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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捷。”她摇摇头,佯装出生气的样子。“怎么可以说妈妈难看?妈妈是生病啦!等病好了就会很好看了!”
“可是你说小孩子不可以说谎。”
这便是教育上的难题,她经常为此感到头痛;孩子的世界只有是与非两种概念,中间并没有缓冲与弹性地带。
她凝视孩子的眼,“你真的觉得妈妈的样子很难看?”
孩子有些犹豫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妈妈以前很好看,可是她现在生病了……”
“那你为什么不画张以前的妈妈。带回去给妈妈看,请她赶快好起来?”
“我不敢——”
“为什么?”
孩子泫然欲泣地垂眼,不由自主地扭绞着自己的双手。“邻居的阿婆说妈妈永远都不会好了,她说生那种病只有等死而已。”
“胡说!”她轻斥。“别听她乱说,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孩子的眼又燃起希望,小心翼翼地问,深怕问重了,希望又无情地溜走。
她笃定地将孩子扭绞在一起的手指拉开。“老师什么时候骗过你?赶快画,画好了带回去给妈妈看,她一定会很开心的,那病就会很快的好起来啦!”
小捷用力点点头,为了妈妈的病赶快好,他一定会画张最好看的图!
克琦起身,不敢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黯然——
这极可能是个欺骗。
小捷的母亲得的是癌症。还记得小捷那形容憔悴的父亲,脸上那种绝望的无奈——拖一天是一天……
孩子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她希望永远都不要替小捷上那一堂“什么叫死亡”的课程。
“我不要画!”最前排的角落传来倔强的声音。
她转过身,助理一脸为难地望着她。“岑老师,小琪她又——”
在心里叹口气,她摇摇头。“没关系,我来。”
“我也不要画。”像猫咪似的,小恬懦弱的声音轻轻地附和着:“可不可以?”
她走到两姐妹的面前,两张五官相似、神情却有着天壤之别的小脸上,她几乎可以看到她们未来的样子。
小琪是姐姐,任性而刁蛮,十分保护小她一岁的妹妹小恬,思想早熟而且古灵精怪。
小恬是妹妹,懦弱胆小,总是信赖着姐姐,十分害羞善良,对姐姐唯命是从,相当内向。
打她们进幼稚园的第一天起,两个就绝对不分开,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在一起,院方无奈之余只好让小琪跟着妹妹一起念小班,到现在才念大班,秋天小琪便要入小学了,到时候小恬要如何适应还是个大问题。
“我和小恬都不要画。”小琪倔强地迎视她的眼,毫不退缩地再一次重复她的决心!
“这样你们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喽!”
“我们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妈妈,可是我和小恬都没有。”
她在心里黯然;小琪和小恬的父母亲早已离异,她们的父亲严禁她们和母亲见面,以至于两个孩子的心目中根本完全没有母亲的印象,只知道她是个不要她们的女人。
从两个孩子的口中知道,她们的父亲对前妻深恶痛绝;他虽然没有教导他的孩子们什么叫恨,可是那种观念却早已潜移默化中深植孩子们的心!
“你们当然有妈妈,只不过不在身边而已。”她耐心地纠正。
“我爸爸说没有。”小琪很严肃的反驳。
“对啊!爸爸说我们没有妈妈——”小恬很小声的附和。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一定要找她们的父亲好好谈一谈,他不能这样扭曲两个孩子的伦理观念,否则等她们长大了会很糟糕!
“爸爸的意思是说你们的妈妈不在你们的身边,不是说你们没有妈妈,每个小孩都有妈妈的。”
“可是她不要我和小恬,所以我们也不要她!”
“小琪——”
“我不画!”孩子倔强地别开脸,坚决不肯改变想法。
她改弦易辙地轻轻转到孩子的面前。“可是小琪心里也一定要妈妈的吧?对不对?”
“对——”小恬轻声回答。
小琪狠狠地白了妹妹一眼,小恬吓得小脸都白了,眼泪立刻聚在眼眶中打转。
“谁说的?我才不想!我和小恬都不想要!我们才不要妈妈!我们有爸爸就好了!”小琪大声地说道,仿佛为了强调什么似的接着说:“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们不要妈妈!”
“那能不能想想看如果有的话呢?”她试探性地问道:“老师是说如果哦!如果你们有妈妈,那你希望她是什么样子?”
小琪有些犹豫了起来,每当看到别的小朋友的妈妈,她总是想,自己的妈咪一定比她更好看、更温柔……
“我希望——”小恬的声音几乎贩不到,仿佛自言自语,不时以眼看着姐姐,深怕她又生气。“她——头发长长的——像——像白雪公主一样——”
克琦松了口气,轻轻对孩子鼓励地笑了笑:“好啊!那小恬就可以画了不是吗?”
小恬不安地等着姐姐的意见。
好半晌,小琪才不甘不愿的开口:“我希望她长得像老师一样。”
“哦?为什么?”她笑着问。
孩子一本正经地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大人。“因为爸爸说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世界上没有白雪公主,我最喜欢老师,所以希望她长得像老师。”
“谢谢,老师也很喜欢小琪。”她微笑地面对两张小脸。“现在你们可以画你们心目中希望的妈妈了吗?”
小恬不敢说话,小琪考虑了好久终于点点头。“好吧!不过是用想的哦!我和小恬还是一样不要妈妈。”
小恬得到特赦似的害羞地笑了起来,拿起画笔很用功地开始画。
克琦点点头,心中对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开始有些生气起来!
