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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堆东西,原来是人。
仰躺在地,眼睛直盯着天空的笹川龙平(男子十号),身体侧躺弯曲着的黑长博(男子九号),错不了,两人都和阿充一样,是桐山家族的成员。还有一个是身着水手服的女孩子,俯在地上看不清长相,不过看起来有点像是金井泉(女子五号)。三个人的身体下方各有一滩水,看起来黑黑的。但是阿充心里明白,如果是在大太阳底下看到的话,那几滩水就会像是大东亚共和国国旗所用的颜色一样,呈现鲜艳的深红色。
阿充一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浑身发抖了起来。到底……这到底是……
“这里是岛的最南端。”
桐山往后梳的头发下,一双冷静如常的眼睛向上看着阿充。学生服的上衣披在肩膀上,就像是刚打完拳赛,披着长袍的拳击手一般。
“这、这这……到底是……”阿充的下巴不断地颤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
“你说这个?”桐山用他那线条极为单纯(但是材质非常高级)的皮鞋鞋尖轻轻地踹了身边的笹川龙平一脚。龙平原本放在自己胸前的右腕,在空中画了一个直径为两个手臂长的半圆形,啪嚓一声摔落在水滩里。小指和无名指泡在水滩里,看不见了。
“黑长、笹川,他们打算杀了我。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怎么可能?阿充怀疑自己听到的话。黑长博这个人没有什么长处,只不过是个紧巴着团体不放的家伙而已,何况他曾经发誓会永远效忠桐山和雄。笹川龙平虽然老爱虚张声势,动不动就对其它人暴力相向(为了要阻止他没事就去欺负赤松义生,还挺费工夫的),不过有一次他弟弟偷东西被抓,还是靠桐山的关系才能自警察手中全身而退,自此他对桐山非常的感激。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背叛桐山?
阿充想到一半,发现自己的身边布满了非常浓稠黏腻的液体。是血。血腥味。比起分校教室里闻到的国信庆时的血腥味,还要强烈上数倍。量差太多了。满地的鲜血,大概足够装满一整池浴缸吧?
在这腥风血雨的气氛压迫下,阿充急忙点头表示赞同。的确,一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根本就无从确认。再说黑长也好、笹川也好,在自己说不定会被杀害的情况下,脑袋变得奇怪也是有可能的。毕竟,那两人只不过是平凡的小配角罢了。他们虽然依约出现在这个地方,却打算出其不意暗杀桐山。
可是,阿充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第三具尸体上。俯倒在地上的金井泉,个子小小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镇代表(基本上在这个中央集权官僚国家里,镇代表、镇评议会议员不过是些没有任何实权的名誉职罢了)的女儿,家里在镇上就算不及桐山家富有,也是五根手指数得出来的有钱人家千金小姐。但是她丝毫不会矫揉造作,阿充也曾一度觉得她很讨人喜欢。不过,他不是那种傻到会去谈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的笨蛋。
金井她也……
阿充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那、那个,老大,那个,金井她……”
桐山以冷冰冰的眼光直盯着自己。受迫于他的视线,阿充不得不自己找答案。
“金、金井她……金井她也想要杀害老大吗?”
桐山点头。
“金井她只是刚好在这里罢了。”
阿充心里感到犹豫,勉强让自己相信事情的真相就如同听见的一般。刚才老大不是已经这么说了吗?
接着就拍拍胸脯说:
“我、我没问题的。绝对不会想要杀害老大。这、这场烂游戏谁理它啊?我们要对付坂持和那些专守防卫军的家伙们吧?干吧,我要……”
当然,根据坂持的说法,“禁区”已经形成,我们根本无法越分校的雷池一步。可是桐山他一定心里早有因应的对策。
阿充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发现桐山正在摇头。
动了动口中感到莫名粘稠的舌头,继续说:“那、那我们是要逃走咯。从这里吗?好,我来找船。”
桐山说:“听我说几句话。”阿充于是又中断了自己的话。
桐山接下去说:
“我……不管怎么做都没关系。”
阿充不禁眨了眨眼睛,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可是却不了解话里的意思。想要看看桐山的表情来判断他的真意,却只看到那张脸在阴影中静静地发光。
“你、你说怎么做都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桐山有点伸长脖子似的将下巴抬向夜空。月光十分皎洁,在桐山端正的脸庞形成微妙的阴影。
桐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说:“对我来说,有时候,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阿充愈听愈迷糊。可是听到这里,忽然有一个完全无关的念头一闪而过。好像哪里不对劲?
旋即发现了原因何在。
和自己、倒在地上的笹川、黑长同属家族成员之一的月冈彰(男子十四号)不在这里。他应该比自己还早出发呀。怎么会这样?
当然,说不定他因为过于害怕,得多花点时间才到得了这里;也说不定在途中已经遭到其它人的毒手。可是,他不在这里的这个事实,让阿充有一股即为不祥的感觉。
桐山继续说:“这次也一样,我根本不知道孰是孰非。”
话一句接一句说下去的桐山看起来十分哀伤,真不可思议。
“总而言之。”
桐山再次面向阿充。而接下来,桐山的语调仿佛是看到了快板的音符记号一般,突然加快了许多。
“我到这里来的时候,金井已经在这里了。金井想逃走,我姑且就把她抓了起来。”
阿充用力吞了口口说。
“接着我拿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如果是正面的话,就和坂持战斗,而如果……”
桐山话还没说完前,阿充终于察觉到了。
难不成……不会吧?
