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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箴纵声长笑。
笑声未歇,破空厉响骤起!
劲风,惨呼,溅血之声不绝!
“少主小心!”虬髯汉高声示警,翻身跃上马背,如风驰回,将贺兰箴挡在身后。
几乎同时,贺兰箴回转马头,俯低身子,将我紧紧按住。
身后枣红马上,那名负弓善射的侍卫,一头栽下马来,滚在地上。
一支狼牙白羽箭洞穿他颈项,箭尾白羽犹自颤颤。
猩红的血,大股大股从他口鼻涌出。
那垂死的面孔上,口鼻扭曲,双眼瞪如铜铃。
贺兰箴铿然拔刀,怒喝道,“东南方向!”
虬髯汉子闻声回头,反手抽出一支箭来,张弓开弦,遥遥对准东南方。
我霍然抬头,大叫,“小心——”
一箭脱弦而去,没入林莽,毫无声息。
东南方只有一条小路从山坡下斜斜探出,前方却被一片低矮树丛遮蔽。
“人在树后!”另一侍卫纵马冲出,三支袖箭连环射向树后。
贺兰箴惊喝,“回来!”
他话音未落,又一声疾矢厉啸,破空而至!
那一箭之力,竟将马背上的人朝后掼倒,一头栽下马来,头颈触地,当场气绝——脖子被一支狼牙白羽箭从前至后贯穿。
这一次,连我都瞧得清清楚楚——箭不是从林后小路射来,而是,从那高高的坡顶射下。
仰首间,只听怒马长嘶,声裂云霄。
一匹通体如墨的神骏战马,凛然立于坡顶,居高临下,扬蹄俯冲而来,一路踏出尘泥飞溅。
马背上,萧綦横剑在手,一身甲胄光寒,风氅翻卷如鹰展翼。
马踏雷霆万钧,人挟风雷之势。
一人一骑,仿如血池修罗,人未至,杀气已至。
“少主先走!”虬髯汉子策马掉头,拔出九环长刀迎上,纵声怒吼,“狗贼,与我一战!”
贺兰箴夹马跃出,抢上仅容一骑通过的栈道,直奔栈桥。
恰此时,萧綦飞马已至,与那虬髯汉迎面交锋。
剑作龙吟,刀环震响,金铁交击之声划破长空,天地间一道雪光迸起。
山道狭窄险峻,两骑战在一处,狭路相逢勇者胜——刀剑交击之间,招招都是舍命急攻,杀伐凶狠,险象环生!陡然一蓬猩红溅开,不知是谁血洒当场。
我心胆俱寒,眼前一片刀剑寒光,身上钳制却骤然一松。
贺兰箴放开我,勒马立定,反手搭箭,从背后对准了萧綦。
“不——”我惊呼。
萧綦与虬髯汉刀剑交剪,背后空门大开。
贺兰箴弦开满月,蓄势已足。
我合身扑上去,用尽全力,一口咬在他手腕。
贺兰箴吃痛一颤,一箭脱手射出,偏了准头。
那一箭,斜擦萧綦脸侧飞过。
齿间尝到皮肉绽裂的感觉,浓重血腥气直冲脑中。
“贱人!”贺兰箴怒发如狂,翻手一掌击落我后背。
只觉肺腑剧震,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出,我眼前骤然发黑。
却见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萧綦错马回身,手中剑光暴涨,一道寒芒裂空斩下!
