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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那段混乱血腥的阶段,也明白了父亲的痛苦为难,可她心里还是存了隔阂。
“元澈,过来抱抱阿妩。”崔太后从乳母怀中接过小外孙女,含笑示意女婿过来抱抱孩子。
陆琉那是不过才二十五六岁,可已经完全没了年少时飞扬的神采,眼底甚至渐渐染上了暮气,他望着正对着他傻笑的小女儿,和皎皎小时候一样啊,可——
“哇——”小女娃细柔的哭声响起,众人抬头就见才三岁的小陆希举着粉嘟嘟的小手,胖乎乎的小手背上多了一个小红包包,小丫头嘴里口齿不清的喊着“疼”,小脸哭得通红。
“皎皎!”陆琉也顾不上陆言了,转身抱起了爱女,低头亲着她小手上的红包,“乖乖,不哭,疼疼飞走了——”
“哇——”崔太后怀中的陆言也哭了起来,崔太后忙轻拍着怀中的小宝贝,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陆琉已经抱着陆希去花园玩耍了,陆希小脸上犹带着泪珠,而脸上已经漾开了大大的笑容。
“冤孽啊!”崔太后和袁夫人心头同时闪过这句话。
陆希对崔太后和大母的想法无所察觉,咯咯笑着趴在父亲怀里,阿娘走了,她只有耶耶了,小爪子扒拉着父亲的衣襟,小脑袋在他怀里磨蹭卖萌,可爱的模样逗得满腹心事的陆琉开怀朗笑,怎么都爱不够女儿,皎皎是阿仪留给他最大的珍宝啊。陆希听着父亲的笑声,安心趴在他胸口,怀里是一如既往萦绕着淡淡的奇楠香,可为什么这么凉呢?耶耶的怀里应该是暖暖的啊?
“皎皎——”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面颊。
“耶耶。”陆希抬头,就见父亲穿了一袭青衫,眉目俊朗、丰神如玉,看起来竟只有十五六岁左右,浑身洋溢着的是,陆希从来没见过意气风发的飞扬神采,在陆希的心目中,父亲是温润如玉的,有时候又带了些愤世嫉俗,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消沉的,即使笑,笑容中总有几许忧伤。若不是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陆希都认不出这是耶耶了。陆希一阵恍惚,咦?她似乎是站着的?对啊!她已经十三岁了,不是父亲可以抱在怀里的了,可刚刚明明耶耶抱着她在花园采花啊?
“皎皎长大了。”陆琉眼底有着欣喜,“我也放心了。”
“耶耶!”陆希慌乱的要抓耶耶的衣襟,不知为什么,陆希突然记起大母过世那会,父亲不顾礼法的在大母灵前喝酒,那次他喝醉了,不仅喝醉了,还吐了很多血,吓得陆希让人夺了父亲的酒缸,慌乱间陆希就听耶耶对她说:“皎皎,你要快点长大啊!长大了,耶耶就能去见你阿娘了,你阿娘已经等很久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去找你祖翁、你大母,还有大兄、二兄、子定……好累……”自那时候开始,陆希就分外注意起父亲的饮食起居了,“好累”之前的两个字她没听清,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皎皎——”又一声温柔的呼唤,陆希抬头,就见一红衣纤柔身影袅袅朝她走来,眼前的迷雾随着那身影的走进而散去,一名美得让人屏息的绝代佳人站在她面前,灿烂的笑容几乎足以让天地失色,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的几乎滴出来水来,“阿娘和你耶耶先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阿娘——”陆希脱口而出,她一直以为自己忘了,忘了前世亲人、这世阿娘的容貌,因为时间过去已经很久了,其实她从没忘记过……
