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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低低道:“好不轻闲的说话……大哥哥你岂不知身在林中,树欲静而风不止?”说到这里,自己一怔,笑了,“你放心,我不是影射林家。”
云剑先被她说得心头沉重,继续又被她说得也笑了:“我放什么心?”笑中已带着些恼。
“还有一事,”云舟王顾左右而言它,“太太担心你呢!我想太太是多虑了,你怎会给人劫持,是不是?”
云剑慢慢的咂摸云舟的话意,慢慢的点点头:“是了。何况我的好妹妹把招架的刀把子都递到了我手里,我还不领会,岂不太傻了?”
云舟嫣然一笑:“哥哥说什么?我可不懂。”头一低,出去了。筱筱帮她把风衣披上:“姑娘当心晚上露气。”
云舟抬头看看星与云,道:“是啊。”
筱筱很想再问云舟一句话,又不敢问。倒是云舟似乎没看她,走出两步,悠然问:“怎么了?”
“姑娘恕罪!筱筱是忍不住想,大公子这次会不会、会不会——”
“会发现我做了什么事,生起我的气来?”
“筱筱不敢。”
“傻丫头,”云舟叹了一声,道,“这有什么的?他不会追问我,因为他以为我是受其他人的命。他不敢……”停一停,改口,“他有什么不敢的?他不过懒得烦心罢了。总之他就不会再深究,且会帮我。”
“七姑娘就受益了。”筱筱道,皱了皱鼻子。如果说一个下人有资格评价主子,那么她得说她自己不太喜欢云蕙。
“她受益么?”云舟似笑非笑,“这么些人帮衬她,自然是她做到后,也有别人受益的机会。你记住,筱筱,在这个地方,不让别人舒心、只有自己受益的事,是绝不会发生的。绝不会。”
“是。”筱筱应着,有些惶恐的想道:姑娘最后几个字说的,怎么会这么沉痛的样子?
风乍起,天上的云奔流如江河中的细浪。云舟按了按领口的猫睛石镶金扣子。
这一颗扣子,可以供当年白绵七年的药。
而她根本没这个福气病上七年。
“晚来倒是风大。”二老爷在书房窗口试了试风,喃喃道。
“老爷仔细受寒!虽是夏天了,这两天夜来倒是露浓风重呢。”他的心腹快两步趋上来,替他把窗扇掩了。
这位心腹诨名“玉庭”——咦,列位看官,玉庭这两个字,好不端然可爱,怎么成了诨名?要起诨名,岂不应该是狗剩、恶虎那些儿才配得过么?
岂不是这“玉、庭”两个字后头,很有讲究,岂止并非美誉,简直比“恶虎”之类的讽刺得还更凶些。
要说这底细,倒也不必捅穿,只要讲一件事,懂的看官自然就懂了,若不懂的,竟也不必懂了,否则也枉费这位心腹逼着别人把他原来的诨名改成现在这两个字的苦心。
他原来叫什么?
也有个庭字。叫后庭。
此心腹听得勃然大怒,脸红脖子粗,几乎没给人打上几架!后来是老成的在当中说合:你们呢,也不必逞嘴皮子痛快。你呢,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哪!打起来,头破血流,大家都不想的。渴不渴?且一桌去喝碗茶来。
这茶有讲究,不是随便就能饮的。首先要有个德高望重的,称为“起茶人”,将各方事先已经说个*成了,带进茶室中。小二听说是起茶人带来的,就掇个极大的圆圆八仙桌,那桌边花色不但要有八仙过海、还要有桃园结义。表示着人人戏法不同,江湖情义为重。在这茶桌上,手巧的小二垒起层层茶杯,如个圆山般造上去,最高的山顶上是一个酒杯。起茶人拿起茶壶,看定了争执的双方,一边拉起一只手来,叫他们共执这茶壶,将壶嘴对住最上头一个酒杯,倾下茶去,茶水层层往下流注,起茶人一边念叨:“水有源,木有枝。枝枝叶叶覆大道,曲曲弯弯皆归海”之类的江湖劝解话。茶水倒完了,从最上面茶杯起,从尊至卑,一个个取茶杯饮过,这个梁子就算揭过,双方都不得再得罪了。
“后庭”这个粗鲁极了的诨名,就不得再叫了。可改成什么呢?有那嘴贱的,在后头抽冷子道:“难道叫‘屁不响’?”
