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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她以为我想为唐天重裁衣服了?
我草草将那些锻料翻了翻,说道:“既然你觉得好看,你便帮侯爷做去吧,带着小丫头们一起裁制,也省得她们一天到晚闲着无聊,雀儿似的唧唧喳喳闹得慌。”
无双怔住。
我且不理她,只拿剪子剪了一小块宝蓝色的锦缎,再从以往丫头们裁剩的碎料里找了一小截紫檀色的缎带作为镶边的包布,变动手做起了香囊。
晚上唐天重回来时,我的香囊已做好,连正面的刺绣也完成了大半。
侍奉他吃了晚膳,看他在一边阅览公文,我便让九儿又点了盏五枝的油灯,坐在窗边继续我的活计。
九儿轻声问我:“姑娘,你身体恢复没多久,都坐了一整天了,还吃得消吗?”
我笑了笑,轻声答道:“快绣好了。”
我嘴里说着,指尖已是一阵刺痛,却是扎了手。
果然坐得太久,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九儿轻呼一声,便要来看,我忙摆摆手,将绽出血珠子的手指在唇里吮了吮,吐去血水,挺了挺坠疼的腰,继续刺绣。
九儿不太放心,将灯盏移得更近些,自己蹲下身来,要为我捶腿。
我忙道:“你快做你自己的事去吧,在这里动来动去,我哪里绣得安稳?”
九儿嘿嘿笑道:“绣不安稳,便早些歇着去,还怕明天天不亮了?”
明天当然天会亮,可我更想知道,如果我今天便绣好,唐天重会不会守诺,明天便放了庄碧岚。
吩咐九儿沏一盏酽酽的浓茶来,我喝了两口提提神,振足精神,继续做活。
这时,一直埋头于公文的唐天重忽然起身走了过来,负手站在我身旁,看着我绣着,忽然问道:“你绣的是什么?”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答道:“貔貅,又叫天禄,传说可以辟邪。”
“貔貅?这东西,很不好看。”
“这时上古神兽,龙头,马身,麟脚,其状若狮,最是威武凶猛,侯爷佩着,必定合适。”
“哦!可我瞧着却不顺眼。哪里比得上你原来绣的那只精致?”
我提起的针线久久不能落下,耳边又记起他昨晚说的话。
“你也给我绣个香囊吧!若也能绣得这般精致,我便放了庄碧岚。”
只要他认为我绣得不如原来那只精致,他便可以一直羁留着庄碧岚,不放他自由。
我捻着修针正想着要不要再绣下去时,他已不紧不慢地走向床边,吩咐道:“把那个扔一边去,过来睡吧!”
我心中苦涩,郁郁答道:“是。”
我抬手取过剪子,在九儿的惊呼声中,咔嚓一声,已将那被唐天重一口否决的香囊剪作两半。
唐天重蓦地回头,惊愕地望着我手中剪开的香囊,怒喝道:“宁清妩,你!”
我垂下头,狠狠吞下喉间涌上的不甘和泪水,随手推开窗户,将香囊掷到外面莲池中,仰头向他一笑,“我服侍侯爷安寝吧!”
唐天重不答,快步走到窗边,低头瞧那掉在水中的香囊。
其实已是两瓣小小的碎片而已,透着朦胧的灯光,依稀见它们在荷叶底下起伏着,悄无声息地在夜风中随波逐流,再不知会流到怎样肮脏的地方腐蚀湮灭。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外面带了荷叶清香的空气,微笑道:“侯爷嫌这个不好,也不打紧,明日我再为侯爷做一个。”
他回眸逼视着我,“如果我明日还嫌不好呢?”
我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笑了笑,“我自然还要为侯爷做下去。”
做到你认为好为止,做到你可以放走庄碧岚为止。
或者,你根本就言而无信,打算永生永世用他来威胁我,那我只能做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明亮的灯光下,唐天重的脸色发白,一双黑眸似燃烧着从地底蹿出的幽幽火焰,无声地炙烤过来。
我不由退了一步。
而唐天重竟然什么都没说,一甩袖子,竟大踏步迈出了房门。
“侯爷!”
无双已惊呼着追了出去。
我站在窗边,看着唐天重走到竹桥上,又被无双拦下,说了两句什么,依旧大踏步离去,连头都没有回。
无双回到屋里时,已沮丧得快哭出来,“侯爷生气了,说晚上住回书房去。”
那我岂不乐得清闲?
挽起袖子,我自己动手挑了挑灯花,吩咐道:“九儿,把那些绸缎抱出来。”
“姑娘,你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呢?我重新做一个侯爷瞧得上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唐天重会在我做第几个时觉得满意,可我做着,总是一个希望。
我实在怕连这个希望也如泡沫般幻灭,我不得不以我的行动告诉唐天重,我有多么看重他的许诺。
如果他愿意让我一直失望,那我也只能怀着希望一次次失望下去。
这晚熬到了三更,连无双和九儿都受不了,站在一边打盹,而我才把香囊裁好,仔仔细细包了边,才去睡了两个时辰,起床梳洗了,便继续做着。
这般连着赶工,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香囊终于做好,深蓝锦地素紫包边,绣的却是仙兽白虎,缀着黑色的斑纹,漾着紫色的瑞光,爪牙锋锐,昂首傲视,气势逼人,栩栩如生,绝对算是绣品中的上品了。
让无双取来龙脑、薄荷、郁金香等香料填上,再缀上一串浅金色的流苏,便是几近完美的一只香囊了。
当然,只是我眼中的完美而已,唐天重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根本猜不到。
可惜这日唐天重并没有来莲池。
无双去问了几次,说早已回府,只是摄政王病情骤然加剧,侯爷放心不下,只在跟前侍奉医药,一时不便前来了。
我不晓得这话中有多少的敷衍之意,但如果关系到摄政王唐承朔,已经不是简单的父慈子孝了。上至太后皇帝,下至朝臣百姓,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摄政王府的动静。儿女私情被撇到一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等到亥时,并不见他来,再经不住连日的劳累,将香囊丢在枕边,便沉沉睡去。
睡得正沉之时,觉出身畔多出个人来,尚以为身在梦中,慌忙去推拒时,却被那人捉得更紧,同时额上微觉湿暖,竟被轻轻地亲了一下。
我忙睁开眼,正对上唐天重黑黢黢的眼睛。
他正疲乏地望着我,见我惊惶,立刻舒展了眉眼,淡淡笑道:“是我,继续睡吧。”
我支起身,望向帐外摇曳的一盏小灯,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四更了。我打个盹儿,便得入宫了。”
他举起那枚香囊,问道:“为什么是白虎?”