不知不觉中,陆希眼前又迷糊了,只隐隐看着那一青一红的身影渐渐的淡去,耳边萦绕着他们的声声嘱咐,“皎皎,要好好照顾自己。”
“耶耶、阿娘,冷——”陆希喃喃道,迷雾越来越大,最后将陆希整个人都笼住了,陆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而那裹在身上的迷雾,冷的就跟冰块一样,冻得牙齿都不由自主的咯咯发抖,“太太、爸妈、哥哥,冷——”陆希一会叫着今生的亲人,一会叫着前世的亲人。
豫章听着陆希的胡言乱语,泪水不停的下滑,“皎皎,你别吓阿姑,你快醒醒啊!”自从皎皎听到了元澈的死讯后,就一声不吭,正在大家为她提心吊胆的时候,她就开始发烧了,都已经烧了好几天了,人一直不醒。
“长公主。”春暄站在榻前,哑着嗓子喊着豫章,自从大娘子身边之后,她和烟微、穆氏就开始了几乎不眠不休的照顾。陆希从小被人精心呵护着长大,底子养的好,她又时常会去骑马、踢毽子,身体一向很好,很少生病,或许是平时身体越好的,生起病来就越会来势汹汹。
穆氏三人原本以为大娘子很快就会醒,可已经好几天了,她还是不醒,如今三人已经改成轮班了,不然她们也熬不下去了。宫中不缺人手,可大娘子从小到大,所有近身服侍的事,都是三人做的,连夏暑等人都进不了身,所以她们自然不会让其她宫婢近身服侍大娘子。
豫章见春暄熟练用柔软的棉布蘸了温水给陆希擦身,再用烈酒擦拭陆希的手心、脚心和腋窝,“这样有用吗?”豫章怀疑的问,毕竟已经好几天了,陆希都没醒来。
“有用,上回阿劫小郎君发热,大娘子就是这么做的。她说不这样,发热发太过,脑子会烧坏的。”所以陆希额头上还一直放着一块凉凉的布巾,侍女随时注意着,一旦变热了就换下。春暄给陆希擦完身,利落的给她穿上衣服,然后同两个宫女一起,把被褥给换了。
“你这狠心丫头!”豫章看着陆希红通通的睡颜哭骂道:“你耶耶去世了,谁不伤心?你若是再不醒来,你让我们怎么办?”豫章说到最后,几乎放声大哭,“皎皎,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阿姑怎么活下去!”豫章这辈子幼年丧母、青年丧夫、丧子,后又送走了最亲的外祖母、又恨又爱的父亲,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她膝下荒凉,虽替刘毅抚养大了他的嫡子女,可不过尽了情分而已,直到皎皎出生、阿仪去世,豫章看到皎皎就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是把陆希当成自己的亲女儿,见她病得这么重,怎么不伤心?
柳叶听着豫章长公主的哭声,心中一沉,缓缓的退了出去,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她用艾叶熏过,梳洗换了干净的衣服,才入内殿,殿内高太皇太后、崔太后、高皇后都在,阳城县主也在,可脸上已经没有了以往笑容,靠在崔太后怀中,怔怔的望着某处发呆。
一见柳叶来了,高太皇太后连声问:“皎皎如何了?”
“大娘子已经不发热了,就是还在昏睡中。”柳叶说,大娘子发热早退了,可就是一直不醒,御医都说这应该是心病。柳叶不敢说实话,只能拣着好话说。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高太皇太后喃喃道:“我就说这孩子是大富大贵的命,怎么可能出事呢。”从陆希开始,宫中的闲言碎语就没停过,前几天甚至有还有人提出将陆希移出宫中,陆希年纪还小,宫中还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帝和皇后等贵人,万一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这件事还没等高皇后发话,觐言的人就被郑启让人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朕贵为真龙之身,岂是一个总角幼儿能冲犯的?”
