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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右看看,贵客们都找宝藏去了,灵堂里并无别人守着。她是对我说话。
我福至心灵,问道:“你认为,鬼火不是杀公子的凶手?”
“说得出这样话的,怎会是凶手?却恨他不会做人,一点点怀疑和束缚都不肯受,非要离开,被凶手鼓噪群情陷害了,反至关在车中,这才叫……”魏无遂说到这里,忽然住口。
外头错错落落,有脚步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打好一枝簪子呢?”魏无遂赶我走,“哥哥出殡时,叫我还是戴旧饰吗?亦或外头那些俗物呢?”
我失魂落魄出灵堂来,但见那几位贵客分作两边,大体来说,僧侠、盗侠他们在一边,朱简、情夫人在另一边,老侠似乎忌惮着少侠、少侠提防着老侠,不管怎么看都……这奇妙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请说吧。”灵堂中魏无遂头也不回,道。
老少们都有点犹豫。
“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承受,请讲吧。”魏无遂道。
他们就说了出来:“情夫人死了。”
情夫人跟水心珠两人一组,搜索山庄的北面,情夫人忽看见一条人影投向一处石林去,便与水心珠商量,两头包抄。水心珠抄到那边,人影不见,一路寻来,情夫人却死了,死于稻氏绝技下。
莫非是稻大郎下的手?
传说中那七人里,只有大郎弄裂自己铸的剑,震伤敌手,得以逃生。
我周身掠过一丝寒意,似见有个幽灵在庄中徘徊,冷冷嘲笑着所有人。
“……那么,”魏无遂道,“诸位还是出庄逃生罢。”
我立刻道:“我背你走!”
说话时完全没经大脑,只想着她身子这么柔软,又刚经丧兄之痛,大概是走不动的。其实,她就算要人背,又怎的轮得到我?
几乎每个人都看我一眼,有的露骨一点、有的含蓄一点,谁都没说什么,只不肯走,号称要卫护魏公子尸身,并替他报仇,便又抽了一次签——情夫人死时,大家都是两人一组,谁能抽身出来杀人?若非哪个下人是高手假扮、俟机杀人,就可见几位贵客中必有两人是同谋,互相掩护了。这样想着,便先把所有下人赶走,把山庄清清净净封闭起来,少了混水摸鱼的机会,剩下在庄里的,也不容谁自己选搭档,公推最老实的僧侠向予制签,抽下签来,三人一组,缺了一人,便请魏无遂顶上。
我在他们眼里,也是下人之一,之所以没被赶走,只因为魏无遂保我。L
☆、第二十三章 覆水成冰
我闭门打出了第二件首饰。
避月残片、还有庄中收藏的几件神兵利器,我都看过,也有檀羽毛早年亲作、也有埋心庭盛时所为、也有氓徒仿的前朝九五堡、也有雨师传的古意逍遥游。
槄大郎犀利、檀羽毛轻盈、埋心庭端庄、氓徒泼辣、雨师朴实,都是好兵刃、各有各的妙处不同。
我,沈湛,又有什么特别的妙处,配奉在魏无遂芳裾前?