我答道:“佩虎纹可辟邪扬善、禳灾祈丰,白虎自古以来便被比为战之神,杀伐之神,侯爷身居高位,又是当世英雄,以白虎相配,再合适不过。”
“哦!”他把玩着香囊,忽然挑了挑眉,问道:“为何不帮我绣条龙呢?我倒觉得龙翔九天,威霸天下,更显男儿本色。”
说着这话时,他半支着身靠在枕上,面庞有异样的流彩闪过。深眸熠熠,豪情飞扬,满是将天下踩于脚下的睥睨之气。
早知他野心勃勃,志在天下,但乍听他在床闱之间不加掩饰地提起,还是让我手心捏出冷汗,只得仓促笑道:“自古左青龙,右白虎,二者并行天下,并无上下之分。”
“是吗?”唐天重专注地望着我,慢慢答道,“你难道就不觉得,我比唐天霄那小子更适合成为大周之主吗?”
他就是瞧不上唐天霄,就是不甘心向他俯首称臣。
我下意识地便想反驳,告诉他唐天霄并非外表那样无能,韬光养晦下的雄才伟略未必输于他唐天重。
可转念一想,一则唐天重未必看不出唐天霄是怎样的人,二则我也不想说出唐天霄太多的秘密,免得引起唐天重的警戒,反而害了他。
何况,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他们兄弟这样的皇权之争,原该有多远就躲多远。
思量片刻,我答道:“如果侯爷想要我绣个青龙的香囊,我便为侯爷重绣一个。”
“不用了。”唐天重似乎怕我又要去剪那香囊,急急地将手往后一缩,已将香囊放到自己枕下,“这个便很好。你若闲了,再帮我绣个有龙的也一样。嗯,不妨也绣个有凤的,你自己戴着也好。”
我听他说了句很好,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忽然便松弛下来,但转而听到他后面的话,一时又被震住。
龙凤佩饰,本只是帝王和皇后才能拥有,其他人妄自佩戴,均可以谋逆论处,严厉起来,来个抄家灭族都不为过。但他如今调笑之际随口说出,竟似闲庭信步般不以为意。
仿佛他天生便是龙,我天生便是凤。
良久,我才能忽略了他的后半截话,小心翼翼问道:“既然……侯爷还看得上这香囊,却不知,不知侯爷可否……”
我顿住,咬着唇观察着他的脸色,希望下面的话不致激怒他。
他果然皱起了眉,眸光也冷了下来。
我有些怯意,只强撑着不流露出来,依然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虽然不情愿,但终究说道:“我若这次对你言而无信,日后还想让你再信我?放心,如果今天父亲病情稳定,我明后天便带你去见庄碧岚他们。我会在你面前放了他。”
他答应得爽快,我反倒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傻了般怔怔地望着他。
他却笑了起来,眼底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背对着小小的灯盏,连那刚硬的五官也柔润起来。
“本来说躺一会儿的,瞧你招的我,都没能闭上眼睛养会儿神,就得进宫去了。”
虽这样说着,他却将嘴唇凑近,在我眼睫上亲了一亲,方才跳下床去,地唤一声,便有侍女进来,轻手轻脚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收拾完毕,他取了我才绣好的香囊,亲手佩在了自己的腰际,才踏步往外走去。
临出房门,他又转过头,隔了那半敞的纱幔望向我。
我不由向他挥了挥手,轻声道:“一路小心。”
他的唇顿时扬起,明朗的笑容极其灿烂,让我一时炫感,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样的笑容,清爽干净得像湖面吹过的清风,伴着潮湿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
他,会是那狷狂冷傲不可一世誓将天下踩在脚下的唐天重?
思前想后,我到底相信了唐天重应该没有骗我。
我和庄碧岚俱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果他继续囚着庄碧岚,我也无可奈何,只能被他禁锢在莲池之中,成为他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姬。
他实在没有骗我的必要。
那么,摄政王唐承朔病重便不是谣传,他的确因为摄政王的病,才打算拖个一两天再放人。
吃罢午膳,我正想着要不要让无双打听下唐承朔的病况时,外边居然有人前来通禀,说摄政王要见我。
“摄政王?”我惊讶地问前来禀报的侍女,“你没有听错吧?我从未见过摄政王。”
而传说中身患重疾的摄政王,又怎么知道我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南朝女子?
很快想到了唐天重,难道他在唐承朔跟前提及过?
侍女笑道:“哪会听错?摄政王就是要见住在莲池的清姑娘,听说怕人不明白,还特地加了一句,就是侯爷心坎上的那位清姑娘。”
无双只怕我紧张,一边帮我预备衣裙,一边笑道:“王爷对家里人再好不过,就是对下人也和气得很。姑娘模样性格在这里呢,还怕王爷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