荒的床榻前,嚎啕大哭。
那个时候,敬衫还不知道,后世的历史上对这名天启军统帅的死完全没有记载,甚至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过他的名字,只是写道天启军创立者贾鞠死于北陆冰海一战,从此后天启军一蹶不振。
似乎,北陆关下的战役也被记载史书的人刻意给遗忘了,亦或者记载史书的人害怕的是随时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柄钢刀会割下去。
廖荒死前,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丁甲第一时间上前询问他后事如何安排?言中之意便是询问他死后,谁接任统领一职?
这位天启军的将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缓缓抬起手按住了丁甲的肩膀。
那一刻,丁甲心中略微一喜,认为廖荒会让自己接任,却没有想到廖荒却又立即拿开了手,摆了摆手,吐出了一个只有两个字的人名:「远虎。」
营帐中所有天启军将领大惊,没有想明白为何廖荒会做这样的决定,但说完那两个字之后,廖荒伸出的那只手一软,落到了床榻边上。
远虎与廖荒仅仅是在一场战役中相识相交,他怎么会将天启军统领一职交予远虎?丁甲和其他将领死都想不明白这件事,可事实摆在面前,在场所有人,连同张生和几名医官在内,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廖荒活着的时候,没有人会违抗他的命令,难道死前的遗言还会不遵守吗?
不,当然不会。丁甲是一名武夫,头脑并不灵活,也没有半点野心,这种只知道在战场上冲锋杀敌的武将是绝对不会违抗自己统领的死前遗言,于是丁甲在哭罢后,从廖荒身上拿了天启军的兵符,独自一人离开营帐去树林中寻那远虎。
随后,其他将领收拾了一下廖荒的尸身,抬着离开医官营帐。
众人走后,张生遣退了忙碌了许久的几名医官,自己坐下来点了一锅烟,慢慢地吸着,很久才对一直站在旁边保持沉默的敬衫说:「做这种事,是会折寿的。」
敬衫歪着头盯着张生道:「反正你已经活够了,也算是为了东陆的未来做一件好事,别忘了,廖荒可是一心想坐上龙椅的人,野心太大,迟早会害死他自己,今天不死,明天还是会死。」
「可是……」张生深吸一口烟,喷出,「让我用腹语帮他把最后的遗言给说出来,这未免……」
「未免太缺德了?」敬衫接过张生的话。
「不,未免太不公平了。」张生低声道。
「好,那你告诉我,在乱世之中,要达到最终的目的,做什么才不缺德?做什么才会公平?如果要公平,皓月国大军就放下手中的火器,与我们一战,可能吗?」
张生不语,敬衫则拱手施礼道:「多谢。」
敬衫走后,张生叹了口气,拿起烟锅在旁边的桌案上敲了敲道:「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卦衣就从旁边的暗处站出来,一身黑衣装扮,还蒙上面。
「主公真的在平武城?」张生问卦衣。
卦衣点头:「尤幽情的书信中是这样说的,主公只用了不到十日就拿下了平武城,收拢了平武城中的大滝皇朝的旧部。」
张生点点头:「他真的如传言中一样,冒充了卢成家的后代?」
「对。」帐篷外有脚步声传来,卦衣赶紧闪身隐入黑暗之中,脚步声远去后又重新站了出来,手中多了一柄短剑。
「那我们呢?是走还是留?看样子蜀南王接下来有大动作。」张生很担忧。
「主公让我们留,留到他在平武城彻底站稳再离开。」黑暗中的卦衣说。
张生收起旱烟:「主公就不担心蜀南王会找他麻烦?」
卦衣冷冷地说:「难道蜀南王就不担心主公找他麻烦?」
「你是说苔伊一事?」张生问,虽然知道苔伊与谋臣关系的人都会如此猜想,不过他跟随谋臣已久,依然不相信仅仅为了一个女人他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我不那样认为,那只是主公的一个幌子,别忘了,他借用的可是大滝皇朝王子的身份,这个身份很容易动摇,但重要的是好像知道他身世的如今天下也没有几个人,那几个人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你的猜测吗?」张生又问。
