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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合一王阳明-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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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燧见朱宸濠已是油盐不进的顽固分子,也就不费唇舌。他开始接二连三地把朱宸濠必反的奏折送向中央。此时的江西南昌到处都是朱宸濠的人,所以孙燧的奏折永远都出不了江西。但孙燧这种持续不断打小报告的行为惹恼了朱宸濠,他决心铲除孙燧。不过他是个有身份的人,所以先礼后兵。他给孙燧送去四样江西土特产:枣、梨、姜、芥,暗示孙燧“早离疆界”。孙燧的反应极为激烈,他探听到活跃在鄱阳湖附近的盗贼凌十一、吴十三、闵廿四和朱宸濠有密切往来,于是在大雨夜突袭其老巢。三人狼狈地逃到朱宸濠祖墓后突然消失。孙燧要进朱宸濠祖墓搜索,虽未如愿,但却给了朱宸濠一记闷棍。
  孙燧更确信朱宸濠必反,他在给朝廷的文件中还取笑朱宸濠“不愿做王爷,甘去做盗贼,大概是做王爷的趣味不如盗贼佳”。
  朱宸濠怒火攻心,当他正要对孙燧下手时,王阳明来到江西剿匪,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位心学大师吸引了。当王阳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了詹师富、以一封信的力量让龙川大亨卢珂痛改前非后,朱宸濠惊骇万分。他对两个谋士刘养正和李士实说:“王阳明果然非同凡响,希望他来江西只是剿匪。”
  李士实一笑,说:“他那两下子也就能对付几个山贼而已。我听说,这人全靠忽悠成事,从不讲真话。”刘养正不同意李士实的见解。他说:“这人不可小觑,即使他来江西只是剿匪,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做大事而不干涉?”
  李士实的意见是,他要阻挡历史的车轮,我们就轧死他。对付他,只需要一支机动部队。
  朱宸濠批评李士实:“你呀,越老越糊涂。咱们不能无故给自己树敌,在革命之前最好把障碍全部清除。我觉得可以试着拉拢他,看他出什么价。天下没有谈不拢的买卖,只有谈不拢的价格。”
  刘养正闷闷地来了一句:“孙燧就是谈不拢的买卖。”
  朱宸濠冷笑:“谁说谈不拢,不过这个买卖的价格是一条命而已。”
  这当然也是买卖,不过是砸锅的买卖。
  当王阳明在赣州准备对付池仲容时,朱宸濠派刘养正和李士实去探王阳明的虚实。双方一见面,嘘寒问暖谈些家常,气氛融洽。刘养正向王阳明请教心学,王阳明认真地阐述他的心学思想,李士实极不耐烦地听了半天,突然插嘴,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这意思是,王阳明的心学不是正儿八经的事。
  他不等王阳明开口,就侃侃而谈。在他激情四射的叙述里,王阳明了解到,如今整个江西,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宁王爷尊师重道,集商汤、周文的气质于一身,是正在成为圣人的人。而王阳明也鼓吹恢复圣学,所以他宁王爷特地派他最亲密的人来拜访王阳明,表达他对王阳明的欣赏之意。同时,如果王阳明不介意(你也没有资格介意),宁王就亲自来向王阳明讨教。
  王阳明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说:“我的学生虽然都是官员,但官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侍郎。宁王爷身为千金之躯要做我的学生,我哪里敢当。难道宁王爷要舍弃王爵来做我的学生吗?”
  李士实冷笑:“我们王爷舍弃王爵如弃掉一双破鞋,但舍弃王爵对天下苍生有何意义?当今天子闹得太不像话,政事荒废,黎民生活在大黑暗中,如果我们王爷舍弃王爵能让百姓重见天日,舍弃了又如何?”
