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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朝曦没有回头,将我一搂,对我咬着耳朵:“你当然有利用价值,不给朕好好生几个皇子,朕怎么能放了你?”
我还没从方才的争执中回过神来,听他促狭的一句,顿时面红耳赤。
手被他抓得生疼,我哑口无言,只得默默地随着他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才得见一点亮光,有凉风灌入,卷着湿气扑到脸上。
亮光尽处,是一个隐蔽的山洞。江朝曦将两指放入唇间,一声哨响,密林深处便奔来一匹黑骏。他翻身上马,将我拉到马鞍上坐好,双臂环住我控缰策马,黑骏便撒开四蹄,在空山梵呗中穿梭。极目望去,九重天阙,淡云遮月现星辰。远处连山,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求皇上放了臣妾。”
江朝曦冷道:“你真的那么想回襄吴?”
我默不作声。他咬牙切齿道:“洛溪云,回答朕!”
我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朕绝对不会放你走。”这句话从他的齿缝中一丝丝逸出,带了斩钉截铁的意味。
若要江朝曦放手,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继续激怒他。
我猛抽一口冷气,思忖了一下,硬了硬心肠,冷道:“皇上若要臣妾留下来,就先告诉臣妾——齐家不是一直被皇上忌惮么?那么齐太妃为何会对皇上忠心耿耿?”
他静了一静,道:“太妃一心想要帮朕寻得凤螭,误会你惑乱后宫,不肯忠心南诏,才会如此对你——她的确对朕忠心耿耿。”
我咬了咬唇,微侧了头,问道:“看来皇上对太妃很是敬重?”
他后背的肌肉一僵,许久,他才淡淡道:“当初,是齐太妃助朕登上皇位。”
难怪,江朝曦对齐太妃如此敬重,齐王在萧太后面前也很有话语权,凭一次入宫觐见,便能将明瑟从狱中释放。
“齐太妃帮助皇上临朝的方法之一,就是将三朝元老南宫太傅的女儿南宫思言嫁给了皇上,以博取南宫家的认可,正统继位?”
他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我索性彻底激怒他:“皇上,臣妾还有一个疑问,齐太妃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江楚贤情定南宫思言,为何还要拆散他们?只是为了成就皇上的大业这么简单?”
他沉声道:“溪云,你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些?”
我道:“皇上,你口口声声说,要臣妾留在你身边,可臣妾和其他妃子不同,本身就牵连了太多的朝堂纠葛。若是皇上不愿和臣妾交心,那么将一个形同摆设的傀儡留在身边又有何用?”
一字一句被呼啸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但我确定他懂了我的意思。我身负着太多的责任,无论是在南诏还是在襄吴,我从来都无法置身事外。夜风如刀,他呼吸有些急促,蓦然低下头来衔住我的耳垂,肆意噬咬起来。
我默默地承受着他给的惩罚。许久,他才放开我,将唇触到我的耳廓:“真的这么想知道?”
我打了个寒噤,只听他继续道:“先帝在位时发生了巫蛊事件,齐家一族失了势,江楚贤几乎无缘皇位。为了保住地位,齐家必要竭尽所能倚靠旁系势力。齐太妃助朕临朝,朕保住齐家不倒。”
竟是这样的惊天秘密。
心里一直都有很多难以解开的谜题,而谜题,在今夜终于一点点地浮上水面。
我有些冷,缩了缩肩膀,他的双臂顿时拢紧了些。暖意透过衣料,熨烫着皮肤,让人心里有些发痒。我看着两边往后飞驰的山野,低声问:“皇上想要带我去哪儿?”
“去七星关。”
“为什么?”
江朝曦静了一静,道:“洛溪云,朕改变主意了,打算给你一个走的机会。”
我凄笑道:“谢皇上。”
他冷哼了一声,道:“七星关被襄吴收复了,你哥哥洛鹤轩还算有两把刷子,不过若不是朕恨萧王恨到极致,射了他一箭,你哥哥未必能胜。”
听到七星关被襄吴收复,我暗中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边。
星子隐去,暗淡了许多,天边起了一层鱼肚白,快要天亮了。黑骏的速度渐渐变慢,最后缓缓而行。
我睁开眼睛,看见林间小路旁的一块空地上,很多衣衫褴褛的百姓枕着行礼躺在地上,露天宿营。不远处还有几个士兵在埋锅造饭,看盔甲式样竟是南诏的士兵。
几个百姓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步履蹒跚地往造饭的地方走去。一个南诏士兵从铜釜里盛出几碗稀粥,递给那几个百姓:“吃了这碗粥,继续往南走,就到南诏了。”
那几个百姓忙着埋头吃粥,根本顾不得应声。
我有些心惊,问:“这些百姓是?”
“他们是七星关的百姓,在襄吴难以立足,只得逃亡南诏。朕已下令接受这些人,给他们钱财和土地到柳郡开垦荒田。驻恳南疆虽是苦了点,总好过在襄吴饿死强。你知道吗?他们个个都对朕感恩戴德。”
我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这都是骗我的!”