我打了一枝华胜,繁胜如花,坠珠如雨。铸锻的手艺还青涩,这是我一时改不了的了,然而做雨滴般的银珠,考的是耐心与扎实的基本功,这个我有,再要将繁珠穿成花身与垂帘,疏密取舍时,极见审美,这个,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自信我有。
捧华胜去时,灵堂里都是人,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鬼火死了,尸身下的地面,乱七八糟划了几句话,叫所有人当心稻七娘。
我进门时,有人喃喃抽冷气:“七娘子、七娘子……”而僧侠向予则泪流满面,不得已述说出父辈秘辛:原来他父亲当年一线贪念,参与围杀稻氏七兄妹,一场激战,稻氏于泻香楼倒下五个,只有稻大郎与稻七娘带伤逃出。向予父亲与几个人追赶而去,其余人留守泻香楼,确认倒地的确已断气、又搜宝藏,只得些日常所用浮财,传言中的巨大窖藏却不见,连他们兄妹合录的天文、地理、机关、茶酒诸样心得的著述,也找不着,又迟迟不见追杀的回来,着急去寻,半路见到稻大郎和一具追杀者尸体。稻大郎身上致命伤,却是向予父亲造成的。留守者再往下追,见火光熊熊,近了看,是一处农舍着火,所有追杀人并农舍的人,都死在火内火外。救熄了火。拣点尸体,独独不见稻七娘。
真正的疑似逃生者,不是稻大郎。而是稻七娘。
我捧着华胜,一步步走向魏无遂。
就算那个鬼现在出现,男鬼也好、女鬼也好,真鬼也好、活人装鬼也好。现在就把我们全杀死也好,我把沉甸甸心血捧在手中。就像诗人捧着诗篇、夜莺捧着它的歌,死前也要让魏无遂看一眼。
贵客们没有一个理我,因为我太微不足道的关系,像只虫子。何必费心理睬——但或许,也有人看了看我,是我自己没觉察。
我只凝视着魏无遂。
她回头。她看了看华胜。她看了看我。
这次我没有低头。这就是我的作品。我经得起她这一看。
“这是给我的吗?我看不出来。拿回去吧。”魏无遂说了这句话。
向予在分辨说,他惭愧父亲所为。才遁入空门,实在也不知其他涉案者都是谁。水心珠则已在指控鬼火之死一定是唐门小五干的,只有他才能在别人监视下仍于封闭的铁车中投毒杀人,再说……她暗示,唐门小五在暗杀稻氏七兄妹中,有份参与。
我只呆呆看着魏无遂。她是谁?她要什么?但凡是个美丽女孩子,在合适的季节里,用合适的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一定会倾心的吗?然而她们之间、她和她们之间,总有点不同的。我这段痴心,总要跟其他见色心喜有点区别。
区别在哪里?
我听见柳柳在揭发容佩风,容佩风在分析朱简。大家吵成一团,我不在乎,因为魏无遂也不在乎。
她只是……有点生气?
魏公子死时,她很难过,难过得像碎掉的花,随便风把她吹到哪里。可现在,她在生气?
有人控诉我也是可疑的外人,有几个人则已经捉对打起来了。魏无遂维护我道:“此人是我要他打首饰的,不要赶走。你们疑他,我关他起来好了。”亲自将我送进小小的锤炼房子里,落了大锁,道:“你且呆阵子。”
我不知自己呆了多少天。
我举手在空,描出来一剑剑的锋芒;凝望炉火,望到的是一刀刀饮血。她的心事,我猜到一点,却不敢说,举锤,一弯弯打出波澜。
至柔者水,覆水难收。
我猜她心里恋恋慕慕的,有那么一个人,她对他就像我对他一样。然而他不能回报给她。除了他,别的人和事她也就不在乎了。扑身一跃,随飞珠溅玉如何落去。
毕竟不忍,我于那水般倾泻的银身下,添了一盘承底,作个掠子,令它有个归宿。
令她有个归宿,这就是她要的吧?
银掠子,淬火而出,门锁拧开,魏无遂进来。可以有这么巧的事吗?我欢欢喜喜给她看:“成了。”
魏无遂娇弱的背上,负着个人。她紧闭双眼,叫我看她背上的人:“他可是……死了?”
