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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没有不透风的墙,包括凤满楼的花墙。悲哀愤恨中的董济忠还是得到了稍有良知者的同情,马公子的暴行不胫而走,董济忠闻讯后到县衙击鼓鸣冤,要求巡捕立刻将马公子绳之以法。
问题是,没有证据。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只有巧月已寒的尸骨。巡捕和县令去了趟江京府,和马公子一起喝酒,席间问起巧月之死,马公子矢口否认,说自己连怀渝都没去过,何来的大闹凤满楼?定是有人穷疯了,用女儿的死打秋风。撃县太爷回县后找来董裁缝,说在没有任何人证的情况下,这事儿怎么也难找到马公子头上。
可惜,凤满楼中将真相流露出去的人没有足够勇气面对可能惨烈的报复,保持着匿名。董济忠四处求恳知情者出来做人证,在无人响应后无奈闹入州府,反被扰乱公堂之由打了二十大板。董裁缝本就体弱,这一打挨得几乎半死。他中年得女,对巧月爱如掌珠,经此磨难,一口气接不上来,竟一命呜呼。可怜杨氏,夫死女夭,也觉了无生趣,还没来得及自尽,却疯了。
毫不知情的杨二郎在江京州府安顿下后,兴高采烈、快马轻蹄地赶到怀渝,却发现姐夫的裁缝铺已经变成了一家肉店,姐姐的家园也成了一片废墟。他向邻舍打听董氏夫妇的下落,这才听说了姐姐一家的惨痛遭遇。他在县城外一堆荒坟间找到了衣衫褴褛、已经全然认不出他的杨氏,看着姐姐未老先衰的面容、呆滞的眼神,看着姐夫的墓碑,甥女的墓碑,脑中浮现出巧月如花的笑颜,天真的话语,不禁悲从中来、愤由心生,暗暗发誓要为姐姐一家报仇雪恨。
他先是去了凤满楼,用他木工工具中最尖的锥子逼着老鸨,说出了那天的真相。确定马浚是罪魁祸首后,他回到了江京州府,开始仔细规划如何复仇。
活该马浚遭天理报应,一个绝好的机会呈现在了杨二郎面前。这几年里,马浚继续完善其纨绔子弟的人品,应举了两次都名落孙山。知州大人知道指望这小子由读书走上仕途已是一场春秋大梦,于是拿出一部分“应得”的“十万雪花银”,让马浚开了一家酒楼。当时的江京州府凭借着一江一湖的便利已成为繁荣的商道商埠,开酒楼,尤其借着知州的名望开酒楼,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马浚一手策划酒楼的建筑和布局装帧,说既然要盖就要盖成全江京最高档的酒楼。最高档的酒楼需要手艺最佳的木工师傅。知州府上的师爷捻须微笑说,真巧了,江京府新来了一位顶顶高明的木匠,莫说在江京首屈一指,即便在全国诸州内也是排得上名次的高手。
杨二郎就成了新酒楼的木匠总监。当年的高明木匠,也是整个盖楼过程的总设计师、总建筑师、工地主管。他这个人,前文说过,对木匠手艺是如痴如醉地沉迷,一旦担当起新酒楼的主建人物,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当然,为姐姐一家的仇人做事无疑极端痛苦,但杨二郎将他的心境调整得极为出色。他假想,自己并不是真正在盖一幢为恶少赚钱的酒楼,而是花着知州的“血汗钱”,在盖外甥女和姐夫的纪念堂,马浚的坟墓。
酒楼建成后,恢弘的气势结合着细腻的勾画,顿时成为江京一大景观,也成为杨二郎事业巅峰的标志。酒楼还没有开张,就有无数外州游人争相观光。酒楼开张日,整个江京州府如同过上元节般热闹,从一早起,楼下就有川流不息的观光客。
那天,也成为马浚短暂丑陋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天,他在顶楼招待着同城的两名将要进京赶考的举人,还有两名江京府最炙手可热的歌妓作陪,他还时不时地走上酒楼最高处的阳台,对着楼下观光者举杯致意。
其实,观光者看的是无与伦比的建筑,没几个在意楼顶上那个公子哥,但少数看见马浚的人却突然惊叫起来。
马浚突然消失了!