不敢相信!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桐山是王者,而我则是他的良相呀。我对他的忠诚永远不变,而他也对我回以恩宠。是啊,桐山现在的发型——头发整个向后梳的发型——也是那一天我被折断的手指复原时,劝桐山改的发型。“那样比较好,看起来很有威严,老大。”之后桐山就没有再换过其它发型。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对阿充来说,这是象征了自己和桐山之间的一种关系。
然而,阿充终于察觉到,说不定桐山不换发型,只是因为嫌麻烦而已。其它还有很多事情要费心处理,发型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在意罢了?不,不只是这样,我们和桐山总是一起行动。对我们来说,那是一种神圣的团体意识;但是对桐山来说,这不过是一种排遣无聊的作为?更或者只是“单纯”——是的,单纯——的一种经验罢了?一种不带有任何情绪、纯粹单纯的经验。是啊,以前好像也听桐山说过,他只是觉得这么做也挺有趣的。
如今阿充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很久以前就在意的一件事。长久以来,他总认为那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直放在心里一隅没有吐露出来。
那就是……
他从来没有看过桐山和雄的笑容。
阿充接下来想到的,说不定已经更接近事实的核心。
他看起来一直都非常聪明,很会想事情。不,他应该就是那样的人。可是在内心深处,说不定其实有一处自己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幽微黑暗。不,说那是黑暗也不妥当,应该说是空无一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或许月冈彰早已经察觉这点了?
阿充的脑子再也没有空闲猜测这些了。他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右手那把华特警用手枪,还有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是的,就是那一天折断的那根。)
海风不断吹来,混合着地上血滩飘散出来的味道。浪涛拍向海岸的声音,不断地传入耳里。
阿充右手前端的华特警用手枪的枪口才刚有动作,说时迟、那时快,桐山披在肩上的学生服已经早一步晃动了起来。
哒哒哒哒的响起一阵痛快的声响。一分钟发射九百五十发子弹的火药爆炸的声音,让人想起摆在古董店里旧式打字机的机械声响,当然,音质是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的。金井泉、笹川、黑长等三人是被小刀刺死,因此,这是游戏开始以来,岛上第一次响起的枪声。
阿充还站立着。学生服下面,看不太清楚,但是胸腹上有四个手指刚好可以伸进去的小洞。另一方面,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背后有两个连罐头都可以塞得进去的大洞。握着华特警用手枪的右手,在腰边晃动着。眼睛似乎看着北极星的方向,但是今晚的月光清亮,大概看不见那颗星吧?
桐山手里握着INGRAM M10冲锋枪——一个像是蜂蜜蛋糕盒之类的方盒加上握把似的金属块——说道:“如果是背面的话,就参加这场游戏。”
仿佛在等着桐山说完这句话似的,阿充向前倒下。身体完全变成水平之后,头部撞击到岩石,向上弹了大约五公分左右。
桐山和雄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接着倏得起身,走到沼井充的尸体旁,左手指尖碰触他那被子弹贯穿的身躯。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只不过,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情绪。良心的苛责、哀惜、同情等等之类的感情,一概没有。
他只是单纯想知道子弹进入人体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罢了。不,应该说是“了解一下也无妨”才对。
不久后,桐山和雄收回手指。接下来同一根手指又举到左边太阳穴——正确地说,是在太阳穴的稍后方——向上拨了一下。不知道内情的人,或许会以为他只是单纯在整理那后梳的发型罢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即不是疼痛,也不是瘙痒。一年中只发生少数几次,手指总会放射性摸向那块地方。那奇妙的感觉和抚摸该处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对桐山本人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父母”对他彻底实施特殊教育,让桐山对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物都有所认识,唯独对造成这个感觉的原因,始终不得其解。这也难怪,那里所受的伤早就痊愈,在桐山会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就几乎已经完全没有痕迹了。也就是说,他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发生的那件导致母亲当场死亡、而自己也差点丧命、后来只留下头上伤的特异事故;以及父亲和名医一起讨论如何处理当时插在头盖骨上的推理碎片的事;还有,父亲也好,顺利完成手术而自负不已的医师也好,他们对夹出碎片所连带弄出来的细微神经细胞块毫不在意的事。不管哪一件,都早已成为过去。医师不久之后就因为肝病去世;父亲——也就是他的“生父”——也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而离开这个世界。如今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桐山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唯一可以确知的事情,就是桐山本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当时的事情完全没有特别的认知。不,应该说他不可能会有所认知才对。就是这么回事。
他,桐山和雄在沼井充等四具尸体面前,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所谓良心的苛责、哀惜、同情等诸如此类的感情。话说回来,打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有对某项事物有过任何感觉。
'残存人数34人'
⑨日本本州岛中区西部区域。
11完结
12
与桐山等人所在位置遥遥相望的另一边——岛的北端——是一处高耸的悬崖,陡峭的岩壁高直险峻入海,地形险要。高度大约二十公尺。崖顶是一块小广场,四处杂生的乱草就像帽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