他没有资格如此扭曲孩子纯真的童年,而身为一个为人父者,他的所做所为更是差劲!
简直是太差劲了!
“叶子,你在做什么?”乐双走到阳台上,少年正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看起来耀眼得令人有些不敢置信!
“陪花草说话。早上岑妈妈陪岑爸爸到医院去做健康检查,交待我替花草浇水,好好照顾它们。”他微笑地回答,动作轻柔得仿佛那些草木都有最敏感的知觉似的。
乐双忍不住也跟着微笑了起来;看他这个样子很难不跟着他有好心情,即使他的话是如此地奇特!“你把它们当成孩子似的,小心它们被宠坏了!”
“它们本来就是有生命的啊!”他很认真的含笑望着她。“你相不相信每株草木都是个小精灵?它们会笑、会哭、会生气也会和你交谈的。”
“如果我不是个学音乐的,我会说你有病。”她笑着回答。“可是我正好是,我的教育教导我要相信一切不可能的,才能丰富心灵,演奏出绝美的音色,所以我相信。你知道吗?你可以去当诗人,因为你有绝佳的想象力和意境。”
“是吗?”他居然很严肃地考虑了起来。“那听起来像个不错的职业。”
乐双忍不住摇头轻笑。“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他摇摇头。“我的年龄比你所想的大很多很多,可是我的心的确还是个孩子,而且永远不会改变。”
“那真好。”她轻轻地叹口气,眺望远方。“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你的确和我一样啊!你也有一颗孩子的心。”
“不。”她苦笑摇头。“孩子的心不会千疮百孔,孩子的心太纯净,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它了,我很怀疑我这辈子是否曾当过孩子!”说完她才悚然一惊!
她从来不曾在陌生人面前吐露过这些事!
她是怎么了?竟在一个孩子面前暴露自己最脆弱的心结!
从刚刚到现在,她对他所说的话,几乎比她一个月所说的话要来得更多!
“还是那么害怕受到伤害!”
“你说什么?”她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仿佛是自己的脸上写了字似的!
“很久以前,我曾经听过你演奏,曲名我已经不记得了,可是那音色我到现在还没有忘记。”他轻声叹息。“很美很美,却没有灵魂。”
她一愣;从来没有人如此形容她的琴声!
她的演奏的确没有灵魂、没有感情,只是机械式的将音符完整地表现出来!却一直没有人听出这一点,而眼前这个少年却说中了!
如此清晰!
如此痛楚!
“知道吗?没有生命的音乐不比噪音好到哪里去。”
她应该生气!应该忿怒拂袖而去。可是她却只是苦笑一声:“你是我所遇过最中肯的乐评家。”
“不。”他很灿烂地笑了。“我只是个‘用心’聆听的听众而已。”
“那是我一个最重大的缺点,也是永远无法改正的缺点,或许我一生都只是个演奏的工具而已。”
叶子凝视着她,脸上的笑意依旧。“你相不相信我是妖精?”
“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个奇怪的少年。
“应该相信。”他的眸底有种温暖的银采。“就像应该相信世上该有真梦,相信别人对你的真心,相信世界上会有永远一样。”
“可惜我都不信。”
“你的教育教你要信。”
乐双苦笑起来。“所以我的教育很失败,因为它教我的一切都无法教我信服。”
“打开你的灵魂啊!”叶子轻轻抚着一朵玫瑰花蕾,“离它开放的时间还很长,可是如果它愿意打开它的灵魂,那么无时无刻它都可以开放——”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竟渐渐绽开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仿佛慢动作似的不可思议!
叶子笑了,很真诚很真诚的。“如果我不是当代最伟大魔术师,那我必是个妖精,你愿意做哪一种?”
他恶狠狠地诅咒一声,双手使劲拍打着电脑的健盘。“该死!该死!”电脑发出哔!哔!哔的警告声,却只加强了他的忿怒!“该死的东西!连你都跟我作对!”
荧幕上一片杂乱,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这已经是第几个案子了?如果他再做不出来,那么这行饭他也别想再吃下去了!
没有任何公司会容忍一个无法设计程式的设计师的!
就只因为她的一通电话!
殷唯斌推开椅子,将荧幕的电源关掉,走到窗边为自己点了根烟,又想喝酒了。
深深吐了口烟圈,看看时间,三点多,孩子们快下课了,他不能在这时候喝酒,连一口都不行;小琪的鼻子比狗还灵,而他已答应过她们不喝酒的——至少不在她们面前喝。
两年了!独自抚养两个可爱的女儿,这些日子的艰辛只有他清楚,可是她们不也都活泼可爱地活着吗?
他不需要妻子,而她们更不需要母亲。
这两年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日子,他早已习惯了!
“我早就习惯了!”他强调似的大声对着空屋子吼道,仿佛怕自己听不见似的。
那他为什么还想喝酒?
伤痛的时间不早已过去了吗?他现在应有的感觉是麻木。两年!足够麻木所有的感觉!
结果她不过是打了通电话来,他的生活便全然颠覆!
她说要看孩子,说得那样淡然,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所做的普通的探视似的,仿佛那是她应得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似的!
笑话!她有什么资格要想看孩子?当初是她主动放弃监护权的,她像逃离地狱般的急欲逃离,连孩子都不要!
曾经那般的相爱!
曾经许过多少山盟海誓,她竟然连头也不回就潇洒走开,投向别一个男人的怀抱!
然后两年过去,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地回来,淡淡的告诉他:她要看孩子!
想都别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