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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你真好!”常山扑到了母亲怀中,从小到大,阿母只要对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凡她要的东西,不管时间多久,总会到她手中的,连元澈也是。
“阿母就你一个女儿啊。”崔太后感慨道,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啊,不疼她又能疼谁呢?
崔太后和常山说着明天安葬陆琉出殡的事宜,这里陆希在同和长伯说着明日出殡的事宜。陆家是大世家,经历的事多了,行事自由一套准则,故陆琉走的突然,陆家也没有乱,陆琉回来后,丧事一直置办的有条不紊。再说陆希是晚辈,又是女儿,抛头露面的事不需要她做,她同长伯商量的是另一件事。
“大娘子,这是你让我整理出来的贷条。”长伯将陆家这些年厚厚的一箱子贷条都整理了出来。
“长伯,等耶耶落葬后,劳烦你把这些贷条都烧了吧。”陆希说。
长伯听到陆希的话,愣了愣,才应声道:“是。”陆家上一次如此干脆的烧贷条还是郎君和汝南长公主嫡长子病危,汝南长公主要为孩子祈福,郎君才让人把贷条全烧了,结果还是没有能挽回小郎君的命。长伯又让人抬着箱子退下了,离开前正好看到施温和司澈相携而来。
司澈除了看上去人消瘦些、精神有些憔悴,走路时有些迟缓外,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让人觉得吃惊是施温!原本温文儒雅、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的施温,如今简直一下子像是老了二十岁不止,漆黑的鬓发也有了白霜,丧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挂在身上一样,让人感到心惊的是,施温流露出来深深的疲惫倦待的神色,似乎整个人所有的精神气都被一下子抽空了,青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让他看着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
长伯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施家从大娘子的曾祖翁开始,就是历代陆家家主的长史官,外人说过,施家就是陆家手中牵着的一条狗,主人指向哪里,施家就往哪里走,就算撞了墙、没有陆家的命令,他们也不会回头。施温自六岁起就是陆琉的伴读,几十年寸步不离的陪伴在陆琉身边,仅有一次的远离,却落到这个下场。
“大娘子。”施温入内后,先给陆希行礼,而司澈则坐在隔间,陆希视施温如叔,司澈毕竟和陆希差不多年纪,还是需要避嫌的。
陆希起身对施温道:“阿叔,你坐。”
听到陆希叫他“阿叔”,施温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对陆希扯了扯嘴角,“大娘子,某不敢。”施温无数次后悔,如果那时候他能陪在郎君身边,后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就算最后结果依然不变,可最起码他能跟着郎君一起走。
“阿叔,你先坐,我叫你来,是有事跟你商量。”陆希亲自扶着施温坐下,面露哀求。陆希守了父亲六天,饶她年纪还轻、平时身体也还算好,如今也有些吃不消了,十三岁的孩子,眼下甚至出现了黑眼圈。
施温看得心酸,若是郎君在,该有多心疼啊,“大娘子,你要多注意身体,不然你累垮了,郎君会伤心的。”施温道。
听到施温的话,陆希声音略带哽咽道:“阿叔,我想耶耶,好想好想他。”
施温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强忍悲伤,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也微微发酸,“大娘子,人死不能复生,郎君看到你这样,他走了都不放心。”施温叹气,明天他去找郎君的时候,一定要对郎君说,他怎么能走的这么突然,就把大娘子一个人留下了。
“是啊,昨天阿劫还在找耶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希微微叹气。
“阿劫?”施温一怔,想起了那个被郎君寄与厚望的孩子,郎君有多厌恶大郎,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在阿劫出生后,就打定了要让阿劫当承重孙的主意。施温一开始是不赞同的,毕竟过继的哪有亲生的好,可郎君坚持,还让阿劫入了族谱。随着大郎这些年的种种举动,尤其是灵堂上那一番举动,让施温冷了心,三岁看老,大郎是彻底歪了,郎君让阿劫当承重孙就当吧,反正那是他的遗愿。
“前天六叔祖也来找我,让我把阿劫送到他那里去,说是以后教他读书,可是我舍不得离开阿劫。”陆希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阿叔,阿劫才三岁啊,连话都不说话。”
施温皱了皱眉头,“大娘子,你不能现在就去阿劫小郎君去六爷那里。”郎君为什么要坚持收养阿劫?还不是想在自己过世后,让她有个齐国公的亲侄子做依靠,若是阿劫给陆六爷养大了,肯定不会和大娘子太亲,郎君的苦心不是付之东流了?
“但是六叔祖说,让阿劫长于妇人之手,只会毁了他。”陆希低着头说。
这倒是,郎君走后,陆家嫡系中成年的男丁就剩敏行郎君一人了,他远在彭城郡,想要照顾阿劫也鞭长莫及,施温思忖着。
“前天阿兄跟我说,朝上有人提出要定下下一任齐国公,或者是爵除,但是陛下没答应,只说过了三年孝期再说,阿叔,你说会不会情况有变?毕竟大郎可是养在常山长公主名下的。”
“什么?”施温一惊,郎君在临去益州之前,为了让敏行郎君放心,已经让阿劫入族谱了,齐国公的承重孙入族谱,那可是大事,郎君是经过陛下同意后,才让阿劫过继到他早夭的嫡长子名下的,只因为阿劫目前还小,所以尚未请封世子而已。是了,大郎是常山长公主抚养大的,常山长公主是嫡妻,大郎也可以算嫡子。施温沉吟了一会,“大娘子,你这件事和观主说了吗?观主有什么话说?”