  王阳明和刘养正都变了脸色。这话实在太露骨,刘养正认为李士实太心急,不该一上来就把朱宸濠的理想全盘托出。王阳明则认为,李士实居然敢在他这个巡抚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明朱宸濠的造反已是箭在弦上。
  箭的确已在弦上。李士实见王阳明不说话,用一种沮丧的语调说:“难道当今世上就没有汤武吗?”这话明显有两层意思,朱厚照是桀纣,朱宸濠是汤武。
  王阳明也假装叹了口气:“纵然有汤武,也需要有伊吕(伊尹、姜子牙)来辅佐。”
  李士实虽然年纪大了,但反应仍然很快:“有汤武就有伊吕!”
  王阳明不想纠缠在“鸡生蛋、蛋生鸡”的悖论中,他发挥出去:“有伊吕,就有伯夷、叔齐。”伯夷和叔齐都是前朝坚定的卫道士。
  刘养正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而且他认为自己这句话绝对可以堵住王阳明的嘴:“伯夷、叔齐后来都饿死了。”
  王阳明的嘴没有被堵住,而且比上次反驳得还要快:“他们那颗忠诚的心还在!”
  李士实追击:“心在有个屁用,要看既成事实。”
  王阳明摇头:“人人心中都有良知,人人心中的良知都会得出一个真理。伯夷、叔齐虽然死了,但他们的良知却在每个人心中。”
  两人发现再辩论下去就会踏进王阳明心学的地盘,那不是他们擅长的,所以他们当天就告辞回了南昌。
  他们去时是两人,回南昌时却是三人。王阳明派了一个名为冀元亨的弟子跟他们来到南昌。冀元亨此行有两个任务,一是用心学的力量把朱宸濠拉回正途;二是,如果第一个任务无法完成,那就搜集朱宸濠谋反的证据。
  实际上,第一个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第二个任务已多此一举。
  朱宸濠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造反,即使佛祖下凡做他的思想工作也无济于事;王阳明早已对朱宸濠谋反的事实心知肚明。刘养正和李士实来之前,孙燧也来过赣州。孙燧把朱宸濠的谋反罪证一五一十地说给王阳明听。
  虽然如此,王阳明还是派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冀元亨去南昌,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他不想随便放弃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朱宸濠,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争取。毕竟这是关系千万生命的大事。
  冀元亨是王阳明在贵州龙场时的入室弟子,乐观向上、智勇兼备,深信王阳明心学,确信任何道理都要到实践中去验证。有一件事可以证明。他在老家湖南参加乡试时,考官出的题目是“格物致知”。朱熹已把这四个字讲得很透彻,冀元亨也知道,可他非要按王阳明解释的“格物致知”答题。王阳明派他到南昌,他居然乐不可支。王阳明提醒他,此去凶多吉少,他更是心花怒放。他向王阳明保证,倾尽全力完成任务。
  冀元亨这个陌生人闯进了朱宸濠的世界,让朱宸濠和他的两个谋士疑虑重重。刘养正认为,冀元亨是王阳明出于礼貌派来给朱宸濠上心学课的。李士实却认为,这人就是个奸细。朱宸濠思来想去,最后说,留下他,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朱宸濠不怕冀元亨耍花样,就怕冀元亨讲心学。冀元亨最先给他讲的是王阳明重新诠释的“格物致知”。朱宸濠听得目瞪口呆。冀元亨讲完,他才发现这东西的确可以让他耳目一新,但和他的知识结构有很大出入。
  他不认可王阳明心学,尤其不认可王阳明在《大学问》里说的“只要良知光明就能获得一切”。他反驳说,良知这玩意就是孟子说的恻隐之心,它只是一种个人品德,人如果能靠个人品德获取成功,简直天方夜谭。
  冀元亨大声道:“谁说的良知只是一种品德,它是万能的。如果你不信,请先光明你的良知,你再看。”
  朱宸濠较劲了:“难道你老师王阳明扫平了那群山贼靠的就是良知?”
  冀元亨吃惊地喊了起来:“不靠良知还能靠什么啊!人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的良知啊。”
  朱宸濠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冀元亨的话,问道:“你老师王阳明的良知彻底光复了吗?”
