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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森林中唯一感觉良好的就是,这片森林给了他锻炼体魄的机会。据说,池仲容能把一只刚吃饱的老虎摔倒在地,还能在树上和猿猴赛跑。他能钻进水里待半个时辰,可以捉住在水底歇息的老鳖。他后来成为广东浰头的霸主后,有人声称他能从当地森林里最高的树上腾跃而起,触摸到月亮。他靠着天赋和后天的努力,终于把自己锻造成了森林之王和山区之王。
池仲容还有一项天赋,和谢志山异曲同工。他善于交际,能和各色人等在最短的时间里结交下深厚的友谊。他尽最大能力仗义疏财,并且非常开心地为人解救危难。时光流逝,他渐渐地在广东浰头地区的广大平民中获得信赖和威望。人人有困难时都会去找他,人人都相信他能解决一切难题。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几乎是无意识地助人为乐,他们只看到别人的困难,却从来对自己的艰难处境视而不见。这种人被孔孟称为圣人,池仲容也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在为别人排忧解难时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时刻都处在忧难中。
他的父亲租赁了地主家的土地,因为遇到灾荒,所以在地主来收租时,两手空空。地主很不高兴,就把他的父亲抓走,留下一句话给池仲容和他的两个兄弟:拿钱赎人。
池仲容和他的两位兄弟商议了一夜,没有任何结果。因为这种事根本不用商议,解决方式是一目了然的:拿钱赎老爹。问题就在于,这唯一的方式行不通,他们没有钱。
这件事让池家蒙上了一层阴影,池仲容那几天用他那有限的知识储备思考父亲被绑架是否合理合法。当他最后认定,这既不合理也不合法时,县衙的收税员来了。这是一群锤子,在锤子眼中,所有的百姓都是钉子,他们所做的事就是砸钉子。他们见门就踹,见人就打,池仲容家的大门也不能幸免,池仲容和他的家人更不能幸免。每家每户值钱的东西都被这群人强行夺走,装上数辆大车。他们又拉出身强力壮的百姓让他们帮助拉车。
民情沸腾起来,这些百姓的想法是,你们把我的东西抢走,还要让我们帮你拉车,你别欺人太甚!池仲容的想法是,这是什么世道啊!
池仲容只能咀嚼着无声的怨恨想到这里,即使是王阳明恐怕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地步:财产权是人不可侵犯的天赋权力之一。中国古代人没有财产权的概念,因为没有人权的概念。仅以明帝国为例,皇帝想杀谁就杀谁,不需要通过法律。一个人连生命权都没有,何谈别的权力。中国古代政治史上有一个特别令人作呕的现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实际上,这是政治家最不要脸的行为之一。仅以池仲容所在的广东浰头为例,浰头是自然形成的村镇,这里所有的百姓都是靠自力更生和互相尊重而维持村落的稳定和发展的,明帝国政府没有为他们做任何事,相反,他们听说有这样一个地方后,立即派人到这里组建政府,他们唯一做的事就是收税和没收无辜百姓的财产。
那天夜里,在家家户户的哭声中,池仲容对着昏黄的灯光和他的两个兄弟池仲安、池仲宁说:“你们把青壮年组织起来,我们必须要去打仗。”
他两个兄弟不以为然,说:“武器呢?所有的铁器都被他们收走了。”
“用拳头!”池仲容握紧了拳头,平静地说。
那天后半夜,在一次乱哄哄的行动中,池仲容和他年轻力壮的老乡们用拳头向县衙的税务官们发起了进攻,两名政府官员被杀,剩下的都被活捉。池仲容割下了他们的耳朵,放他们回去报信。他站到最高处,对他的战士们发表演讲。他说:“我们忍了半辈子终于决定不再忍受,因为我们发现一味忍受永远换不来吃饱穿暖。我们必须做出改变,我们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接下来的几天里,池仲容解救了自己的父亲,用他多年来积攒下的人脉迅速壮大了他的队伍。他们打劫一些地方政府,获得了武器。他们用“打土豪分田地”的方式获得了整个浰头地区百姓的强力支持。
池仲容审时度势,把三浰(上、中、下)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并在附近设立了三十八个据点。好像是神鬼附体,池仲容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他组建政府,封官拜爵,他自称“金龙霸王”,一条画着蜈蚣的鲜红色大旗在浰头迎风飘扬。他组建纪律严明的军队,在根据地开荒种地、屯兵耕活,同时让人邀请一批铁匠到根据地来制造武器。他创造了一个像王阳明心学精髓的新天地:自给自足,不需外求。
池仲容的精力好如泉水,永无枯竭。他努力发展壮大自己的同时,还把眼光投向外面。他以饱满的热情和谢志山、蓝天凤、高快马等同志取得联系,他提醒这些兄弟们,大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既然大家都是抱着“和政府作对”的共同目的,那就应该紧密地联合起来。只有强强联合,才能把事业做大。他还指出,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占山为王,我们将来有一天必须走出深山老林,扫灭明帝国的牛鬼蛇神,取缔明帝国的统治。也许很多人都认为,我们现在不过占据个山头,实力太弱,能打的太少。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我们站在乡亲们这一面,就一定能打败站在乡亲们对立面的明政府。
池仲容的语言动人心弦,谢志山被深深地吸引,“喜欢拉拢好汉”的江湖脾性被激发出来,他给池仲容写信说,要亲自去拜访他。他设想能像拜访蓝天凤一样把池仲容也笼络到自己门下。但池仲容比他的野心还要大,在给他的回信中,池仲容态度坚决: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只是联合的关系,我也没有让谁来我门下的意思。
