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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旋风路过关押哈姆达尼的船舱,听到里面传来斥骂声。推开门,正看到江布尔把一碗麦片粥泼在哈姆达尼身上。哈姆达尼像石像一样纹丝不动地坐着,任凭粥水从身上往下淌。
〃怎么回事?〃旋风赶紧抢到哈姆达尼身边,质问江布尔。
〃他不吃东西,这老家伙是个妖孽。身上有毒咒,咒得我们一个个死掉,下一个可能就是我!妈的,老东西,都死了,就你不死!〃说到最后,江布尔几乎有些歇斯底里,扬手要打哈姆达尼。被旋风一把将胳膊抓住。
〃谁说是你,再下一个难道不可能是我?〃旋风问道。
江布尔先是一愣,然后明白旋风是在开玩笑。即使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旋风的幽默感仍然让江布尔差点笑出声来。他虽然最终没有笑,但刚才的气恼已经化解了不少。
〃你去吧,把这老家伙交给我。〃旋风拍了拍江布尔的肩膀。〃生死有命,不管咒语附在谁的身上,我们只能受着。不过看你的样子怎么也不象个短命的人,瞧这脑门,多宽,多有福相。〃
旋风此时比任何一个队员的危险都大。他必须牢牢地守在哈姆达尼身边。每过一关,他都要拼在前头,两只耳朵和两只眼睛仿佛已经不够用的。死神也并非没来找他,只是多次与他擦肩而过,或者硬生生地被他用拳脚和剑法赶走罢了。他能够如此轻松和开通,江布尔多少也受了感染,点点头离开了舱室。
旋风回头看着目光呆滞的哈姆达尼,暗中叹了口气。他读过哈姆达尼的案卷,知道此人并非生来就以贱民的身份生活。哈姆达尼曾有一个波斯族(注①)的出生证书。直到今天,他还保持着原来波斯风格的名字。凭这个二等民族的证书,凭着他的天赋和个人努力,他曾进入真理教世界的最高学府……圣城教会大学,主修历史专业。如果命运允许他沿世俗的轨道平稳地发展下去,他现在至少可以作一个中教区的首席教士,或者在一个大教区的教会学校任职。但是命运偏偏拿他开玩笑。在他快毕业的时候,治安军户籍管理处查出他的出生证明系伪造,他的祖先本是一个白人贱民!
这个〃罪过〃并非要由他来承担。他那一辈子过着贱民生活,靠着黑道生意赚了些钱的曾祖父买通当时的户籍管理人员,为他的祖父开据了第二种族身份证书。案发时,始作蛹者早已仙去,只苦了这些一时风光的后代。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被剥夺了第二种族的权利。哈姆达尼的学业证明被宣布作废,本人被赶出教会中央大学。但他并不能自由谋职,必须要在稽查队和治安军的双重监视之下,在指定的居住地点生活,由教会安排仅能糊口的工作。真理教会对这种人有一百个理由不放心。幸亏十年以后,东海叛乱发生,世界大乱,对他的监管也有名无实。哈姆达尼才重出生天,从此浪迹世界各地。否则不知今生还有没有自由可言。
正是因为有这段经历,哈姆达尼身上一直着有一种贵族气质和学者风度,而不象此时大多数白人那样,因为没受过什么教育,举止粗俗不堪。无论何时,他都能保持一种优雅和自尊。即使在稽查队条件恶劣的牢狱里也是如此。旋风曾作了他一小段时间的假弟子,深知他这方面的性格特点。如今,见他与其他囚犯一样自暴自弃,不由得一阵感慨。
感慨之余,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职责。哈姆达尼如此心态,半路上寻短见的可能性极大。也会连累他无法在稽查总队那里交差。他不得不作些类似于心理治疗的事情。
〃换套衣服和我上甲板。〃旋风忽然对面前这个人来了兴趣。师父安萨里曾经告诉他,了解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与那些和自己迥异的人来往,把他们当镜子。旋风和苏吉拉纳两个师兄弟就是因为谨尊师命,才逐渐成了性格迥异的好朋友。此时,这个身为异教徒兼贱民的哈姆达尼更是旋风的一面好镜子,一面被几十年的时间磨得光洁明亮的镜子。他的经历自己一辈子不会有,何不好好领教一番。
〃什么……?〃哈姆达尼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句,象是在恶梦中没有醒来。
〃你这样子自己不觉得难看,我还觉得恶心呢,换了换了。〃旋风抓起一套干净衣服扔在哈姆达尼身边。
他们来到前甲板上。此时的海面风平浪静,由于远离任何一个大陆或岛屿,连海鸟也不来搔扰他们。周围没有参照物,他们虽然从理智上知道船在走,但感觉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一点。船象静止在大洋中一样。白云悠悠,为他们遮着阳光。任何一种危险对他们来说,或者已经留在不远的过去,或者守在不久的将来。现在则是可以忙里偷闲的时候。一望无边的大海就象是母亲的子宫,悠来荡去,让船上的人感受着非常原始和纯净的安全、静谧和慵懒。
他们盘腿坐在甲板上,让轻微颠簸的船像摇篮一样摇晃着自己。
〃我说老师,〃旋风拾起了他们以前见面时的老称呼。〃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我是否还有几个师姐或者师妹?〃
旋风说话时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他这副德性,连日来哈姆达尼也已经熟悉了。哈姆达尼刚被抓进稽查队时,曾对这个假徒弟咬牙切齿,恨他坏了自己一生的心血。但后来,他逐渐把怨愤转向了自己,怪自己没有充分保持警惕。最初,正是因为自己觉得兄弟群岛远在世外,不会受到那么严密的侦查,结果才让旋风钻了空子。再到后来,他逐渐理解了旋风这个人,知道他其实什么信仰也没有,只不过是在履行职责,于是更觉得无从恨起。
〃我有一个女儿,不过和你谈不上什么师姐师妹。你的师父是新实智光,不是我。〃哈姆达尼说的是稽查队千年来留下的职业习俗。