她背负的是魏公子。魏公子是死了。
“小姐,请容我们查看公子伤痕!”外面方十三呼叫。
魏无遂紧紧抱着魏公子,顶着门,抿紧嘴唇不肯回答,目光落在我那只掠子上,立即看懂了:“哦,是。”面孔微红,颇有些欣慰样子,旋即堕下一滴泪,“可是已经不再是了。”
我跟她分离有多久呢?怎么覆水凝成了冰,冰片片碎裂,每一片都凝起锐利寒光,不介意让别人也跟她一样碎掉。
到这个地步,万事已不可挽回。
我默默坐着,看魏公子尸身上已不可挽回的出现尸斑,并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魏无遂也终于允许外头的他们剖开魏公子尸体查看。
他们,指的是方十三、朱简他们,其中却少了个君紫。
君紫死了,而且竟然是被魏公子杀死的。
一天前,他去解手。三人一组防范再严密,也不能一起蹲坑的,于是他暂时落了单。就那么片刻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竟被杀死。而杀他的人。应该是受了他的全力反击,也死了,尸身仆在他身上。等到众人发现这两个人,细看仆在上头的那个,竟是本该躺在棺材中的魏公子尸身!朱简目中神光暴射,便要擒下唐门小五:“又是你用毒搞的鬼?!”
容佩风阻拦道:“朱大侠且慢,小辈有些不同的意见呢!”便含笑道。“小辈以为。当时魏公子想杀的是朱大侠,朱大侠一时情急,把氓兄踢到了前头。所以诸位请看氓兄死状,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哪里是正面对敌而死?”指着君紫躯体向背、四肢姿势,一一分说。就如同辨析避月碎片般,条分缕析。头头是道。
“胡说!”朱简怒叱:“老夫倒有本事叫魏公子死而复生、来杀老夫的!?”
“这倒不怪朱大侠,”容佩风道,“魏公子受那残剑划破眉心,伤口本狭小。我们敬重死者,都未一探那伤口是否深入脑髓要害,恐怕公子竟是诈死。悄悄出来杀人,这次一击未能奏功。逃也逃不走,且先重新装作尸体。”
朱简气得胡须颤抖:“然则魏公子何以要杀老夫?!”
“小辈斗胆猜上一猜,朱大侠八年前,想必于稻氏兄妹一案中有所作为。魏公子要为稻氏兄妹复仇,诈死后不知如何试出朱大侠露马脚,认定了,便来杀了。”容佩风道。
水心珠颤声道:“那魏公子为何要替稻氏兄妹报仇?”
朱简忽纵声大笑:“这话问魏公子本人不就清楚了吗!”当头朝魏无忌尸身一揖:“好友好友,这位小友指证是你要杀我,你可站起来同我说说话?”
尸身一动不动。柳柳目光闪烁:“要证实容公子的话,那末我们虽然还是敬重死者,也只有探探尸身的眉心了?”
魏无忌尸身还是不动,魏无遂却踊身而出,指风剑影,状如疯魔,抢了尸身,逃进冶炼房中,最终,也还是只能允许他人动魏无忌的尸身。
魏公子那道伤,确实只伤及皮肉,但他确实也是真死了,因为毒发。
五脏如水晶,是唐门的毒。
“多年前,哥哥确实遇上稻氏争斗,因此得到稻氏宝藏线索,”魏无遂低低道,“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中了毒……”
而朱简已准备拿下唐门小五。
唐门小五目视魏无遂,似有话说不出,电光火石间,好几个人影闪了一下,有人进、有人挡、有人走。
人影未定,唐门小五已死了。
散作一团雾。只那么一下下,就消尽了,唯余怪异的气息,久久不去。
有懂行的,已脸色惨白道:“蜃离之息。”
顿时众人神情惨变,水心珠吓得高声责备朱简,朱简却也责备水心珠。水心珠认定朱简为了独吞宝藏杀诸人,,又急着杀唐门小五为替罪羊;朱简则承认适才是心急,但向予、方十三都看出危险,上来阻拦,都怪水心珠反帮朱简,害得唐门小五使出绝命技,可见水心珠居心叵测!
两人一句句,竟把八年前的事也说了出来,且说、且动起手,我不知首尾,只大略听得说,朱简是八年前泻香楼惨案的牵头人,水心珠和唐门小五原来也在其中,情王便是那持避月剑而死的追杀者。
其他人不断插嘴,有的质疑、有的辩护,渐渐插嘴的人彼此也争辩揭发、并打将起来,场中闹成一团,人人来去如风,一时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