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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面无表情地研究着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的仓鼠,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作了正确的决定。
但是,他比较习惯灰色的老鼠。
“书伟?”
顿一下,他抬起头,朝绑马尾的女孩打招呼。“晚安。”
刘余音的目光不在他的身上,而是专注地盯着他面前的小笼子,似乎有点好奇。“这是什么?”
他跟着将视线转向桌上那个粉红色的铁笼,决定照着店员告诉他的话说:“黄金鼠。”
她怪异地看他一眼,向来严肃的嘴角突然微微扭曲,眼里透出笑意。“我知道这是黄金鼠,我是问这只黄金鼠从哪里来的?”
“所以,这是黄金鼠?”他向她确认。
她扶一下眼镜,摇头,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离不开那只不断跑着滚轮的小东西,声音有些迟疑。“嗯……我觉得这比较像是枫叶鼠。”
“……因为它不是黄色的?”
“不,黄金鼠也有别的颜色,我只是觉得黄金鼠好像还要再大一点点。”
他微微攒起眉头,那个店员跟他说错了。
“你还没告诉我,”她抬起头,好奇地看向他。“这只仓鼠是你的吗?”
他安静半晌,还是决定告诉她:“不,是送给你的。”
“咦?”
他点一下头,确定她没有听错。“送给你。”
朱色的唇微微绽开,深邃的眼凝视着他,充满了惊讶……还有一种他无法清楚辨识的东西。
他等待她的反应。
好半晌,她终于别开目光,安静地说:“……书伟,你不用这么做的。”
“你不喜欢?”
她摇头。“不是。”
他沉默一下。“我可以去换一只黄色的回来。”
她看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不是,跟那个没有关系……我说真的,这只仓鼠很可爱。”
“但是,妳不想要。”
她一个劲地低头,没有否认。
“余音。”
“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再面对这种事,”她还是没有看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探进笼子里。银灰色的仓鼠好奇地停下来,看了看,然后跑下滚轮,凑近铁栏嗅闻。“付出了这么多的感情,然后在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又不得不失去……我……”
他看着她,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抬眼看向他,深吸口气,被浸湿的瞳孔在镜片后面闪烁。“……谢谢你,书伟。”
“我可以拿回去退。”他告诉她。
“不,我喜欢它,它好可爱。”她凝视着又跑回去玩滚轮的小仓鼠,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我喜欢它。”
他看着那只精力过盛的仓鼠,然后将目光挪回女孩脸上平静的微笑,惯来没有表情的眼睛忽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光芒。
他觉得自己……怪怪的。
冬天的黄昏。才刚过五点,夕阳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打卡下班,在天的尽头留下凌乱的晚霞。
星期五,大多数人早已经离开学校,准备要欢度周末。向来人来人往的山道上只偶尔传来几句人语声,然后慢慢随着脚步远去消失。
体育馆旁边的场地,有几个像是棒球社的成员,正在进行投掷练习。更远一点的地方,还可以听见传来几声隐约的公车喇叭声。
懒洋洋的声音蓦地响起:“书伟?”
王书伟睁开眼睛,转回头,面无表情地向室友打招呼。“远毅。”
“我刚刚在上面看到你。”萧远毅伸个懒腰,顺手指向体育馆旁边的攀岩场。“你在干嘛?”
登山队。“……思考。”
萧远毅摸摸眉毛,好奇地看他一眼。“喔。”
他垂下目光,继续凝视河堤底下颜色怪异的潺潺水流,没有再说话。
已经很习惯好友的沉默,萧远毅打个呵欠,走到另一张长凳躺下,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十分钟过去,躺在一边睡觉的男孩突然开口:“社团的事?”
王书伟微微侧头,望向说话者。“嗯?”
萧远毅继续闭着眼睛,慵懒的嗓音里满是睡意。“我是问,你在担心社团的事情吗?”
他眨一下眼睛。“不。”
“我以为社团的情况有点糟。”
他点头。“是不好。”
“所以?”
他转回头,看着在远方天空日夜交接的璀璨云霞,没有马上回答。
上个学期那场社庆的盛大成功,打响了占卜研究社在学校里的名声,加上“占卜社魔女”的传说持续蔓延,社团的成员数曾经一度暴增到两百多人。
但是,好奇心随着时间消失。
三年级成员淡出社团活动的同时,许多当初慕魔女之名而来的人,渐渐不在社团上出现,而有更多的人,绝大多数是女生,也因为另一个魔女的传说,开始对社团却步。
这个月刚举行过的社庆,情况远不如活动组的预期。再较之今年年初那场社庆的盛况,学弟妹受到的打击更是严重,对社团的投入也显得意兴阑珊起来。
不到一年的时间,占卜研究社已经从极盛走到极衰,远毅之所以会有刚刚的疑问,是可以理解的。
敛起目光,他开口,没有特色的声音维持一贯的平板。“弗损益之,旡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旡家。”
萧远毅慢吞吞地打个呵欠。“什么意思?”
“社团不会有事的。”
躺在椅子上的男孩睁开一只眼睛,有趣地望了似乎正在闭目养神的好友一眼。“喔。”
又过了半分钟,萧远毅从椅子上爬起身来。“那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余音的黄金鼠死了。”
“所以?”
“我送了她一只新的。”
“她不喜欢?”
他摇一下头。“她带回去养了。”
萧远毅摸摸眉毛,似乎觉得很复杂。“书伟,我还是听不太懂。”
“她很伤心。”他没有见过那么伤心的刘余音。“但她还是把那只我送给她的老鼠带回去养了──如果到最后还是会失去的东西……为什么人还要去追求?”
