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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雅意已经坐正身体,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对答,此时才扬声道:“老周,公事公办,那是应当的,守城的将士们职责所在,不可为难了他们。”
她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立刻会意,站起身走到前面,用凤仙花染就的长长指甲,缓缓挑开轿帘一角。
恰到好处的一挑,正好可以让旁侧的守丞看到车厢中只有两名女子,却不让他看清我的容貌打扮。
既然只有两名女子,很容易让人认定车中必是康侯夫人及其侍女了。
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声道:“果然是康侯夫人。”
“夫人,得罪了,抱歉,抱歉!”守丞即刻堆上谦卑的笑脸,迅速退开,让行。
眼见出了城门,我松了口气,转而问道:“雅意,不是说,从交州传出碧岚回去的假消息后,瑞都就不再搜城了么?怎么防守还这样严密?”
南雅意也在皱眉,沉吟道:“说来也奇怪,以往他们只要认出了的确是摄政王府的人,根本不会再查,连上回庄公子被我带出城时,也只是隔帘问了一声,今天怎么会要求打开帘子查看?”
驾车的车夫应该也是庄碧岚派来保护我们的高手,听得我们在内说着,答道:“这事儿可不太妙。公子本想着设个局,让人以为二位姑娘都遭遇了意外。如今南姑娘露了面,他们很容易就能猜到西华庵那边的尸体只是掩人耳目。”
我奇道:“碧岚布了什么局?什么尸体?”
话音未落,城内巨大的爆炸声骤然响起,惊雷般滚过,
我慌忙撩开帘子看时,城内西华庵的方向,一道青烟正缓缓升起,妖异地袅绕在空中。
我勉强笑道:“这个……不会是爆竹吧?”
“不是。是我们休息的那间精舍,用火药炸了!”南雅意蹙眉,“计算着我们已经出城的时辰,造出一个我们已经给炸死的假象,也就方便我们脱身了。”
我苦笑,“这,这瞒得过去?”
南雅意扶着额,也是声音发苦:“自然也没打算瞒多久;只盼着他们查出情况有异时,我们已经走得远了,说不准已经到了交州。只是如今……”
我想起了在暗道里闻到的血腥味,猛地猜出了那口袋里是什么。
一定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尸体,再加上我们原先穿的衣物都留在了那里,他们要伪造一个我们被炸死的现场很容易。
并且,那间屋子一旦给炸了,原来的机关暗道,也就被废墟掩盖得干干净净,西华庵推个一问三不知,说不准还能蒙混过关。
可惜,出城时不得不露了面,这计谋暴露得就太早了些。
我急道:“我们必须赶在唐天霄得到我们出城的消息前走得越远越好。”
南雅意脸色有点古怪,“你觉得,是唐天霄起了疑心,安排了大队人马看住我们还不放心,居然提前在城门口作了安排,防备我们逃走?”
唐天霄的确不放心我,才会提前在西华庵四周布防,本身已是未雨绸缪的万全考虑了,怎会又在城门预作安排?
我心里一寒,道:“那……那是谁在操纵这事?”
南雅意唇边发紫,慢慢地搓揉着自己的手,反问我:“你说呢?”
我生生地打了个寒噤,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身玄衣的男子,缓缓在黑夜中步出,胸有成竹地盯着我,微凹的深眸中,尽是志在必得的骄狂和傲慢……
车马萧萧,素影愿长随(一)
我和南雅意今天约见西华庵的事,无双知道,他一定也能知道。西华庵周围全是唐天霄的人,他再插不上手去;但他一定多少有了些疑心,才叫守卫格外留意南雅意的车驾;他一定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才没有吩咐守卫立刻扣留我们。
“停车!”我蓦地掀开帘子,高叫道。
前方的随从勒住马,疑惑地望向我。
我攥紧锦帘,急急吩咐道:“想法帮我们另雇辆不起眼的小车来,藏住踪迹和庄公子汇合;你们继续赶着马车,挑人烟多的地方走,设法将追兵引开。”
守卫见过这辆马车,等唐天霄或唐天重发现事情有异,这辆马车必会成为他们首要追击目标。
南雅意也想着了,蹙眉道:“也不用太过刻意着了痕迹,循着往西南方向的路线过去就行。”
随从迟疑道:“这事……公子应该也预料到了,断不会坐这辆车往交州去。何况两位姑娘生得招眼,在这瑞都城外想找可靠的小车,一时恐怕不易。”
南雅意叹道:“我和庄公子原先并没想到,城卫会连我的车驾也检查。罢了,只能先和他会合再说了。”
我的手有些颤抖,想来脸色也很不好看。
不知为什么,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唐天霄所能控制的地盘,我对那个据说极喜欢我的唐天重惧怕得厉害。
万一没能逃走,落到了唐天霄的手中,他再怎么恼怒,也不会置我于死地;相反,我相信,如果有人想取我性命,他一定会尽力相护。
这种信任,和他对南雅意的薄情无关,也和他晨间突如其来的亲吻无关。
也许,在每日如履薄冰的漫长相处,真的让我们成了朋友,可以信任的朋友。
而唐天重……
我讨厌他志在必得的目光,那种藏于冷静沉稳下的霸道,令我有着身处悬崖边缘,随时可能一跤摔入万丈深渊的惊怕。
南雅意握住我的手,偏着头,颊边的笑意明媚温柔,“别怕,庄公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很快就能一起离开了!”
我也不想她担心,暗暗地吸一口气,将紧绷的面庞柔软下来,轻笑道:“我不怕。就是真的逃不走,我也不怕。了不得,一个死字而已。”
南雅意杏眸清亮,纤长柔滑的手抚过我的脸,微笑道:“你呀,为什么凡事就不往好处想?庄碧岚一定会顺利带我们离开。就是给唐家兄弟赶上了,也没人会要你的命。那唐天重……想你想得快疯魔了吧?”
