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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回云华那边的院子,便是一半打开的了,叫人既见得着露、也闻得见香。
那露滴是透明的,隐隐透着清气,要说香的话,却极淡,而且……怎么不像是花香?竟竹骨松魄,水意雪衣。”
第二遭花气又来。
这次从第二匝竹管出来,一般是受冷凝露,落进第二个陶瓮中,复流向那边院子。这次清气更浓,果然是松香!
七王爷授意,体轻健的婢子,便捉着院中秋千架儿,直攀到树丫上去,素手分叶牵枝、镶明珠的缎鞋蹬着墙头,笑向那边致意发问:“清流潺潺,莫非是来自松边的?”
那边婢子脆声回答:“雅客闻弦知意,果然便是来自松边的!”
原来云华没有用花朵,而是截了松木,去皮,削作小片,再加洗净的新鲜松针同蒸,瓯外加大火、加多水,所吹进的蒸气,比普通蒸花露多出几倍,故竹管上要再加冰雪,才足够冷凝。这样凝出的第一批水,流回至云华院中,云华借瓯外的火再将它烧一次,复烧出蒸气来,蒸气入管,再冷凝一次,松香便浓得多。如是三番,最后凝出的松露,香气已极浓郁,但因松木本身即是清雅之木,故凝得这般浓了,仍清意逼人,全无一些甜郁化不开的媚态。
当时云舟也在,鼓掌颂曰:“善哉善哉。以松替花,已见风骨。蒸花者以丝丝缕缕细蒸气、缓缓鼓至瓯中,以便最大限度的浓缩花之精华,六妹偏一反其道,大气滂沱,只为花香敞浓、花瓣纤薄,要尽情浓聚香意、而不败坏香品,故用气须细缓,但松木品质内敛而坚固,反不如大气蒸培、大军过境,才能将木质中香味尽情逼出。这样一来,用水多、水味薄,品质是粗糙了,故收集第一匝水之后,更要精炼,从这粗水中再烧出蒸气来。香魂比水魂轻,一受热先行逸出,第一匝粗水煮开未久,二道瓯中已只余水,香魂都入第二道匝中,再经凝炼,已然纯粹得多,更经三炼,见精见醇,而所费时间比炼花露时省去何止半数。六妹妹此法大善矣!可推而广之,为四方效仿了。”
云华赧然道:“华儿不过想到四姐姐有关酿酒的书籍中,有提到精馏术,乍着胆在这里试试,铺张管线,无非博大家一笑,亏四姐姐替华儿将其中原理剖析得这样清楚,真是点铁成金。”
此时两院中俱雾气缭绕、香气蒸腾,第一匝仍不断出松瓯里新出的蒸气,一瓯蒸完了,管道先接到第二瓯,先前一瓯便撤下换松料,左右这一遭蒸气是不纯的,所以随便接撤,不必像侍候花露时那样小心,要撤火封管换料,只怕跑了一缕蒸气,便是几十上百朵花儿白蒸了。
这松瓯里的蒸气源源不断,冷凝管冰雪渐融,侍女不断换新雪,凝成的水汩汩流回火中,香魂蒸腾,复往第二匝凝成香泉,再到第三匝,滴下的成品松露在七王爷院中,七王爷既可自留,也可分些去最后一道竹管流回云华院里。这般设计,更见亲昵随和。而三匝翠竹管潇潇汩汩,悦目悦耳、沁鼻沁心,竟成不世出的风景。
七王爷院中墙头那婢女,鸟儿般啭鸣询问这等新法子是怎么想出来的。这边胡芦、明雪早看得手痒脚痒,讨得主子点头,两个就上树回话。这边没秋千架子,但明雪打小爬得一手好树,先猴子样蹭蹭蹭上去了,连拉带拽的帮胡芦上去。胡芦于树丫上坐稳,跟那边婢女脸对脸,说话就方便了,拿云舟刚刚一篇话作基础,添些减些,一篇刮拉松脆的京片子就报给了那婢女。
那婢女也是京中土生土长的姑娘,人大方、嘴上灵活,将胡芦的报告、并她自己所见的云华院中景致,回禀了七王爷,七王爷抚掌笑道:“一捧松木、两处添香,虽不对面、声色往来,今番觉得两院相处,倒比一个房间里吃喝更见情调了!——却恨没有红叶传书。”
于是他们真的摘了叶子,用眉刀在上头刻诗句,来往传应相和。此事,朱樱在梦里想必也曾见?