萧远毅沉思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好友。“因为她喜欢黄金鼠吧?”
“但是,”他顿一下。“她终究是会伤心的。”他后来才知道,黄金鼠只有三年左右的寿命。
“我不知道,书伟。”萧远毅眨眨眼睛,又习惯性地抓抓眉毛,思考一下,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过,这大概跟比赛一样吧?最后的结果如何,有时候也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那些过程,我觉得就已经很值得了。”
“……是这样吗?”
“我是这样想,但是余音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过程。
木然的目光动也不动,继续望着底下的水流。“……远毅,我是长子。”
“我知道。”
“我父亲是民意代表。”
萧远毅打个呵欠,微笑看着他。“啊,书伟,你是要告诉我,我以后会看见你站在立法院,用那个机器人的声音,质询我们那些可怜的部会官员吗?”
他低着头,许久,没有表情的嘴角蓦地动了一下。“……不,我只是说说。”
萧远毅眨眨眼睛,抬头望向天空,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书伟,你为什么想送余音黄金鼠?”
他瞥向一旁的好友,眉头微微攒起,不太确定远毅的意思。“……因为她的黄金鼠死了。”
萧远毅看他一眼,然后耸耸肩,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口琴,凑到嘴边。
王书伟坐在石凳上,听着身边的好友吹奏口琴,沉默的目光抬起,投向遥远的山峦尽处。
太阳终于沉落,最后的余晖在西方的天际释放最后的灿烂,迅速消失踪影。晚风扬起,摇动林木婆娑,溪声潺潺,河堤上两道人影,低沉的琴韵在带着点寒意的空气中悠扬飞舞。温柔的夜静静染上山头。
月亮出来了。
然后,没有起伏的声音。“……远毅,这是“两只老虎”吗?”
无论是什么样的过程、无论有没有得到收获,大学四年一样会过去。一个转眼间,已经是凤凰花开。
六月,毕业典礼,又一批学生要离开。
王书伟踏进豆花店的门口,朝座位上的人点头。“明欣学姐。”
“嗯?嗯嗯?”一身学士服打扮的朱明欣头也不抬,继续愉快地享用豆花,一边含混地应道:“嗯嗯嗯嗯?”
他木然地看着那个愉快得一点也不像是毕业生的人,不作声。
朱明欣呼噜噜地解决掉剩下的豆花,豪气地伸手抹干嘴。“书伟,你来干嘛?”
他将手上的海芋花束放到桌上。“恭喜学姐毕业。”
她看着那把看来所费不赀的美丽花束,挑高眉。“恭喜我毕业?!”
“恭喜。”
“……书伟学弟,为什么我觉得你真正想说的是别的呢?”她怀疑地看一眼没有表情的男孩,耸肩。“算了!学姐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就当你是诚心诚意恭喜我吧!”
他点一下头。“谨学学长在找学姐。”
她翻白眼。“别理他。那家伙紧张兮兮的,不过就是毕业典礼而已,不去参加又不会毕不了业!”
“没交报告,会毕不了业。”
“……学弟,我以为你是来祝福学姐毕业的。”
“抱歉。”
“无所谓,今天是你学姐我的毕业典礼,就算是杜老爷亲自杀到学校来,我也不要理他。”不良学生阴森森地咧开嘴,露出奸计得逞的狞笑。“反正,他已经很不智地把分数先给我了。”
他思考片刻,决定不要对学姐和教授之间的尔虞我诈做出评论。
“怎么样?最近过得好吗?”
“还好。”
“社团那边呢?”
“莉秦学妹接社长。”
“莉秦?”
“一年级,很认真的一个学妹。”
“喔,认真型的啊……”她点头。“也该是换个领导类型,好好整顿一下社团的时候了。”
“学姐呢?”
“我?”朱明欣沉吟片刻,伸手敲敲桌面。“学弟,我们出去走走吧,别老是待在这里,学姐想去看看学校。花给你拿。”
踏出豆花店,正午的阳光耀眼。毕业典礼已经结束,路上挤满了人潮。
他拿着花束,跟着朱明欣走进学校,离开山下的人潮,步行上山。
山道上,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三三两两,也在进行最后的校园巡礼。金色的光芒散落,将天空底下堆迭的层峦映得闪亮,燠热的风拂面而过。
山依旧是山,沉默得看不出一丝离别的感伤。
“哈!毕业了呢!”许久,朱明欣突然用力吐口气。“我老觉得我才刚刚进学校而已,怎么一个转眼,已经要离开了?”
他听着毕业生的叹息,隐约可以理解她说的感觉。
过完这个夏天,他就是大四了,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年。然后,明年的夏天,就是他离开学校的时候。
时间,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书伟,你还记得你刚加入占卜研究社的情形吗?”
“嗯。”
“我啊,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么没有存在感的男生!剪个奇怪的平头,说起话来跟个机器人似的,最糟糕的是,根本没有半点表情!”朱明欣一边数落,一边摇头。“书伟,学姐我到现在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可以整天维持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他没答腔。明欣学姐的习惯,他已经很清楚,不需要任何人应声,她也可以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结果,你这个奇怪的小子却变成我们社上公认最厉害的占卜师──话又说回来了,说是最厉害,也没有用处,又没有哪一个人真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敢自告奋勇让你算命。”朱明欣略侧过头,看向高自己半个头的学弟,眼眸中闪过一抹宠溺。“我怎么会有一个像你这么宝的学弟?”
他看着她,脑中突然闪过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