谢志山很沮丧,叹息说,可惜了池仲容这位好汉不能为己所用。实际上,他不知道池仲容的志向要远比他大。当池仲容站在山头的最高处,向下望去时,他的理想不但超越了他目光的范围,还超越了他可以想象的范围。
他满脸的胡子迎风飘荡,像是要脱离他的下巴飞向天际。他坚毅的眼神、高耸的颧骨、熠熠生辉的皮肤都让他骄傲万分,正如他在给他的同志的信中所说,他不仅要做山中之王,还要做一个帝国的王。
事实上,在池仲容造反的开始阶段,一系列的成功都在支撑他这个理想。他和谢志山、蓝天凤、高快马联合攻打过附近的无数城池,并且成绩不俗。他活捉过地方官和部队指挥官,还曾在翁源城里检阅过他那支衣衫褴褛的军队。
王阳明的前几任南赣巡抚被他频繁的攻城掠寨折磨得痛苦不堪。这些人一听说一面蜈蚣大旗迎风飘扬时,就手足无措。王阳明到南赣之前,池仲容曾独自面对两次四省围剿。最后一次围剿大军无计可施撤退时,他甚至还进行了一次非常漂亮的追击。对于四省部队指挥官来说,池仲容部队和他的根据地三浰是拥有人类智慧的毒蛇猛兽,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碰它。
“金龙霸王”池仲容威震四方,南赣地区的各路山贼难以望其项背。王阳明在万安遇到水盗时,池仲容听说有新巡抚到来,就给了王阳明一个下马威:围攻南赣巡抚办公地赣州南部的信丰城。池仲容虽然没有攻下信丰城,但王阳明得到消息后的确吃了一惊。
池仲容没有把王阳明放在眼里,还是缘于他的经验。多年以来,南赣巡抚如走马灯似的换,没有一个能动他分毫,他觉得王阳明也不例外。直到王阳明以迅雷般的速度消灭了詹师富、温火烧等人后,他才把狂热的自信收起来,认真地审视起王阳明来。
池仲容就是有这样的自制力和领悟力,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即转向。他的两位兄弟安慰他:“王阳明没有那么可怕,消灭詹师富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况且,他原本说要打横水、左溪、桶冈,要打咱们,可他也没有打啊。这只是拣柿子挑软的捏。”
池仲容正色道:“詹师富经历的政府军围剿次数最多,可谓身经百战。他的象湖山又是易守难攻,只几天时间就被王阳明拿下,这人不可轻视。”
两个兄弟毫不在乎,说:“只要我们在山里不出去,他王阳明难道长了翅膀能飞进来吗?”
池仲容不和两个兄弟说话,而是把他的元帅高飞甲叫来,忧虑地说:“王阳明此人不可轻视,看他消灭詹师富的用计和排兵,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要多加防范。”
高飞甲也是不以为然:“咱们经历过多少事,四省联军都被咱们赶跑了,那些政府军队里的指挥官们还不是对咱们无计可施。据说王阳明不过一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池仲容深呼吸,说:“你们呀,还是年轻。这都是在顺境中消磨了机警和智慧。总之,王阳明不可轻视,要时刻关注他的举动。”
池仲容的确在关注王阳明的举动。当他看到王阳明四处散发的《告谕巢贼书》时,他大叫不妙。他赶紧给各地的同志们发消息说,我知道你们对这封信心动了。但我提醒你们,我等做贼不是一年两年,官府来招安我们也不是一次两次,可哪一次是真的?王阳明这封信就是个圈套,让我们自投罗网,任他宰割。
当黄金巢和卢珂投降王阳明后,池仲容仍然是信心满满的样子,说:“等黄金巢和卢珂得到官职再说。”当卢珂得到官职并被王阳明大力重用后,池仲容有点蒙了。他想,难道这次是真的招抚?
这种想法只是灵光一现,他很快就认为,即使是真的招抚,他也不能就这样投降。他的造反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局势瞬息万变。很快,陈曰能倒下了。池仲容背剪双手在房间里踱步,陈曰能是第一个宣称拒不接受招安的人,并且放出狠话,要把王阳明装进他的囚车里。池仲容从陈曰能的覆灭总结出这样一件事:王阳明对拒不投降的人,只有一个字——杀。
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王阳明总能把拒不投降的人杀掉。
如果陈曰能的覆灭让池仲容心绪波动的话,那么,谢志山的横水、左溪的覆灭则让池仲容万分惊恐起来。
他急忙审视自己的根据地,这块据点无论从哪方面来论,都和谢志山的横水、左溪差不多。谢志山的才能和自己也是不相上下,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灰飞烟灭。这足以说明下面的问题:王阳明对剿匪太在行了,无论他想剿谁,那个人应该没有可能躲过。
在第二天的会议上,池仲容把这种担忧说给他的兄弟听。这些人已经对王阳明重视起来,现在只希望池仲容拿出像样的解决方案来。
池仲容就领着他的“文武百官”在根据地巡视,他看到人们在收割庄稼,听到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士兵们在巡逻,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眼珠子乱转。在一处乱石中间,他停下脚步。池仲容转身看了看他的“文武百官”,说了两个字:“投降。”
众人张大了嘴:“什么?!”
池仲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向王阳明投降。”
池仲容也会用计
池仲容所谓的投降王阳明,用他的话来说就叫刺探虚实、缓兵之计、以毒攻毒。总而言之,这是一招非常漂亮的棋。王阳明善于玩诈,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诈,谁不会玩?不说真话,不做真事而已。
但玩诈,也有高低之分。玩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