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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芝死时,唯一欣慰的想法是:皇上应该不会把她的死告诉七王爷。
皇上太忙了,没精力处理这种小麻烦。告知她的死讯,会比杀了她还要麻烦。
所以,对于七王爷来说,她只是又一次消失了而已。
上辈子一次。这辈子又一次。
如果一世又一世。他们都重复这样的结局,说不定他们会习惯这样的结局吧!
说不定所有乱世的老百姓,都是相同的灵魂。一次又一次经历一切残酷与痛苦。反正他们都习惯了。让那些太平盛世的灵魂们,可以安心享受太平盛世去罢!
这些纷乱的思绪一口气冲进周兰芝临死前的脑海里。她觉得自己似乎是笑了笑,然后死去了。
七王爷回到王府里,看见唐静轩的屋子已经空了。云舟则仍然在绮窗下理丝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七王爷也并没有跟她谈唐静轩,只道:“圣上可能要立储了。”
“哦。”云舟不动声色。
“还有。我本来提出来跟你做一对好战友……”七王爷的声音说着就消失了。
云舟看他一眼。
七王爷勉强捡回自己的思绪:“那时候我以为一辈子这么长,没有战友的话,怎么熬。现在我才知道,一辈子也没有那么长。有时候真是我们自己想多了。”
“而且其实那些‘我们以为’、‘我们知道’。跟一辈子的长度,也未必有任何关系。”云舟淡淡接道。
这次七王爷呆了很久,才道:“是的。我想你说的对。”
而后他转过身,热泪潸潸而下。
他有种确凿无疑的感觉。他爱的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又已经消失了。消失得如此彻底、不可挽回。他不知又要经历多久,才能重新找到那个人。
云剑睁开眼睛时,则看见蔚蓝的天空。
北胡的天空也很蓝,但不是冬季。冬季他们的天空冷冽得叫人无法抬眼去看。
中原的天空即使在冬季也温和的多,但颜色混浊些。可能是中原人烧了太多的秸杆与煤。云剑不得不说,中原的空气,比北胡是更刺鼻些的。刚从关外回中原时,尤其明显。
而他眼前的这片天空蓝得像是水汪汪刚从画上的大海里舀出来似的,并且缓缓的移动。
云剑试着抬了抬手,动不了。他被绑着。
身子有节奏的颠簸。耳边有牲畜的脚步声,还有时断时续的铃铛声。他应该是被绑在某种畜力拉动的车上,且无篷无盖。
云剑一言不发,装作自己未曾醒来,继续用心的听。他希望尽可能的收集信息。
很可能他落在敌人的手里。如果发现他醒来了,敌人会提高警惕的。他可不想这样。
他听到很低微的哼唱声,低得似一只蜜蜂午后在花心里盘恒。这声音非常熟悉。会是那个人吗?
有一只手落在他手上。触感很绵柔。绵柔得似中原暮春千丈袅袅的游丝。见鬼,千万不要是那个人!
一团香暖的气息吹在他脸上,一个忍着笑的声音:“冤家,睁眼罢!我知道你醒了。”
云剑长叹一口气,睁开眼来。蝶笑花的艳容映入他的眼帘。
蝶笑花看起来很好,没有经受任何折磨;他很自由,没有任何羁绊;他脸上带着笑,是那种绝对愉快的笑容,大概没有云剑班师回朝、或者七王爷从前偷香得逞的笑容那么大,但是考虑到蝶笑花跟云剑与七王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这种笑容在蝶笑花脸上,应该已经是最高级别的了。
云剑又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像要把胸膛里的气全都透出来似的。
然后他就再也不出声了。
蝶笑花躺在云剑身边,跟他并肩,仰面望着天,用一只手遮住眼睛。阳光真是太烈了,连他这样长的眼睫毛都不足以遮荫。毕竟他的眼睫毛太清纤。
他对云剑道:“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好吧。”云剑勉为其难道,“你为什么把我劫到这儿来?”
一开口就咬定了是蝶笑花劫的他。
因云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与蝶笑花进行事实确认上。
蝶笑花确实没有反对。
“因为,”他向云剑转过身,让脸在影子里,这样就不用费力抬手遮阴了,“你看,我从来没有习惯过我们大戎的阳光。”
“什么?”
“不不,我是说,我劫你,因为宛留不让我接近你,保护得你那么紧,我生气了。这一路阳光照得我讨厌。”蝶笑花露齿而笑。
其实他的犬齿比较尖。云剑第一次发现。有点像云柯。
“宛留怎么样了?”云剑问。
“这个问题啊……”蝶笑花眨了眨眼睛。
“怎么。”
“没什么,只是我在想。”蝶笑花一只手掌托在脸颊下,清白无辜的道,“你会先问什么呢?‘宛留怎么样了?’‘你是西戎人?’结果你问了宛留。她比西戎重要?”
