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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如您所说,这一定会是一场受神祝福的盛大婚礼……”
“不对!”
铃木神父点头应和,却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不对,主并不喜欢这个新屋子,这次的婚礼不会受到祝福的!”
“哲也,”神父转头抓住孩子的肩膀,用严厉的声音呵斥道,“你这爱撒谎的孩子!怎么能在主的面前说这种话!”
“我没有说谎!”孩子在父亲粗暴的拉扯中脱离了黑袍的庇护,他挣扎着抬起头来,脸孔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了:“我没有说谎,新教堂造好那天,我看见圣母流泪了!我亲眼看见的……”
“哲也!”铃木神父的脸一下变得狰狞恐怖起来,他的动作骤然加剧,小男孩被他抓着肩膀,双脚几乎离地,痛得尖叫起来。阿造见状,连忙上去拉开这一对父子,将哲也护在怀里道:
“先生,小孩子而已,偶尔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情有可原啊。”
“是啊是啊,就算是神,也应该不会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什么吧。”狸猫也赶紧出来打圆场,拍了拍神父的肩膀,将他和男孩之间的距离拉开。铃木神父涨红了脸,并不宽阔的额头上隐隐显出青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恢复平静。从他看向哲也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真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是一对亲父子。
“实在抱歉,这孩子少人看管,从小养成了爱说谎的习惯。”良久,铃木神父才转身向我们致歉,“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请多包涵。”
“没有的事,小孩子而已嘛。”勘五郎快速扫了眼教堂四周的装饰,又看我一眼,微笑道,“话说,神父先生,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有些什么工作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啊,我差点忘了!”铃木神父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匆匆向大门走去,“我正要去接镇上唱诗班的孩子们,各位,恕我先失陪了。阿造,看好哲也,不要再让他乱说话!”
沉重的木制大门在神父身后缓缓合拢。待他离开后,阿造才向我们小声说道:“抱歉,先生原本不是这样的。他原先是个非常好的人,有些严肃,但很亲切。直到夫人因为难产过世后……”
“这样啊,也难怪……”勘五郎露出不胜唏嘘的表情,将眼光投向阿造怀里还在抽泣的男孩,“如此说来,哲也的童年过得也很辛苦吧?”
男孩蜷缩在老人的臂弯内,委屈地嘟着嘴,还在倔强地小声辩解:“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到了,我没有说谎……”
“呐,哲也,”我抚了抚男孩被抓出红印的后颈,柔声说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哭泣的圣母在哪里?”
“就在那儿。”顺着孩子的手指,我们看到了神坛后那扇最大的彩色玻璃窗。在阳光的衬托下,上面美丽的圣母历历在目。
三
当三味线的曲调停止时,眼前的场景也随之一变:晚霞中宁静美丽的庭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的脸。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内坐着四五个陌生人,有人在哭泣,位于上首的中年男人似乎在咆哮,但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我茫然四顾,哪里都没有那名少年的身影,除了男人脚下的一个锦盒——
里面盛放的,正是他憔悴而皎洁的首级!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只从此知道,原来梦中,亦会有心碎的感觉。
男人站起来,嚎叫着拔出佩刀,冲向坐在下首的女人们。一时血光四起,血掩盖了艳丽的十二单花纹,他喘息着望向我,我向他行礼,捡起掉落在地的短刀,转身离开了那个房间。
远离了血腥和杀戮,可是心中的绝望,却愈发沉重而巨大。
玉莲自生忘川水,来生当续今生缘。
雪白的帛书上墨痕犹新,宛若记忆中那双深邃的眼眸。
梦中的我抽刀入怀,在倒下的瞬间,仿佛又听见了那古朴悠扬的曲调。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白色猫儿悲鸣的模样,以及一片晦暗中月轮般隐隐升起的,他的音容……
在阿造的指点下,我和勘五郎辗转来到了距离教堂两公里开外的奥丽维亚度假酒店。为了接待聚集于此的亲朋,也为了有更大的空间筹备婚礼,在津轻地区颇有声望的高桥家包下这座豪华酒店,作为婚宴的举行地点。
酒店的布局分为东西两栋。东栋居住的是高桥家属及新郎的朋友,西栋则是新娘及亲友的驻地。我和勘五郎对望一眼,决定分头行动——他先去东栋与新郎诚己先生打个照面,而我则径直前往西栋,留在新娘身边静观其变。
奥丽维亚不愧是方圆百里内最为气派的豪华酒店,即使只是走在明亮宽敞的西栋走廊内,也令我产生一种颇为眼花缭乱的迷失感。在侍者的指点下,我终于找到了作为新娘休息室的沙龙室。甫一推开门,一种更胜于走廊的华丽气息霎时扑面而来。
以天蓝和玫瑰金色为主基调的巴洛克式装潢,室内铺陈着各种花式繁复的丝织品和瓷器;粉玫瑰和百合争相吐艳,不过,对比其间燕瘦环肥形形色色的女宾,还是败下阵来——听说翠羽小姐原本所属的工作团队是整个津轻地区最受欢迎的歌舞团,如此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人伴娘团。
“啊,真没想到,团里最先结婚的居然是恋爱最晚的翠羽!”一名身穿大红色晚礼服、身材惹火的成熟女子晃动着手里的葡萄酒杯,夸张地嚷嚷道,“如此闷声不响地就拐走了诚己这样的好男人,也难怪像我这样的老女人是越来越没有市场了。”
“裕子姐,瞧您说的什么话。”正在梳妆中的新娘翠羽转过头来,她身着一袭优雅简洁的抹胸式婚纱,正在母亲和发型师的帮助下盘扎发髻,“不过是您自己不愿意告别单身贵族罢了。木村先生这么多年来的一片真心,我们可是连看着都觉得可怜呢。”
“就是就是,裕子姐姐,好歹给他一次机会嘛。”“可不是么,木村先生虽然没有诚己帅,可是如今这么痴情的男人也很少见了呀!”应和着翠羽的话题,一名穿着淡蓝色泡泡袖的圆脸女孩和一名穿着浅灰色连衣裙的苗条少女跟着打趣道。
“去你们的!由美、佳丽,叫你们跟着翠羽一起胡说!”红衣女子佯怒,放下酒杯作势追赶两名女孩,在经过门口时,险些和我撞个正着。红衣女子停下脚步,诧异地打量着我,“咦,昨天好像没见过这孩子,翠羽,是你亲戚的小孩吗?”