陆言听到大家提起阿姊,茫然的抬头,目光无神的望着柳叶,崔太后见了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阿妩,你怎么了?”陆希听到陆琉死讯后,就一病不起,陆言虽没生病,可这几天整个人就跟傻了似地,一声不吭,这对姐妹可把长辈们给愁坏了,崔太后抱着小孙女的手紧了紧,“阿妩,你阿姐病了,你可不能再病了。”
陆言还是想不通,为什么父亲就这么走了呢?陆言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从内心深处,她对父亲有天然血缘的依赖,她很爱父亲,父亲的一举一动,在陆言心目都是完美的,就如陆言最擅长的古籍修补一样,那是父亲唯一亲手教过她的东西,陆言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古籍修补,她知道她一定要学好。
可是陆言又深深恨着父亲,恨他眼中只有阿姊,从小到大只要阿姊一哭,他的身心就完全扑在阿姊身上了,陆言轻轻摸着额角几不可见的伤痕,那是她从花园假山上掉下来的时候留下的伤痕,她那次摔得可疼了,出了好多血,她是故意摔下来的,她以为父亲回来看自己。阿姊也摔过一次,阿姊哭的好伤心,父亲就抱着阿姊,亲着阿姊的伤口、哄着她。
她也哭的很伤心,比阿姊还伤心,父亲回来吧,他会不会抱她亲她呢?她等啊等啊,连午食、哺食都没吃,没有等到父亲,却等来了阿舅,阿舅不会亲她,但他会抱着她,亲自给她上药,带着她去骑马哄她开心,教她射箭、打小兔子,还向她保证一定不让她留疤,阿妩还是小美人。陆言告诉自己,没关系,她有阿舅,她不要父亲了。但她只是不要父亲,不是没有父亲啊,为什么父亲就不回来了呢?陆言站了起来,直直的往外走。
“阿妩,你去哪里?”崔太后颤声问。
“我去看阿姊。”陆言回头认真的对崔太后说,“父亲最疼阿姊了,阿姊病了,父亲一定回去看阿姊的,这样我就能见到父亲了。”
陆言的话,让崔太后心仿佛被刀刮过了一样,“造孽!冤孽啊!”崔太后这辈子经历的风浪也多了,陆琉的噩耗传来后,她伤心惋惜,可也没到伤心欲绝的程度,但再听到小孙女这句话,她忍不住哭了,这都是大人造的孽啊!可怎么伤的人都是孩子呢?
阿薇、阿妩、皎皎三人感情和睦,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都夸她和袁夫人会教孩子,可谁真知道她们心里的痛楚?陆希什么事都让着陆言、侯莹,没和两人红过脸,可没真正和两人一起玩过;侯莹一开始住在陆家的时候,喜欢某样东西的时候,还会露出喜爱的神色,可渐渐的就没见她喜欢过任何东西了;陆言看似骄纵任性,可从来不会去碰两个姐姐东西,小时候她会和陆希吃醋,抢着陆琉的宠爱,可后来她就和郑启越来越亲近。
三个孩子的变化,崔太后和袁夫人都看在眼里,两人心疼,千方百计的调和姐妹感情,可陆希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总是去找陆琉、不然就是高严和袁敞,而阿妩却总和阿薇在一起,难过了不是找她就是去找育郎。三姐妹谁在外面被人刁难了,其她两人也会帮忙,但再多也就没有了。
听到陆言的话,高皇后也忍不住偏头抬手用绢帕拭去眼角的泪水,陆家和上辈的事,她也知道点,当时只是感慨世事无常,可如今见陆希、陆言如此,她才明白大人间的事,受伤最深往往都是孩子。
“阿妩,你过来。”崔太后起身拉着陆言,“你阿姊病了,我们不要打扰她休息好不好?”
“阿姊才不是生病了呢!”陆言撇嘴,“她就是想让父亲去看她,给她喂药、去哄她!她从小最会的就是这套了!”父亲最笨了,每次都被阿姊骗!他都看不出阿姊每次哭都是假哭,阿姊要是真疼了、真伤心了才不哭呢!大母去世的时候,她都哭的快断气了,可阿姊就面无表情的跪在大母灵前,跪了三天三夜没动,守着大母,眼底暗沉沉的,看着都吓人了,可就是没掉一滴眼泪。
陆言的话,让在场众人无一不掩面而泣。
“所以阿父一定回去找阿姊的!”陆言嘟哝着,她要去看阿父,思及此她挣脱开崔太后的拉扯,往殿外跑去。
“阿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