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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来看看我的工资单吧!工作时间比你们多那么多,工资却不比你们高多少,你知道我有多可怜了吧?但是,我要是真这么说的话,就是自找难堪,会让别人越来越看不起自己。
我紧紧盯着手里的咖啡杯。
看着这杯黑色液体的表面,我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本是想叹气,结果嘴里发出的却是类似呜咽般的声音。
“怎么?”健次问。
“她……算是个不错的女孩吧。不,不能用这种说法。”
“哪种说法?”
“不能称呼公司里的女员工为‘女孩’,不礼貌,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说法是对她作为一个职业女性的人格的否定。”
“亚佐美说的?”
“亚佐美——鹿岛她没这么说过,而且,她还会给我冲咖啡。”
“嗯?”健次睁圆了双眼,总算有了像正常人的反应,“是我的话也会啊,只要你说句话谁都会给你冲的。”
“有人给我冲才见鬼了!”我故意用粗野的口气回他。
“没人冲吗?”
“呵,他们会说‘我来上班不是为了来端茶倒水干杂事的’,如果非要他们那么做就变成滥用职权欺压下属了。不过,这种事也算正常,倒也没什么好说。”
“但是,端茶倒水这种事谁都干得来吧,这不算工作吗?”
“就是不算所以不做啊。”
“谁都不做?”
“谁都不做,基本是自己要喝什么就自己去倒。不过这样一来也挺浪费的,咖啡一直保温的话会煮过头,泡茶也不好一杯一杯泡,所以……”
是我,泡茶这事一直是我在干。
我作为部长,曾给他们分配了泡茶的任务。
“我认为不能强迫女员工端茶倒水,这种事是不分男女的,所以希望大家轮流来做,但不是每个人轮到自己泡茶的时候都在公司里,有时候正好出门办事,有时候正好在开会,所以……”
我对他们说那就灵活处理吧。
我告诉他们,如果自己要泡茶的时候顺便也给别人带一份好了,这又费不了多少工夫。不,应该说是举手之劳,考虑效率的话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种办法,刚宣布之后,就没人泡茶了,也不能叫别人泡,结果变成还要我帮下属们泡茶。
“部长——干这种端茶倒水的事不觉得伤自尊吗?”有个人这样问我。
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一拳,但是,在我动手前,说出这句话的家伙就辞职了。
那是个连打招呼都不会的男人。我倒无所谓,但是那人连碰到高层领导都不会好好打招呼,说什么这种像军人一样的行为他干不来,说强迫别人做这种没意义的琐事是不合理的。我对他说,你这样是不会有出息的,上头不会把重要的工作交给你这种人的……
结果他说我是摆官架子欺压下属。
我生气地斥责他几句,他就不来公司了,还写了封信给上头说我拿职权欺压他,害我不但挨骂还被减薪。而且因为我一直帮人泡茶,还被常务他们笑话我是个了不起的、值得学习的“茶水间部长”。
亚佐美她……
“亚佐美她什么也不说,却默默地帮我泡茶,帮我冲咖啡。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多大不了的事,但是……”
我很高兴。
虽然如此,我也从没夸过她机灵懂事。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就变成暗示其他员工不懂事了。
而且——“派遣员工的工作职责中也没有泡茶这一项,本来不能这样的。不过,既然不是强迫的……”
“无聊。”健次说,“就这种事啊?是总经理泡茶还是派遣员工泡茶不都没差吗?”
“是啊。”
虽然是这样,就算这种事很无聊,“就算觉得无聊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管多无聊多没意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我提高了嗓门。
“你在发什么火?又是因为我哪里态度不好了?”
“不,不是因为这个。”
这不是无可奈何吗?
“你也不说谢谢的吗?”健次说。
“说句谢谢还是会的,这是基本礼貌啊。这事让我觉得很高兴。”
“哦。”
“所以,只有在她来我们公司上班的那三个月,我才不是茶水间部长。”
“所以,她死了你很震惊吗?”
“喂,你才是,没有像你这样说话的吧?!”
“大概没有吧,刚才那是打算刺激你一下。”
“刺激?”
“你工作很累吧?”健次把话岔开。
“一直都很累。”
“是吧,你好像有点烦躁,不太顺心的样子,虽然我不是太懂。”
公司的经营情况非常糟糕,但上面的人怎么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他们认为一切都是因为执行人的能力太差。就算那样也无所谓了,无所谓,要推卸责任的话随他们去了。
“亚佐美很认真吧?”健次说。
“认真?是啊,她是很认真,因为不认真的活不下去啊!”
“那不是很好吗?不像我这样。”
“是很好——的吧。”
如果成功,就是上司的功劳,而失败了就是我的错——每次都是我帮下属收拾烂摊子。事情成了的话,如果不表扬就会被说不合理对待下属。要不是我手把手地教,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不,如果不一件件地下指示,他们连垃圾也不会去倒。
“那些下属们,如果不吩咐办事真的是什么都不做。叫他们去复印文件,是会去复印,复印完了就扔在那里也不拿过来,也不会分好装订好,叫他复印就真的只复印。你觉得这样对吗?”