——漫天血雨如蓬,虬髯汉的头颅冲天飞起。
萧綦跃马,从当空血雨中跃过,盔上白羽尽红。
眼前一幕,慑人心魄,却令我精神一振,于奄奄中奋力抬头,对他微笑。
又有腥热冲上喉头,我强忍不及,呛出一口血,衣上洒落点点猩红。
贺兰箴已退至栈桥边上,跃下马背,一手挟了我,横刀而立。
桥头居高临下,栈道仅容一人通过。
我已摇摇欲坠,被贺兰箴一手挟住,再没有力气站立。
“你不是要与我一战么。”萧綦跃下马背,缓缓抬剑,藐然冷笑,“萧某在此,尽管放马过来。”
正午日光照在他平举的剑锋上,杀气森然,不可逼视。
他周身浴血,整个人凛然散发无尽杀意,人如锋刃,剑即是人。
贺兰箴扣紧我肩头,指节发白,似在竭力压抑仇恨怒火。
两人对峙,片刻亦是漫长。
贺兰箴开口,却是轻忽一笑,“我改变心意了,下次再战。”
他洒然随意,似在谈风论月,“眼下,是要这女人,还是要我的命……你选。”
萧綦凝立不动如山,正午阳光将他眼中锋芒与剑尖寒芒,隐隐连成一线。
“本王都要。”他一字一句开口。
贺兰箴的指尖骤然扣紧,旋即仰天大笑。
笑声中,弥散在两人间的杀机,似令周遭霎时成冰。
萧綦一步步近前。
贺兰箴的手悄然滑向我腰际,扣住了腰侧玉扣。
我悚然大惊,脱口呼道,“不要过来!”
语声未落,两人身形已同时展动。
寒光交剪,刀锋擦着我鬓角掠过。
剑气如霜,迫人眉睫俱寒。
然而这一切,都不若腰间喀的一声轻响可怖——
贺兰箴一刀虚斫,将我挡在身前,趁势倒掠而出,弹指触动我腰间玉扣。
一束银丝从玉扣中激射而出,彼端紧扣在贺兰箴手中。
我骤然明白他的布置——玉带中磷火剧毒可焚尽三丈内一切,他以银丝牵引机关,待自己飞身跃下栈桥,避开三丈之外,手中银丝自断,引发磷火焚身,我与萧綦俱会化为灰烬。
我霍然转头,与贺兰箴冷绝目光相触。
“王儇,来生再见!”他目中凄厉之色一闪而过,扣了银丝,纵身跃下。
“不必!”我咬牙,拼尽最后的力气,张臂抱住了他。
身子骤然腾空,风声过耳。
“王妃——”萧綦抢到桥边,凌空抓住我衣袖。
裂帛,衣断。
转瞬间,我全身凌空,随贺兰箴悬于桥下吊索。
贺兰箴脸色惨白,单凭一臂悬挽,阻住下坠之势,额上汗出如浆。
“我身上有磷火剧毒。”我仰面望了萧綦,微微一笑,“你快走……”
萧綦一震,脸色剧变,决然探身伸手,“抓着我!”
我摇头,“你快走!我与他同归于尽!”
“好,好一个同归于尽……”贺兰箴蓦的大笑,扬手将银丝一扣,“萧綦,我们恩怨就此了断!黄泉路上,你也一起来吧!”
我骇然,低头见银丝急速收紧。
萧綦半身探出,勃然怒喝,“手给我!”
他甲胄浴血,凛然生威,眼底是不容抗拒的决绝——生死一念间,我再不能迟疑,猛然将心一横,奋力挣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腰间银丝骤紧——就在这一刹那,眼前匹练般剑光斩下!
骨头断裂之声脆如碎瓷。
一蓬猩红喷溅我满脸。
贺兰箴的惨呼凄厉不似人声,渐远渐杳,急速向桥底坠去。
那握住我的大手,猛一发力,将我凌空拽起。
一拽之力,将我与他双双掼倒。
我跌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腰间玉带完好,银丝的彼端赫然连着一只齐腕斩下的断手,贺兰箴的断手!