她轻晒,唇角仿若嘲讽,又仿若自嘲,“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遇到对我从不正眼相看的男子,还在……我的新婚之夜!”
我一向懒得听关于唐天重的事,连无双提起,也常被我很快打断,或拿话岔开。此刻想到这男子很可能是下面面临的对手,才紧张起来。
“他……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南雅意垂眸瞧我,“不是听说,他曾把你从皇后手中救出来,藏在自己卧室多时么?是怎样的人,你看不出来?”
我摇头,“当时我病得昏沉,何况……我懒得和他说话,他的话也少。”
话多的是无双,见缝插针地说着,差点没把她家侯爷夸成人见人爱的一朵花。
南雅意沉默片刻,道:“他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连新婚之夜,他发现娶的并不是自己的意中人,他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听说当时并没有太为难你?”我第一次问起她的这段往事。
南雅意点头,眼中浮过一丝迷惘,“这人……心思藏得很深。他揭开喜帕时很惊讶,许久才能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南雅意。他便问我,静宜院中,是不是还有一位和我年貌相当的女子,我告诉他,是,有个叫宁清妩的,是我结拜的妹妹。他居然也没说什么,转头就离开洞房了。”
她笑了笑,“后来,我才知道,皇上也够缺德了,他竟在康侯大婚的日子封你做了婕妤,彻底断了他的痴心妄想。难为他,城府够深,这么久了,都没有发作出来。”
我摇头,“他怎么没有发作?他这等心机,这等地位,发作起来比一般人更要可怕十倍。唐天霄好歹是他堂弟,又有君臣之分,都能痛下杀手,可见其人心狠手辣,天下罕见了!”
南雅意沉吟,“你也认为,当日唐天霄所中之毒,是唐天重所下?”
我奇道:“难道不是他?”
正交谈之际,马车忽然慢了下来,有随从在外禀道:“二位姑娘,前面的林子中就请换车吧,公子已在等着了!”
我顿时心跳如鼓,也不待停稳,急急掀帘奔出车厢看时,已经身在一处密林之中。
斜阳柳陌中,此处绿荫沉沉,蝉噪鸟鸣,行人罕至,正是隐藏行迹的好地方。
一辆半旧的青幔马车正从另一头缓缓行来,另有数人牵了马从隐蔽处走出。
领头之人,牵着一匹漂亮健硕的青骓马,穿着一身清清朗朗的石青衣衫,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笑容温默雅秀,正是庄碧岚。
“碧岚!”
我高叫一声,冲下马车,径奔了过去。
泪水已盈在睫边,却又被我狠狠逼回,只怕眼前一时模糊了,会丢失了他的身影;又怕连这触手可及的身影,不过我的幻觉,眨下眼睛便会消失不见。
但他终于抱住了我。
雅洁蕴藉的气息,如同夏夜一池睡莲的清芬,静静地将我包围。
“妩儿,我不会丢下你。”他眼睛弯了弯,唇角轻轻在我额际擦过,仿若在我耳边呓语,“现在回答,是不是太晚了些?”
恍惚记起,那晚宫中与他相会,我最后和他说的一句话,便是要求他别丢下我。
要怎样心心念念地记挂着,才能一见面,就先答了我这一句?
我微笑,将眼底的泪意逼回,轻声道:“不晚。只要记得就好。”
等多久也不算久,只要你记得,记得回来找我就好。
旁边传来南雅意清脆的笑声,“哎,这都见着面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偏生这会儿在我跟前点眼睛,欺负我是个没人疼的么?”
庄碧岚一笑,拉过我的手,向南雅意道:“雅意,先救在下,再助清妩,大恩不言谢!”
南雅意拂落飘在发际的一片落叶,往那辆半旧马车走去,轻叹道:“谁要你谢了?我只想瞧瞧,瞧瞧这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真的只能做梦!”
捏了捏袖中那枚九龙玉佩,我心中一痛,默默随在她身畔走着。她正仰头望着天,眸光莹亮,映着傍晚碧蓝的天空,好像蕴了水雾深深。可她踏上车后,一边转身拉我,一边已粲然笑道:“快上来,不能再耽搁了!”
我应了,入了车厢看时,才发现车中收拾得倒还雅洁,竹制的坐垫下铺着柔软的兽皮,一旁的食盒里放了水和新鲜的点心,大多是我和宁雅意爱吃的甜食,另还有洗净的鲜桃、樱桃等水果,随手便可取了食用,很是方便。
庄碧岚犹不放心,临上马前又探身嘱咐:“才出了京城,未必就安全,今晚必定要通宵赶路了。你们吃点东西,就在车上坐着打个盹,就是睡不着,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我应了,看他骑了马,安排原先那辆马车和部分随从离去,在前面引路前行,心里渐渐安妥下来。
南雅意闭着眼睛,懒懒地往后靠着,哂笑道:“丫头,这下你放心了吧?瞧瞧你庄哥哥安排得多好,便是有追兵,大约全冲着我们原来的车驾赶去了;我们这辆车虽然破了点,可行得好像比原来那辆车还快些呢!”
出身武将之家,我多少也懂得些行军识人的知识,略加留心,便发觉庄碧岚留在身边随行的人虽然才不过五六人,穿着也是不引人注目的粗布衣衫,却个个身手不凡;而我们所用的马匹更是上上之选,一路方能走得又快又稳。
虽这般说着,我还是不时撩开前面的一角帘子,悄悄看向庄碧岚,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多看他一眼,还是怕他再从眼前消失。
南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