前一秒钟他还举杯微笑,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彻底消失了。
原来马浚的脚下是一道下陷的暗门,或者说,一个陷阱。他从阳台消失后直接落入暗门,斜斜地滑进楼里。这是杨二郎增加趣味的设计。他躲在暗门下,待马浚走到暗门正中拉下暗门,马浚怪叫一声,一口气滚到二楼和顶楼间的夹层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马浚的双腕就被杨二郎飞快地拴上了手指粗的麻绳。
杨二郎将马浚拽上顶楼宴厅,随手关紧了门,当时,顶楼有那两个举人、两名歌妓、一名茶水丫鬟,一名端菜的小二,和一个马浚的跟班儿,看到一柄锋利的锥子对准了马公子的喉头,都吓傻了。
其中一个叫尹靖才的举人最先镇定下来,叫道:“杨师傅,有话好说,如果是欠了工钱,知州大人一定会补上。”
杨二郎说:“欠了钱会补上,欠了人命呢?”
马浚叫道:“杨二郎,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杨二郎说:“错不了。不过,还是你自己承认最好。”他将锥子尖抵上了马浚喉头的皮肤,鲜血开始渗出。“救命!”马浚叫道,喉结一抖,更多的鲜血,已滴在前襟。杨二郎说:“你说实话,就在这里说,是不是你将董巧月推下凤满楼?你实话说出,或可饶你性命。”“我说了,你还是会杀我!”马浚叫道。
尹靖才说:“杨师傅,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看,何必呢!你正当壮年,又是顶尖的木匠,今后不知有多少好日子可以过,何必逞一时之气,耽误青云直上的事业。”
杨二郎冷笑说:“要是天理不公,我又何必青云直上?”
这时,楼下马蹄声大作,看来那少数看见马浚消失魔术的人已经报了官。
杨二郎显然早就料到事态会走到这一步,不为所动,说:“其实我已知道是你所杀,有人亲眼看见的,和你无冤无仇的人,没必要嫁祸于你。你罪本该死,我剐了你不会皱一下眉头,但今天我就是要看你是否良心未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承认了,也算对得起死者,我保证不会下手杀你。你们这几个举人、小姐,都做个证,只要你承认,详述当日情形,我就放过你,食言者天诛地灭。”楼下传来叫声:“楼上歹人听真,速速放下马公子,或可被饶不死……”尹靖才说:“小二,你先下去和官兵们说一声,请他们少安毋躁,耐心等候,我们这里还在秉礼相谈。”
小二看不出尖锥子和鲜血的“秉礼”之处,但还是飞快地跑下楼去传话。楼下暂时安静下来,大概小二对险情描述得足够绘声绘色,让官兵们不敢轻举妄动。
杨二郎说:“马公子,请吧。”“你当真不会杀我?”“你一旦说了实话,我即可将这锥子抛出窗外……你信不过我的毒誓?”“毒誓?”马浚冷笑一下,他显然是个没有信仰的青年。“快说,我不会长久等下去。”杨二郎把锥尖横里挪动了一下,马浚的脖子上现出一道血痕。“我忘了告诉你,如果你拒不说实话的后果。我会拉开你脖子,一点点放血的同时,一锥一锥,先钻你十根手指,然后钻你十根脚趾,直到你说实话了为止。从现在开始。”
“别!我说。其实,我真是后悔死了……”杨二郎闻到一股尿骚味儿,马浚显然憋不住了,开始一边抽泣一边坦白,将那日事发经过一一说了,和凤满楼老鸨的回顾完全一致。
杨二郎听着,身体在微微颤抖。马浚讲到巧月落地后,杨二郎直起身。他将锥子扔出了窗外,丝毫没有食言。他对举人、歌妓们说:“你们都下去吧,但暂时不要让官兵们上来,就说马公子还有危险。”马浚叫道:“你发过誓的!”