〃那倒未必。如果我们生活在另一个时代,我很可能真的拜您为师。听说在'魔鬼时代'里,当个'魔鬼代言人'也是挺风光的事。就象现在当教士一样,地位、金钱、美女一样不少。不象现在您老先生这样需要东躲西藏,到头来还得下监入狱。要在那时,我一定争取当个出色的'魔鬼代言人'!只要别赶上法皇降世的年代就行。不提它了。我那个师姐或师妹是象您多一点,还是象她母亲多一点?〃
旋风的问话一向充满〃禅机〃,哈姆达尼不善说笑,一时弄不清他到底想问什么。生怕自己答错了,成了他开玩笑的素材。
〃我是说,如果象您多一点,那一定会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因为您的身材偏瘦。唉,老先生,其实你不必对我有成见,如果你不是异教徒,我不是稽查队长,也许我会是你的好女婿,你信不信?〃
旋风之所以风趣幽默,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什么都敢说,特别是一些听上去犯禁的话,常被他用来开玩笑。当然,只是在私下场合说。旋风人缘也好,没有人拿这些犯禁的话向上汇报。这会儿在大洋中心,什么教规教法更是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就连相互间本来以鸿沟为界的哈姆达尼都差点被他逗笑了。
〃唉,十几年没见到她了,她长得什么样我一点也不知道了。不过,我倒希望她最好长得和她母亲一个样。因为我的记忆里只有她母亲的样子。她母亲很美。〃哈姆达尼望着遥远的天际。旋风不知道那一对母女是不是正生活在他注视着的那个方向。
〃你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那是一次偷情?〃
〃不,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对旋风随随便便的问话哈姆达尼不以为忤。
〃老先生,你这就不对了。你既然有了老婆孩子,就应该多为她们想想。干一个正经营生。平日陪着娇妻爱女。当然,如果你是受不了恶老婆的气,才流浪世界,投入魔道,那又另当别论。可听你讲话的语气,又肯定不是这样。〃
〃她不会给我什么气受。在我一生中最悲惨最潦倒的时候,她来到我身边,在我的生活中充当了半个母亲的角色。我们还有个可爱的小女儿。〃大概是多少年都不曾对人吐露过个人的感情生活,哈姆达尼的话音里满含深情,全无遮拦。
〃那你就既不是一个好丈夫,又不是一个好父亲。你别这样瞧着我。〃旋风的上身直了直,摆出一副论战的架式。
〃我很快也要为人夫,为人父了,这种责任感我心里是有的。那个女人对你这样好,你还要抛下她,干这些违法犯禁的事,弄得下监入狱。你说,你是不是没有尽到一个男人该尽的责任?除非她和你一样也是邪门的异教徒。〃
〃她只是个好女人。〃哈姆达尼仿佛忽然与旋风有了共同语言,也直了直身子,〃但我不同意你的指责。这种指责不用别人提出,以前我就问过自己许多遍,我拷问自己的良心。我是个好男人?好父亲吗?不是,真的不是。我承认。但是我的良心最终经受住了这种拷问。因为我之所以放弃对她们的责任,是为了准备承担起更多责任;我没有给她们足够的爱,是因为我想给世人更多的爱。〃
江布尔从前舱走上甲板到后舱去,路过这里,看到这两个人竟然在一起拉家常,大感怪异。旋风向他招了招手。
〃去,拿我的午饭。两份!〃
江布尔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他们俩,摇摇头走进了船舱。
〃其实,我这样作也正是因为爱她们,最深最深的爱。尤其是对我的女儿,还有将来她的孩子,她孩子的孩子。我想给他们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充满真理的世界。不是《朝阳启信录》上的'真理',而是真正的真理。发乎于天地,凝结于人心。一个'真'的世界,它一定很美,很美……就象这大海一样辉煌。〃
〃一个'真'的世界。哈哈!〃旋风象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老先生,你也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会相信天底下真能存在什么'真'的世界。〃
听到旋风的话,哈姆达尼摇了摇头。〃唉,至少比现在这个世界要真实吧。〃
片刻之后,从不开玩笑的哈姆达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开了一个绝妙的玩笑,忍不住笑出声来。旋风更是笑得躺倒在船板上。两个生活在同一个太阳下,却分处在不同世界里的人尽情笑过之后,双双伸出手,击在一起。这个情景又被端着饭菜走上来的江布尔看到了,一时间他真不知到副队长在搞什么玄虚。
旋风作了一件歪打正着的事。他本想用亲情唤回哈姆达尼生存下去的信心。哈姆达尼也确实找到了这种信心,但却不是出于旋风想到的那些理由。
〃我说老先生,〃旋风一边用手拈着盘子里的腌鱼,一边说:〃象你这样一个见血就伤感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真不好混。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一个男人,不应该如此脆弱!〃
哈姆达尼的脸色立刻象是挂上了严霜。
〃你以为我一辈子都没有杀过人?〃
旋风被他那可怕的眼神盯的有些发毛,一时不知自己触动了老人的什么心事。
〃我这一辈子只杀过一个人,就是我的生身父亲。从曾祖父开始,我们这家人一直与真正的第二种族通婚。所以当我知道我原来是个白人的后代时,我最恨最恨的,就是我的父亲。就是因为他,我的血管里才流着白人的血。所以我用刀刺向他的胸膛。后来是我的母亲护住了他。结果他一下子没有死,但已经无药可救,一直捱了一个多月。那些天,我……一直在家里,听着他的呻吟声……〃
这样沉重的事情已经超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