  冀元亨愣了一下,朱宸濠笑了起来。
  朱宸濠的笑声好不容易结束,冀元亨又不紧不慢地说开了,这次不是谈良知了,而是谈朱宸濠最感兴趣的问题。
  他首先立下大提纲:君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臣绝不能叛君。朱宸濠在这方面的学识比冀元亨渊博。他说:“商汤周武就是臣,后来成了君。”冀元亨说:“那是因为桀纣都不是好鸟,孟子说,商汤杀的不是君,而是独夫民贼。”朱宸濠说:“当今圣上和桀纣有何区别?”
  冀元亨被朱宸濠的露骨惊骇当场,可他没有办法反击,只是使出浑身的力气吼道:“为臣的就不能有谋反之举!”
  朱宸濠想起家恨:“成祖皇帝(朱棣)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你们现在这群抱着儒书歌功颂德的那个皇帝的祖宗就是个谋反之臣!”
  冀元亨发现自己在讲大道理上明显被朱宸濠压得透不过气来,于是他转换角度,设身处地为朱宸濠着想。他对朱宸濠的“时”与“势”进行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你没有“时”运,没有“势”,所以,万万不可妄动。
  朱宸濠说:“你的分析是隔靴搔痒。我非常想把我的时势都告诉你,但这恰好是你想得到的,所以我不告诉你。”
  冀元亨的第一个任务毫无悬念地失败了,而他的第二个任务根本不必用心去做,因为当时的南昌城里到处都是朱宸濠的兵马在紧锣密鼓地调动。他跑回赣州对王阳明说,朱宸濠造反只是时间问题了。
  王阳明当时的分析是,朱宸濠不可能马上造反。他没有任何根据,大概是他的良知告诉他的,这是一种直觉。实际上,有时候直觉非常重要,按王阳明的说法,直觉就是你良知发动时递交给你的正确答案。
  不过有时候直觉也会出错,尤其是这种直觉和我们自己没有直接关系时。
  朱宸濠在1519年农历六月十五造反,是王阳明没有预料到的。而朱宸濠的造反实在是过度紧张后的做贼心虚。
  实际上,和朱宸濠近在咫尺的孙燧在1519年农历六月初也没有预料到朱宸濠会如此迅疾地造反。就在六月初,他捉了几个盗贼,朱宸濠的卫队蒙面来劫狱。他捉住了一名劫犯,严刑拷打之下声称是朱宸濠所派。孙燧要朱宸濠给出解释,朱宸濠出乎意料地把已抢到手的盗贼还给孙燧,而且还亲自处决了那个招供犯。这件事让孙燧产生一种错觉,朱宸濠还未准备好。
  朱宸濠的确没有准备好。他本来定在1519年农历八月十五乡试时起兵,但一件偶然发生的事,让他做出了提前起兵的重大决定。
  宁王革命了
  1519年农历五月中旬,退休南昌的御史熊兰对朱宸濠咬牙切齿。原因只有一个,朱宸濠很不待见他。这并不怪朱宸濠,朱宸濠正在做大事,结交各类有用的人,对于一个已经退休的御史,他显然不会放在心上。熊兰发誓要让朱宸濠付出轻视自己的代价,于是把朱宸濠谋反的事实报告给他在京城的好友御史萧淮。本来,举报朱宸濠的人前仆后继,得逞的人却凤毛麟角,萧淮也不可能违背这个定律。但是,萧淮和当时首辅杨廷和关系非同一般。他直接把控告朱宸濠的信私下交给杨廷和,并且暗示杨廷和:朱宸濠的卫队被恢复,你这个内阁首辅可是签字的,朱宸濠如果造反,你有不可推脱的关系。杨廷和是政治高手,马上发现自己已坐到了火山口,他急忙向朱厚照申请撤销朱宸濠卫队。
  本来,杨廷和的申请也会像从前别人的申请一样,泥牛入海。但此时宫廷政治发生了变化,新被朱厚照宠爱的江彬与朱厚照身边的太监张忠结成联盟正在猛烈打击钱宁和臧贤。三人都知道钱宁和朱宸濠的关系非比寻常,于是抓住这个机会,在朱厚照面前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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