萧綦一剑斩断了贺兰箴扣住银丝的手。
“好了,没事了……”一个低沉温暖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一边小心翼翼除下我腰间玉带。
我怔怔抬头,想要看清楚他的容颜,却只看到身上、手上,到处是血……天地间一片猩红……
火,惨碧色的火,笼罩了天地,呼呼的风声刮过耳边,忽然一道剑光陡然掠起,天地间俱是血红一片,大股大股的鲜血如洪水一般涌来,即将没顶……
我极力挣扎,神智渐渐清明,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仿佛置身惨碧色大火之中,全身痛楚无比,稍稍一动,胸口便传来牵心扯肺的剧痛。
混沌中几番醒来,又几番睡去。
梦中似乎有双深邃的眼睛,映着灼灼火光,直抵人心;又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不时抚在我额头;朦胧中,是谁的声音,低低同我说话?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便渐渐安宁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终于可以睁开眼。
床幔低垂,烛火摇曳,隐隐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深深吸一口气,触摸到柔软温暖的被衾,才相信不是在梦中。
那一场噩梦是真的过去了,此刻我安然躺在床榻上,真的已经安全了。
方才的梦里,血光剑影,风声呼啸……我蓦然一颤,想起口中满是腥热血肉;想起剑光纵横,刀锋掠鬓而过;想起纵身而下,身在虚空……想起那双坚定有力的手臂。
那一刻,我身如断羽,即将堕向死亡之渊,却是那一剑,横空斩断死亡的触手,将我从黄泉路上抢回,抢回那温暖坚实的怀抱。
垂幔外隐约有人影晃动。
熟悉的声音低低传来,“王妃可曾醒来?”
“回禀王爷,王妃伤势已有好转,神智还未清醒。”一个老者的声音回答道。
“已经三天了……”萧綦的声音忧切,“那一掌,莫非伤及了心脉?”
“王爷勿忧,那一掌虽是伤在要害,但掌力未用足三成,不至损及心脉。只是王妃脉象微弱,伤病郁结已久,不能用药过急,否则反受其害。”
外面良久无声,只有浓郁的药味弥散,我勉力抬手,想掀开垂幔,却全然没有力气。
只听沉沉一声叹息,“若是那一掌,贺兰箴用了全力,只怕她已不在了……”
“王妃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这是谁的声音,不是方才的老者,也不是萧綦。
“此番是我大意轻敌了,此时想来,仍觉后怕……”萧綦的声音透出自嘲的笑意,“怀恩,你想不到罢,我出生入奇书qi70。死,身经血战无数,竟也有怕的时候。”
“末将只知道,关心则乱。”
萧綦低低笑了一声。
“王爷,那贺兰余孽……”
“行了,此事明日再议,你退下吧。”
“是。”
外头再也声息,良久沉寂。
我隔着床幔望去,隐约见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淡淡映在外头屏风上,侧颜轮廓有如斧削刀刻。
那个侧影,凝立不动,似乎隔了屏风,正凝望我所在的内室。
我亦静静凝望他屏风外的身影。
关心则乱,这四个字浮上心头,不觉双颊已发烫。
正文 爱憎
垂帘动,珠玉簌簌有声,他的脚步声转入内室,身影清晰映上床帷。
我侧首看着他,心里怦怦急跳,似惴惴又茫然。
他凝立不语,隔了一道素帷静静看我。
五月间的天气已换上了轻软的烟罗素帷,隔在其间如烟雾氤氲。
我看他,隐约只见形影;他看我,也只怕不辨面目。
侍女悄然退了出去,一室静谧,药香弥漫。
他抬手,迟疑地抚上罗帷,却不掀起。
我不知所措,心中越发跳得急了,一时竟满手是汗。
“我有愧于你。”他蓦然道。
他语声沉缓,却令我心中一窒,屏住了气息听他说下去。
“王妃,我知你已醒来……我对你不住,若愿给我机会弥补,你便开口;若是不能原谅,萧綦自愧,必不再惊扰,待你伤好,立即遣人送你回京。”
一句话,掀起千重浪,我静静听着,心底却已风急云卷,如暴雨将至前的窒迫。
未等我质问责备,他已自称“有愧”,一句“对不住”,触动我心底酸楚,百般滋味都纠结在了一处;甚至,我还未曾想好怎样面对他,怎样面对彼此间恩怨重重,他却已为我预设好了选择——我只需要选择开口,或是沉默,便是选择了原谅,或是离去。
何其简单。
真的如此简单吗?
隔了罗帷,我定定看他,分不清心中纠结酸痛的滋味,到底是不是恨。
他立在床前,负手沉默,并不看我。
一室寂静,光影斑驳,只有沉香缭绕。
这是何其决绝,何其霸道的一个人,要么原谅,要么离开,不容我有含糊的余地。我该愤怒的,可是偏偏,他给出的选择和我想到了一处,或者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