“是不是骗你,你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江朝曦翻身下马,朝那几个士兵挥手示意噤声,然后将我扶下马背。
我踉跄往前走了几步,停步不前。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让我不敢去触碰到任何真相。
“溪云,你总是认为是南诏掠夺了襄吴的土地,可你有没有问过那些土地上的百姓,他们是愿意做襄吴人还是南诏人?襄吴的苛捐杂税繁多,地方官大肆搜刮民膏,襄吴早已是一具空壳!单单靠你哥哥几个忠义大将,你以为就可以力挽狂澜吗?可惜的是,恐怕洛鹤轩空有将相之才,没有治国才华,七星关落到他手里又如何?还不是救不了这些贫苦百姓?”
我怔住,心里苦涩一片。
他又道:“忠臣不生圣君之下,襄吴正是因为国政黑暗,才会有洛鹤轩这样的忠臣。千百年来,忠臣不能救乱世,你又何必一心想要效命襄吴呢?”
我索性直言:“那么皇上是想将襄吴灭掉,并入南诏版图?”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可是皇上,你答应过臣妾,会善待襄吴。”
“朕没骗你,若朕在有生之年,得以统御天下,必会创出一个大治盛世。”
江朝曦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我,道:“你口口声声说的善待襄吴,是要朕善待襄吴的天下黎民,还是善待襄吴的皇室宗亲?若是前者,朕没有做错!若是后者,你现在就可以走!”
善待天下黎民,还是善待皇室宗亲?
我茫然地将目光飘向远方,山峦起伏,青岚飘渺,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那些百姓吃了粥饭,一个个伛偻着身子往前走去。经过我和江朝曦身边的时候,他们没有看我,或者说,已经麻木到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地步。
他们在这片饱受战乱摧残的土地上,已经苦了太久太久了。
“朕已经下令各州各省,遇到难民就给予接济。”江朝曦目光悠远,口吻中满是坚毅,“朕不求四海朝贺称臣,只求万民千秋敬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容色再坚定不过。彼时晨光微熹,他的乌发、战袍上都洒了一层淡金色的微光,一眼望去宛若天神临世。
我凄然道:“皇上为何和臣妾说这些?”
手被握进一个温暖的掌心。
他道:“你可愿意和我共同迎来那样的盛世?”
心头似在被一柄利刃凌迟,痛楚不已。
“可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洛溪云!每天都要让你看到这张可憎的面孔,你受折磨,我也受折磨!”我激动起来,狠狠地转过脸。蓦然,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揽入怀里,喃喃道:“溪云,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
我凝噎无语,强忍住泪意,将手从他手中生生抽出。
“皇上,哪个方向可以到七星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还是决定要走?”
“是。”
他的目光顿时失了所有的热度,蕴含着无边的失落:“你骑着这匹黑骏往东南向走,大概天黑就到了。”
翻身上马,强迫自己不带分毫犹豫。我凄然道:“后会无期。”
他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道:“溪云,朕发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控缰驾马,黑骏冲出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江朝曦依然伫立在原地,遥遥地望着我,身后是层林尽染的深秋画卷。
那个人的身影站在萧瑟的秋色里,那么孤独那么凉。
我的泪汹涌落下。
连我也不曾知晓,究竟是何时,我对他的情愫暗自滋生。
情种一旦栽下,便不由自主地生根发芽,抽出羞涩的枝叶,开出欢喜的花朵,结出甸甸的果实。若是将情意从心中剜去,便会万剑戳心,痛不欲生。
半空中有雷霆炸开,接着一道闪电将天穹生生划开。
倾盆大雨兜头兜脸地浇下。我失魂落魄地伏在马背上,任由雨水将浑身都淋得精湿。
再回首,只有浓密的雨帘,哪里还能再看到江朝曦的身影。
若朕在有生之年,得以统御天下,必会创出一个大治盛世。
你想要统御的天下,为何偏偏有我的家国?
我记起了江朝曦的话,抬头望着天幕落雨,蓦然觉得世事难料,变幻无常,心中一痛,索性用尽了全身力气喊:“江朝曦——”
泪水混着雨水流入唇边,一阵咸涩滋味。
“说什么不求四海朝贺称臣,说什么只求万民千秋敬仰!你为何要用这样的话来撼动我!为什么!”我声嘶力歇地喊,跨下马儿受了惊,纵蹄狂奔,如利箭般冲入深雨中。
“小姐醒了,快去通报将军!大夫,你过来看看,小姐醒了!”
熟悉的声音隔了重重浓雾传来,模模糊糊地钻进耳朵。我试着睁开眼睛,眼皮上却被压了千斤重。
腕间寸口被两根手指压上,我才感觉到一些真实的触感。之后大夫起身,絮絮地对床边人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我总算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睛仔细辨识了一下眼前的人,低喃道:“汤青?”
汤青眼睛红了,重重地点点头:“是我!小姐,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
我动了一下,却觉嘴唇早干裂得蜕了皮。汤青忙令一个中年妇女喂我喝水,话语里充满疼惜:“军中找不到女人,只好从城里征来了一个婆子,小姐别嫌弃。”
我摇摇头,哑着嗓子道:“我晕了多久了?”
汤青道:“小姐昏迷整整三天了!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倒在马背上。幸亏这些天我一直奉将军之命四处找你,就这么碰上了,不然万一被那些流兵发现,指不定怎样!”
我润了嗓子,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干脆捧过碗低头慢慢喝水。我将头埋得很低,刻意让右脸颊的伤疤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