“没见过呢,你是跟谁来的?”新娘青树翠羽小姐闻言转过头来,此时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啊,我是跟爷爷一起来的。我爷爷是个音乐评论家,名叫福部昭司,我叫作小梅。”面对俯身向我的火红色礼服下的汹涌上围,我尽可能摆出一张天使般纯良无害的笑脸。
“喔,原来是那个福部老爷子的孙女啊。”红衣女子直起身来,抱着胳膊打量我:“难得那个刻薄脸的老爷子会有个这么可爱的孙女。不过翠羽,福部老爷子不是诚己的朋友么?男方带来的宾客应该都在东栋歇脚吧?”
“那里都是吵吵嚷嚷的大叔,实在是太讨厌了!而且……我想提前看看美丽的新娘。”我抿起嘴唇,将帽子捏在手中继续扮可怜。
“呵呵,既然已经过来了,在这里等待婚礼开始也无妨呀。”发型师正好装饰上了最后的珠花,新娘翠羽小姐站起身,向我款款走来,“而且褔部老爷子对我们也算有过关照,替他照料一会儿孙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呐,你是叫小梅对吧?”
“嗯。”我点头答应着,可是眼神却离不开她窈窕如林中仙子般的身影——阿造所言不虚,翠羽小姐的确是能够配得上如此华美婚礼的新娘。在她那优雅如白天鹅般的身姿映照下,满屋子的佳丽们一时都显得黯然失色。
“在午餐前就留在这里等候吧,要不要喝果汁?”翠羽小姐从一旁的饮料台上端了一杯橙汁,递给我说。
“谢谢。”从她手中接过橙汁的同时,我确认了一件事情——她身上并没有那些令我厌恶的气味。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留守在沙龙室内,观察着新娘身边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通过她们的谈话,我大致了解了众人的身份——在座的女性中,有翠羽小姐的亲属、女校同学,但绝大部分是同属一个舞蹈团的演员。适才那名妖娆的红衣女子,正是该歌舞团的社长中岛裕子,而翠羽小姐所说的木村先生,则是兼任经纪人的副社长。
小口啜吸完杯中的果汁,我打算找个借口出去走走——毕竟,似乎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的收获。可就在我准备脚底抹油之际,眼角忽然瞟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那刻意避开谈话中心的冷漠姿势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名身穿紫色绸缎礼服的美丽女子,身材高挑,眉目精致而有些傲气。在众人三五成群相谈甚欢的活跃气氛下,她始终一言不发,端着酒杯独自望向窗外。过了许久,她忽然放下杯子,起身朝大门走去。
“薰子,你去哪里?”裕子叫住她,“马上就要到午餐时间了!”
“屋里太闷热了,去透透气。”名为薰子的女性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扉,快步消失于白色木门之后。
“这孩子……”裕子不由皱了皱眉,与神情忽然尴尬起来的翠羽对视一眼,“不会还在介意‘那件事’吧?”
我借口去洗手间,连忙跟了出去。
还未走进洗手间,我就闻到了其中飘出的阵阵烟味,以及低低的叹息声。
我绕过洗脸台,看见薰子正靠在镜子旁抽烟。她也是个极美的女子,但不似翠羽那种精灵般的玲珑剔透,而是仿佛古典女神一般,有一种倨傲而华贵的冰冷气质。我忽然想起不久前曾看过的一篇文艺新闻——初下山时,在勘五郎整理给我的旧报纸内,曾经以较大的篇幅介绍过这样一名蜚声海外的现代舞女演员:绯宫薰子。
而我还依稀记得,那张三年前的报纸上还刊登有她的一条花边新闻——据传她在编排新舞时,曾与创作音乐的一名三味线艺人陷入热恋。难道那名艺人会是高桥诚己先生?
我抬头端详着那张精致却又冷漠的面孔,她也看见了我,却没有动作。我望着她那烟雾后微微泛红的双眼,问道:“您好,请问是绯宫薰子老师吗?”
“嗯。”她默然地点点头,在水池中掐灭了烟头。我连忙从随身的口袋中掏出笔和速记本,双手递上道:
“请您给我签个名好吗?我是您的舞迷!”
“呵呵,骗人吧?我近几年都没有像样地演出过,像你这样的小丫头会是我的舞迷?”话虽如此,但是薰子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本子交还给我,“你多大了?”
“十五岁了,只是看起来比较小。三年前爷爷有带我去看过您主演的《常磐》,里面的舞蹈和音乐都棒极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想见您,没想到居然能在今天达成心愿!”我回忆着报纸上的内容,故作欣喜地说道。
《常磐》是一部现代舞剧,也是绯宫薰子的成名之作。舞剧讲述了源义经之母常磐忍辱负重、跌宕起伏的一生。不同于以往记录那段历史时着重描写英雄事迹的习惯,《常磐》完全以女性视角来解读源平氏之乱的起源,刻画了源义朝之妾——绝世美人常磐坚贞、悲惨而又凄美的形象。剧中由薰子所饰演的“常磐”一角受到了评论界和观众的一致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