“我知道你是西戎人了。”云剑道。
到这地步,已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他因此没有费力气先问这个。
夫子当年见马厩起火,先问伤人乎?不问马。那是夫子仁爱。云剑没有夫子那么仁爱,但在另一个问题已经昭然若揭、而宛留的命运悬而未决的时候,先问一声宛留,还是他的必然选择。
“放心,”蝶笑花道,“宛留姑娘很好。”
“你要扣着她当人质威胁我?”云剑问。
这一次,蝶笑花就笑而不答了。
益侈环视着奢丽的宫殿
他是这一代的戎王,住在历代相传的宫殿里。
这宫殿,简直可以说是金银堆出来的。
戎人爱金银。外人会觉得戎人像守财奴一样,拼命把金银往自己怀里扒。他们几乎不知道戎人回到西戎之后,慷慨的把金银都往戎王的宫殿里倾倒。他们相信这会铺成他们死后上天的阶梯。
确切的说,他们信他们的戎神。而他们相信只有把人间最有价值的财富献给神,才能铸就升天的阶梯。而戎王是替他们守阶梯的。
每一代戎王在这里,都见证宫殿多铸就一块金碧辉煌的墙壁、屋顶、檐角、甚或砖地。
是的。就连地上的砖都是金子的,而且凿着莲花。工匠们毫不偷懒。花瓣上的每一丝纹脉都清晰而流畅。他们不是在给王宫凿地,而是在给自己的灵魂凿将来升天用的阶梯。
益侈仰视宫殿的穹顶。
穹顶是圆形的,绘了无数彩画。这一切彩画都凝结于最上面的一个尖顶。当人仰头的时候,会有一种错觉。觉得灵魂飘上去,到那个极高远的地方去了。
宫殿的高度可以丈量。而站在宫殿内部仰望时,视觉给人的高远感觉,无法限量。
所以戎人们会以到戎宫朝圣作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非做不可的事。在年老力衰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卖掉一切作为盘缠,踏上朝圣的路。那路其实也并不是很长,但他们会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叩一个头。如果他们在路上就死了,那么据说,他们的灵魂会直接飘到戎宫然后升天堂。如果他们到了戎宫还没死,那么他们仰视穹顶之后,会在宫脚住下来,做点什么侍奉神的事,或者什么都不做,除了颂祷神的名,直到死去。他们留下的一切财物,如果他们还有什么遗留的话,就都归了戎宫。L
☆、第五章 蝶侯双生子
益侈作为戎王,负责接受、处理这些戎民们奉献的财物。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安排工匠熔铸、雕刻、凿补。让宫殿又扩大一点点。
戎人们信任益侈。只要他还在王位上。神让戎王来管理世间的财富。戎人们相信这一点。
益侈呢?他相不相信自己?
有时候他环顾宫殿时,似乎能感觉到历代戎王的影子。
那些戎王们当然都已经升到天上去了。荣耀或者罪过,他们都会在神的脚下领赏或者领罚。这是与普通人不同的。普通人可能根本不被允许进入神的殿,如果他们在生时没有努力为自己铺阶梯。可是戎王,只要曾经被神允许坐上王的宝座,那就已经被应许神前的一个位置了。如果他们配不上神的荣光,那就会在那个位置上饱受煎熬——
如前代的戎王荣一样。
人们是这样窃窃私语。
益侈目光移过宫殿中的光与影。
戎王们都升上天了,但是就像飞鸟在地上投下影子。他们的灵魂仍然在地上留下影子,据说,永世不弃的保护着王宫。
所以说,宫中发生的一切他们都还知道吗?
那个戎王荣,也看得见益侈,还有蝶吗?
“王。”一个高鼻深目的臣子在门口鞠躬。眼珠子本来是浅蓝的,却因眼眶太深、阴影太深了,那蓝色蒙上了浓浓的阴郁。
益侈转向他。他走近来,劝谏益侈,不能让蝶侯进戎京。
“他带来了康平将军。”益侈道。
“让别人把康平将军解进京就好。”蓝眼睛臣子道。
“你不怕交接过程中让康平将军逃脱?”益侈道,“而且战局的推进,蝶有功。我怎么能说出我们不许蝶进京?”
“给蝶侯严厉的命令。总比让王受伤的好。”蓝眼睛臣子道。
益侈不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蝶笑花对于西戎的胜局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军民中也算有了较高的声望。你作王的,对他太严厉,叫其他军民们怎么想?就算其他军民们不至于为了他而起来跟王闹意见,那蝶笑花自己闹了意见呢?出工不出力怎么办呢?人跟金银的不同就在于,金银是随便你用怎么方式获得、怎么熔铸,反正到了最后都按你的意思办。该足赤的足赤、该九成的九成、该作为一根金条的就不会变成一根铁棍。总之就在那儿了。而人如果不配合的话,他真正的实力是发挥不出来的啊!
益侈现在还想用蝶笑花,可不想让蝶笑花出工不出力。
蓝眼睛臣子的顾虑也算是为益侈好。但显然太幼稚了。益侈试图跟他说明这个道理。
蓝眼睛臣子却觉得益侈太幼稚:“王座只想着蝶侯的好处,没想过蝶侯的危险吗?”
西戎规矩没有中原大,臣子想说什么就可以直接说。但这次也太直接了,益侈只有冷笑了:“你说他能篡我的位?”
蓝眼睛臣子道:“他是王荣的儿子!他声望越高。对王越不利啊!”
益侈的王位是从戎王荣那里来的。但不是戎王荣自己双手把王位交给益侈,而是戎王荣跟小国公主一起横死、他们新生的孩子失踪之后。益侈才得既位。有时在宫殿里踱步、感受到先王们的影子时,益侈很心虚,就因为他并非正常即位。他怕那些先王们不认可他。
其实只要他能坐上这个王位,就说明神允许了他。神不允许的事情是根本不会发生的。在戎人们的信仰里,存在即合理。
这种信仰使戎人们在汉人们的眼光中太没有原则、太以实际利益为导向、太拜金、太看得开。反过来,它也使得汉人们在戎人们的眼光中太好笑、太死板、太古怪、太讨厌。
益侈坐在王位时。还是很喜欢这个信仰的。他屁股坐上王位的一瞬,就知道神允许了他。他为了坐上来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谅。此后他只要努力的治国、奉神、尽一个王的义务就好。
但同样的。如果有别人把他推翻,坐在他的位置,只要成功了,岂不也变成了“存在即合理”的一个新例子了呢?
益侈恼恨的盯着蓝眼睛臣子:“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益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过蝶笑花!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