“不知道。”健次耸耸肩,“不过说清楚复印完后要分好装订后再拿来的话,他们还是会照做的吧?”
“是没错,要是这样跟他们说的话倒是会照做。但这种事情,不用说就该懂的吧?”
“不知道。”健次又耸了耸肩,面无表情的脸一半掩在领子里,“说了会做的话说清楚不就好了?”
“话——是没错。”
“对脑袋不灵光的人说了也不会做的,也比碰到被说几句就叫着‘不要命令我’,然后冲上来打人的要强。”
“想太多了,这不可能的,这种人根本就找不到工作。”
“其实这种人很多的。”健次说。
“你也是吗?”
“我是不会动手的。手疼啊,再说,我也没兴趣打人。”
也对。
这小子,也许没有我刚遇到他时想象的那么坏——我开始这么想。当然不是说印象变好了,大概只是习惯了吧。
“不过你估计不明白的吧,我过得很辛苦。”
“辛苦?”
嗯,辛苦,苦得受不了了啊!所以,亚佐美非常平常的——我觉得是平常的——对待方式,让我非常高兴。
本来算不上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虽然我觉得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但在亚佐美来公司上班的那三个月,我……
“鹿岛她知道工作是什么,知道做一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我刚才说的。我确实是只叫他们去复印资料,他们听到了吩咐会去复印。但是,复印本身并不是工作,是为了准备开会时候用的资料,所以才要去复印,而复印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吗?”
“也不是说没有意义,但是,把纸张放在复印机上,盖上盖子,按下复印键,这么简单的事连小学生都会做,公司雇他们来不是要他们做这种事的。”
健次没有作出回应。
“难道真的找小学生来做这些?”我开玩笑地说。
“那倒不是。不过,像我这样的也就小学生水平了。”
“按开会的人数整理需要的资料,这样会议才能顺利进行——这才是意义所在不是吗?不,再把话说绝些,开会也不算工作。”
“不算工作?”
“是工作的准备。开会本身不会得到任何东西,会议是为了让工作顺利进行才开的,会议本身并不是工作吧,几个同事面对面地一起说话又赚不到一分钱。那些人中也有误以为开会本身才是工作的蠢蛋,这种人只不过是想玩‘公司’过家家游戏的蠢蛋罢了。如果不用开会也行的话不开更好,都是浪费时间。”
“浪费……”
“就是浪费时间。对已经有了结论的事情老调重弹,一会儿又推翻先前说的,一会儿又自吹自擂,开会要是只会重复这些事情,那这会议就是垃圾。”
但是健次却哼了句:“垃圾?”
“就是垃圾。”
“大概吧。”
亚佐美能很好地明白我的想法。她不但老老实实地做好本分工作,还会提出有用的建议,已经做出了超出派遣员工职责范围以外的事情,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才这么说:“总之我觉得她是个工作上很不错的人。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什么?”
“什么什么,你认得我的脸,知道我的名字吧?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的上司山崎?”
“你不是山崎先生吗?”
“我就是,所以才……”
是问了别人吧?是问了看不起我的下属吗?是问了瞧不起我的上司吗?
反正这个叫健次的男人肯定接触了认识我的人,不这样是不会知道我的事的。
这真让人不愉快。
这个男人……
这个没工作的、连敬语也不会用的小混混……
见了谁?
我脑子迅速闪过公司那些人的脸,下属、同事、上司,所有人的脸与声音一个个地浮现了出来,对他们每个人的讨厌的回忆也浮现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你和谁讲了些什么?”
“讲了些什么?”
“不是,唉——我是说鹿岛。你小子没讲了什么会招来误会的话吧?喂!”
“好凶。”健次说着身子向后仰,“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要是让人以为我和派遣员工有什么私交,那就麻烦大了!就算不被人误会我也……”
一直受人厌恶!一直遭人鄙视!一直被人疏远!
“而,而且她人都已经死了。”我说。
“已经死了不是更好吗?”
“你什么意思?”我狠狠地问道。
“什么意思?死了就不用担心了啊,我又没去你家,和你老婆什么都没说哦。”
“你……”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家?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里?公司谁告诉你的?你要知道,鹿岛不是只和我有交往,我们部门的所有人都和她一起工作过,所有人都认识她。还有我的领导,人事部的人也认识她。为什么偏偏找我?公司里谁和你说了什么吗?把我的事……”
暴露了吗?
我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
“谁?是谁?是谁叫你来找我?你为什么就只找我?喂,你说话啊!还是有人和你说鹿岛和我关系好吗?还,还是说……”不,难道——
“我问你到底是谁说的!”
“是亚佐美。”健次回答道。
“开什么玩笑!你耍我是吧!她……”
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把手伸向咖啡杯,陶器发出哗啦哗啦的碰撞声。我的手有点,颤抖。
我低头呷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越发的苦,很难喝。
要冷静,冷静下来。我不断暗示自己。
“健次——你是叫这名字吧?”
“啥?”
“唉,像你这样过日子的人大概不明白的吧,一般说来,不,也许一般说来,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