“对,我说过,不会下手杀你。我把凶器都扔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尹靖才说:“杨先生,我们再商量商量。”杨二郎叫道:“如果你不想要我改变主意,就不要废话了!快下去,确保所有人都滚出这个沾满血、沾满民脂民膏的酒楼!”
尹靖才唯唯诺诺地下楼去了。
杨二郎摊开双手,对马浚说:“瞧见没,我不杀你。”
“放了我!”
“当然,这是我毒誓的一部分,你说实话,我就放过你。”他在酒席上抓起一只碗,在桌沿敲了一下,碗裂开,裂口锋利。杨二郎蹲身用碎碗片把马浚腕间的麻绳切断。
然后一转身,跑到了阳台,纵身跳下酒楼。
在空中的一刹那,他用打火石点起了火绒——全江京估计只有他这样的巧手可以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打起火石点起火绒。火绒烧在酒楼旗子上,烧在他的一块浸满了油的方巾上。他落地之前,两小团火已经飞进了酒楼的窗户。
盖楼的木材,很多都事先被他在油中浸泡多日,他为此倾家荡产,因为他看到无法相认的姐姐后就知道,他已无家可归。酒楼瞬时成为一座火楼,楼下官兵四散逃开,大乱中竟没人听见楼上传来马浚的凄厉惨叫声。
5月20日下午4:00左右,江京市余贞里抚松巷那兰讲到这儿停下,说:“这是《昭阳纪事》的版本,现实版有不少出入。或者说,我还没讲完。”
巴渝生说:“离完整真相还远着呢。李万祥是杨二郎,梁小彤是马浚,跟这个档案袋里的案件有关。十年前的冬天,怀渝县的一个女高中生袁曼芳,被三名公子哥硬拉去陪酒,后来又被带到酒店开房,不久袁曼芳从酒店八楼坠下,坠落时身体半裸。三名公子哥立刻被带到当地公安局,每个人都醉得很厉害,验血验出极高的酒精浓度。问询中三人众口一词,说袁曼芳喝高了发疯,自己剥光了衣服跳下楼。尸检发现袁曼芳血内也的确有较高浓度的酒精,所以被定为酒后跳楼的意外事故。因为三人都大有背景,而且都咬定袁曼芳是故意‘缠’上他们的,怀渝县公安局就没有再深究,草草处理了事。”
“袁曼芳的父母就这一个女儿,如今死因不明不白,自然不依,要求县公安局再查,追究那三个公子哥的责任。他们完全有理由对当地公安局的处理不满,因为从现有的记录看,处理的确很草率,从笔录、现场勘查取证都很不规范,明显地‘装糊涂’。最令人觉得有猫腻的,是酒店门口的监控录像带,当晚事发前后的三个小时的内容分装在两盘录像带上,警方作为物证带到公安局,谁知在流程中丢失了。这是个很重要的物证,尤其能准确地反映袁曼芳进入酒店时的状态,是被胁迫,还是主动,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可惜,丢了。”
“笔录中有一个很不合逻辑之处,也没有被深究,三个小子都说袁曼芳喝多了自己脱衣跳楼,但同时又都回忆不起来细节,都说跳楼的当时醉得昏睡过去,等袁曼芳跳楼后,他们才被酒店保安叫醒,也就是说,三个人都没有亲眼看见袁曼芳跳楼。问题是,那他们凭什么说袁曼芳自己脱的衣服,自己跳的楼?”
那兰说:“很简单,其中一个在说谎,或者所有人都在说谎。”
“你坚信她是被推下去的?会不会真的是贪杯乱性?”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人人都夸的乖乖女,小学霸,会跟三个陌生小伙子贪杯乱性?好像缺了些环节,有些牵强。”那兰摇头,“只可惜我们不知道最初是不是三个家伙胁迫袁曼芳喝酒,如果是,说明三人事先就心存歹念。”
说到心存歹念,她想到了他,“三个公子哥中,有一个是梁小彤?”
巴渝生说:“没错。而且梁小彤和另外两人说什么都一致,足以证明他们被教唆好,从家长那里或者律师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