「对,我的猜测,而且我察觉天佑宗大门主放天冲出来辅助的不是蜀南王,而是主公,那个老头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来了。」
「好,我知道了,依计行事就可,看看蜀南王下一步要做什么。」张生起身来,收拾着满桌案摆放的药碗等物件,此时卦衣则无声无息悄然离开了医官营帐,在离开医官营帐的刹那,便听到远处树林中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距蜀南军大营外几里处,一丛灌木中,白兰正小心翼翼给一只信鸽绑上刚写好的短信,还未绑好,就听到旁边灌木中传来「沙沙」声,下意识抓起旁边的毛笔刺了过去,毛笔倒转后凸出一根尖刺。
「啪」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白兰的手腕,同时一条黑蛇从那只手上爬出,死死地缠住了白兰的手腕,蛇头昂着头吐着信子,注视着白兰的面部。
白兰看着那条黑蛇,笑道:「廉贞星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你左右,只是你不知道。」那只手的主人现身,身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罩住了自己的头部,只是从斗篷下伸出一只形容死人的枯手来,这是天佑宗九门主廉贞星天禽,当年远渡重洋去皓月国的两名门主之一。
白兰的手收回去,将信绑好,放飞信鸽后道:「这么说,大门主一直让你监视我的行踪?」
「不,只是我个人兴趣而已,而且这里很枯燥,连女人都没有。」天禽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女人迟早会害死你的,去皓月国的时候,女人还没有玩够吗?」白兰笑道,坐直身子,面朝天禽。
天禽也盘腿坐下:「皓月国的女人还真是温柔,百依百顺,永远不会违抗,我还真有些怀念。」
「天禽,你现身是想做什么?」白兰不想再和他胡说八道下去。
天禽哈哈大笑一阵道:「谈起女人,我连正事都忘了,我看那廖荒死了,觉得是现身的时候了。」
「天苪呢?」白兰问,四下看看,并没有另外一个天佑宗门主的影子,这两人一向是形影不离的,为何今天天禽现身,天苪却寻不到踪影?
天禽收起笑容:「天苪还在皓月国大军中,一直就呆在战船上没有离开,因为他给轩竹斐献了一计,轩竹斐受用了。」
「哦?什么事?」白兰很好奇,虽然他不确定天禽会告诉他。
天禽狡猾地一笑,说:「奇袭龙途京城。」
'第两百五十七回'皆为修罗
呆在一个杀人狂的身边其实并不可怕,因为你至少还能反抗,可如果你呆在一个永远都无法猜透他心思的人身边,那么你的命运将无法逆转。
宋先也曾想过逆转命运,也想过在廖荒与轩竹斐决战之时,暗中助廖荒一臂之力,可他错了,当枪声响起,廖荒落马他才知道错了。他和廖荒犯下了一个相同的致命错误,那就是只看到眼前十步之远,没有再费心去想十步之外还有什么。
也许廖荒早就该死,死在武都城下,死在天辅的手中,可逆天的宋先扭转了廖荒的命运,让他在人世间多活了一段日子。
廖荒死的那夜,宋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身穿着皓月国军队的竹铠站在一条宽大的,闪着银光的河岸边,河口停靠着一艘简陋的小木船,木船旁是拿着桅杆的摆渡人,而就在小木船上站着两个他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人——贾鞠与廖荒。
廖荒手中拿着一副赤雪营白色的铠甲,与他先前所穿的那副一模一样,随后抬起一只手向他挥动着,好像示意他上前。
宋先愣了愣,终于迈动步子上前,来到廖荒跟前后,廖荒将那副铠甲递给他,然后用力按住他的双肩道:「我们先走一步了。」
「你们去哪儿?」宋先问,问话的语气像个孩子。
廖荒伸手指着那条河的对岸道:「那里,我们该去的地方,我们休息的地方,有一天你累了,也会去那里,我们会在那里等你。」
「不。」宋先甩开廖荒按在自己双肩上的手,「我现在就要和你们一起走」
「为什么呢?」此时贾鞠开口问,脸上没有丝毫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