“阿姑让我不要管这种事,她说什么爵位都是虚名,他们要就拿去好了。”陆希说,“但六叔祖说阿劫都入了族谱,难道说不继承就不成了?”昨天六叔祖就直接指着阿姑的鼻子骂,她以为齐国公的爵位是谢芳,说不要就不要了?难道阿劫的族谱记为陆琉的嫡长孙,是白记的?陆希也觉得阿姑想的太简单了,国公府的爵位又不是路边大白菜,几毛钱一斤,不要就不要了。再说阿劫怎么办?
施温不用想,就知道陆六爷的话,他不由揉了揉额头,郎君可真是留了一大堆烂摊子啊!若是郎君不过世,等阿劫再大一点,他直接上书要求册封阿劫为世子,以他和陛下的情分,陛下定会答应的,可如今郎君都去世了,人死如灯灭啊,太后和常山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生母和亲妹,更别说中间还有二娘子。
“阿叔,我可以让阿劫不要齐国公这个爵位,但是现在阿劫都已经入了族谱了……”在阿父将阿劫记入她大兄名下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也是陆希之前坚持要让阿劫跪在大郎前面的主要缘故,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阿劫才是耶耶认定的继承人!对陆家人来说,让他们接受阿劫为齐国公,要比接受大郎容易太多了,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人乐见其成的。阿劫是大伯陆璋的嫡孙,其母为吴郡顾氏的嫡女,而陆大郎其母不过只是一个叛主的贱妾。
“绝对不能让小郎君放弃齐国公这个爵位!”施温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大娘子,你先别急,我想顾大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施温口中的顾大人,就是阿劫的外祖父,也是顾律的堂兄。
“前几天朱夫人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说了,豫章阿姑也去找了王大人,等阿父出殡后,阿兄——就是高二少君,也会入宫去找高皇后的。”陆希声音沙哑而有条不紊道。
施温听着陆希的话,心头一松,对啊!朱老夫人是阿劫的外祖母,还是朱法静的堂姐。而陆璋大郎君的夫人姓王,是王钰王大人的亲姐姐,王大人的父亲、母亲如今皆健在,施温不信他们会坐视不理!世家间通婚频繁,又好又坏,但有一点的事,单凭如今崔家的势力,就算崔太后是太后,她也不可能操纵陆家的事!更何况,陛下如今并没下断论,只说要守孝满三年。
“阿叔,其实这都不是我担心的。”陆希的声音越发的低,“阿劫总要出去上课,但是学堂里那么多人,要是真有什么万一……”常山说出的那些话,让陆希不得不防,谁知道她会不会再次发疯?
陆希的话,让施温想起大娘子三岁时遇到的事,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若是大娘子和阿劫小郎君因此而出现意外——施温神色变幻不定。
陆希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等着,她知道阿叔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她赌的就是阿叔就耶耶的忠心!
“大娘子若是再相信施某,施某愿意助大娘子一臂之力,施某愿意以命相护大娘子和小郎君。”施温突然对陆希深深下拜道。
“阿叔,是耶耶最信任的人,皎皎有什么不信任阿叔的?”陆希语气真挚道,“再说阿叔平日一向不离耶耶,可这次耶耶突然却让阿叔留在太守府,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吧,耶耶是担心我和阿劫,才会让阿叔留下的。”
“施某一定不负郎君厚望。”施温跪在陆希面前泣不成声,他在一接到陆琉死讯后,就想过等陆琉丧事结束,就随陆琉而去,可如今被陆希这么一说,他若是真这么走了,才是真对不起郎君。万一大娘子和阿劫小郎君出了什么意外,郎君就真的血脉断绝了!这是施温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或许郎君真是这个意思,才会让他留下?他走的太突然了,希望自己能留下助大娘子和小郎君一臂之力?
司澈也在隔间道:“大娘子,司某虽才薄,也愿助大娘子一臂之力。”
陆希道:“我身在内宅,对阿劫有照顾不及的地方,还望阿叔和司郎君多多看顾。”
两人连声道不敢。
陆希送走两人后,心头稍稍放松,在内宅她可以确定常山插不进去手,可外面她真没把握,她不可能托付陆家的子侄来照顾阿劫,她也不放心。但施温不同,施家是耶耶留给自己的底牌之一,至于司澈——在安邑的事暴露后,他就已经别无选择了。先防备上这么几日,等他们回了吴郡后,就能稍微好点了。只是断断没有防贼千日之说,最好还是能想个彻底稳妥的法子才好,陆希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大娘子,你要不要休息一会?”春暄进来道,大娘子这几天可真是累坏了。
“不了,我去陪耶耶。”陆希起身,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耶耶就要彻底离开她了,永远看不到了,陆希近乎贪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耶耶的遗容。当夜陆希就是靠在陆琉的棺木上,眯了一会。
第二天,天还没亮,陆家就开始准备陆琉的出殡事宜了,而此时陛下又下了一道圣旨,一是宣布了大鸿胪给陆琉定下的谥号“德”,二是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
绥柔士民曰德。谏争不威曰德。耶耶的谥号,还挺符合他的性格,可听到“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的时候,她顿时呆了,她没有听错吧?不仅陆希怀疑自己听错了,其他人也彻底震惊了,若不是谒者还在宣旨,众人就忍不住惊呼出声了!一般而言,宠臣能有六七家守冢之人,就非常不错了,七十家——这个数字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眼!
皇帝准备让给耶耶守冢的人建立一个村吗?陆希苦笑,如果让耶耶选择,他肯定不会喜欢这些东西的,他肯定只希望和阿娘葬在一起就满足了。
陆琉,字元澈,吴郡吴县人,梁太尉行曾孙。祖逊,梁丞相。父说,梁司空。兄璋,梁镇军大将军。官至宋光禄大夫、益州刺史、齐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