七王爷恍然回到现实中,朱樱已安顿好那个千金侍妾,又回来了。
抬眼看了看竹管,朱樱就望了七王爷一眼,举手扶了扶鬓边的钗子。
七王爷就知道朱樱也梦见过那幕情景了。
如果是梦,怎可能两人梦见一模一样的?如果不是梦,又为何与现实保持着这样微妙的差距?
朱樱安然在雪宜公主身边坐下。
梦里,雪宜公主不在。那时朱樱已与云华眉目传情,雪宜公主吃醋,就避开了。L
☆、第十七章 各自为政
如今百事萧瑟。勉强寻欢,也提不起精神。看着花露蒸了一会儿,也不过如此。三帝姬或许有耐心在氤氲中趺坐一整天,居然不是不愉快的。在座的几位都不能如此。在非要端坐不可的场合,譬如大典,他们还能应付。不是一定要的话,坐着看了一会儿,也就各自散了。
本来也该散了。
但宫人发现一件事,骇得难色都变了,要说又不敢说,毕竟还是要悄悄报给雪宜公主一声,请公主定夺。
雪宜公主一听,就站了起来,眼望着朱樱,不能出声。
云舟发现气氛紧张,暂且装不知道,想着,若公主不想声张,她就找个借口告退避开得了。
七王爷要不要一起避退呢?她看看七王爷。
朱樱自己姗姗站起,道:“已经发觉了么?”
雪宜公主面青唇白:“你——”
“嗯,我请她喝花露,加了好作料。她现在永远沉睡过去,不用哭了。”朱樱道。
一时室内寂寂无声。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她,而无法言语。
“真是个好结局,对不对?”朱樱软媚道。
那双黑眼睛深如无月的夜。
云舟缓缓站起来道:“公主,妾身恐怕应与王爷告退了。”
风乍起,吹起一地落花。
皇宫真是太大了,秋天落叶太多,春天落花太多,片片瓣瓣,皆似坠楼人。
即使王府,都已经太大。
七王爷回自己房门的路上,岔开去,穿过花径、绿廊。看了看那唐静轩消失之后就锁闭的铁门。
消失一个人,就锁一道门的话,皇宫与王府再大,终有一天,也会锁无可锁、闭无可闭的吧?
他叫下人摆酒与点心上来。他要与王妃对饮两杯。
厨房没有任何问题。现蒙王爷带回宫中花露,和了现有的材料,正好做百花蜜糕。不但模样好看、气息香甜。入口才更知妙处呢!端的是馅中带汁,腴而不腻,松而不散。鲜美已极,适合孝敬王爷与王妃。
可惜王妃不在。
下人回禀:王妃又入宫去了。
二皇子从书房出来,取道回他自己宫里,经过鄂子榭旁边。想起不久前父皇在太后的建议下前往彼处,却不过是质询了宫人、随后裁减了份例贡俸而已。竟未步入,不由心中一动。
如今鄂子榭寂寂无人,依然临湖,湖面水佩风裳无数。已经满是莲叶,荷香随风来,说不得多么宜人。
往常暑天。公主妃嫔往来于此,先进木屋。有的是大桶的热水、宽敞的青石坐凳。那石板都烘得热乎乎的了。浴者先是解衣入屋,坐在石凳上,吃着热汤饼、身上浇着搀蔷薇香露的热水,很快大汗淋漓,宫娥道:“好,热毒出尽了。”取毛巾为她们略加擦拭,复把她们引到旁边一间屋子。
这屋子便凉爽得多了,坐在里面,只听水声淙淙,竟像是从头顶流下,原来是水车将林子底下阴凉的流水车到屋顶上、令其顺外壁流下,屋内便如秋天般凉快。这里头换了温水,水里也有花露,却是百合的,更显清和,泡一会儿,大汗全消、暑热尽涤,贵人泡尽兴了起身,宫人伺候着扑上吸汗的香粉,换上绉纱衣裙、轻容背子,这才引入鄂子榭正榭纳凉。
二皇子正遥思及此,却隐约听见里头似有浴声。他正诧异,见里头有服侍的宫娥拎了桶东西出来。他让太监叫宫娥过来询问,是谁在里头。
宫娥回道,是长公主与乐正夫人。
乐正夫人便是朱樱的封诰。
二皇子神思一动,唇干舌燥,再看那回话的宫娥,虽然姿色浅薄,着里头热气蒸沃,却也面颊飞红、眼波欲流,那侧首低回之态,不失动人。他不觉手略伸了伸,再一想,名义上他虽做了皇帝,这还不算是他的宫殿、他的皇朝,又涨红了脸把手缩回来,仓惶而退。上了步辇,行出约百步,他下辇,叫宫人们谁都不准跟上他,他要自己在御花园走走。
走着走着,他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像是跑了起来。这辈子他都没有练习过跑步。于是他很快跪倒在地上,拳头杵着地面,哭起来。
一双女人的鞋子踏在他面前。料子很柔适、形状很美。但二皇子现在处于暴走的心情中,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他恼羞成怒抬起头,要吼——
声音断在咽喉里。
只因站在他面前的是云舟。
他如今能吼任何人,却吼不了谢云舟。
云舟在他面前蹲下来,问:“怎么了?”
二皇子咽着唾沫。
云舟同情道:“那封血书可真是……”
连她都说不下去。其实也根本不用说下去。
二皇子确实是谢小横跟流美人的骨肉。他们骗过了所有人。但还有一件致命的证据,在流美人死后,掌握在绿珠手里,后来由云诗设法运出宫来,先是藏在谢府,却因皇后不依不饶派了暗探来查,谢小横只好顺水推舟,让云华死掉,好藏在云华的墓地里了。
这样终于骗过皇后的耳目。
二皇子登基之后,这件要命的东西也才终于可以取出来了。云舟把他交给了二皇子。一封血书,是流美人与谢小横的血。看了之后,二皇子想不信都不能。
因为这确实是真话。
如果说谢小横有这种才能,编个谎话都像是真的,那么当他讲起真话来时,任何人都无法驳倒了。何况还有流美人这种连帝王都钦佩的才女协助润笔呢?二皇子再要说不信,只能是自欺欺人了。
二皇子此生未曾经历如此困局。他真想仰天长啸:为什么!这种事为什么要发生在我的身上!
“爷爷为了你登基牺牲了一切,甚至牺牲了他自己的性命。”云舟柔声劝慰二皇子。
是为了这个理由,谢小横才肯自尽的。他的目标是他的骨肉坐上皇位。
之前一切努力,都是在朝着这个目标迈进。送林代进京,并不要她媚惑帝心好给谢家带来荣华富贵,只是要借她的存在提醒皇帝旧情、让皇帝感慨人生,从而让皇帝更倾向于二皇子。
送云蕙进京,从始至终都是为了扳倒原太子。
利用蝶笑花,不仅是让他培训云蕙媚惑力,更是谢小横看穿蝶笑花对中原不利的身份,暗暗帮助、乃至刺激蝶笑花扰乱中原、逼得崔珩焦头烂额。
若非如此,二皇子怎能在此刻就早早的皇袍加身!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二皇子完全空白而且混乱。
“当你的皇帝就好。”云舟道。这口气说温柔也好,但其实是有点像哄小孩子的。但二皇子真的惊慌得像个孩子,没听出其中的讽刺来。他继续向云舟求助:“父皇回来的话怎么办呢?”崔珩虽然退位,大权还抓在手中。二皇子只是个傀儡而已。
“他不会回来。”云舟坚定道。
谢小横会叫崔珩再也回不来。
谢小横虽然已死,其生前布置仍足以置崔珩于死地。
当初崔珩夺流璃时,已经注定了此刻的下场。
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