——幸亏是声音小,没传出来!不然那茶桌当场就要拍翻!连起茶人的面子都拂了。
最后终于有了个皆大欢喜的新诨名:玉庭。
二老爷不知就里,只当他起了个新字号——那时候的文人,除了家里的小名、上学堂的大名之外,与文化人之间彼此交往唱酬,还要起个“字”,彼此称呼时不称名,只称字,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除字之外,很多人有了什么感悟、或者置办了什么新珍宝、起造了什么新园子,也可能就凭着这个再起个“号”,比字还透着返璞归真的高贵,以及亲热!
风俗所及,连不是文化人,都爱起个字号了。二老爷以为这位心腹就是玩儿的这个风雅,并没有多问,张口也管他叫玉庭了。别人听见,憋得肚子疼,只好自己跑角落里消解消解。
玉庭虽有这让人取笑的勾当,干差使倒是机伶又顺畅,二老爷很离不了他。这会儿,二老爷就要问着他:“问回来了?”
“瞧老爷问的!要没问成,小的敢回来吗?”玉庭道。也只有他敢跟二老爷这么放肆。把手里的清心檀香扇一合,在他肩上虚虚的赏了一扇:“那好,你去找大公子罢。”L
☆、第五十八章 虎嘴抖须玉庭花
玉庭竟然没有听从二老爷的吩咐:“爷,这可使不得。”
“等你办成了——”二老爷还沉浸在愉快的畅想中,笑眯眯的信口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什么?你不去!你难道怕他揍你不成?”
“头断血流都不怕!给爷把事情办成最重要!”玉庭掷地有声。
二老爷神情稍缓:“那怎么回事?蝶老板那边有啥幺蛾子?”
“也不是的。”玉庭摇着双手,“太守是真被气坏啦!真把他关起来了。上大刑什么的是不至于,不过蝶老板那细皮嫩肉的……总有苦头吃就是了。”
二老爷瞪眼:“那你还不快叫大公子救人?”
“爷啊!”玉庭苦着脸,“大公子怕是有心无力哪!”
“怎么?为这个时辰点儿?我说你那些小聪明都哪儿去了!你进不得他院子么?他出不来么?你们——”
“不是啊爷,”玉庭亮出王牌,“怎么爷还没听说?大爷动了怒,把大公子关起来思过了!”
“哟!这倒是……你确实不方便溜进去了。”二老爷踌躇,“如之奈何?”
“好在是只关一夜。明儿早上,大公子总归要放出来了。到时候去说不妨。”
“也只好这样。”二老爷颇为无奈。
“却也好!”玉庭笑道。
“怎的好?!”二老爷瞪眼。
“大公子这一夜,必定辗转反侧,睡不安枕,心如滚油煎啦!着他愁罢这一晚,明儿爷说啥。他会不从呢?”玉庭喜孜孜道。
二老爷的胡子也翘了起来:“说得不错!玉庭,”又赏他一扇子,“你近年颇有长进了!”
“那还不是爷调教得方。”玉庭殷勤的弯腰、将手臂举过头顶,搀二老爷站起来,“爷今儿宿哪房?小人送您去。”
二老爷脸一沉:“你送我去?”
“送到门外。墙外。”玉庭印帕承Γ耙夹∪怂偷侥模∪烁偷侥摹R咝恕P∪税炎约貉肆恕K藕蛞彩沟谩!
二老爷还是虎着脸,却已忍不住漾起点笑意,似虎嘴边抖起的虎须:“只爱胡调!这岂可乱说的?”
“是。是。”玉庭道。“小人还没生子,一脉单传断在这儿,回头到地底下老祖宗们得抽我。等生了之后就不妨啦!宫里的公公们不都是甘心伺候皇上的吗?当然小人不敢那么比。没那个胆。可前八辈子,小人大概就是注定啦!就要伺候爷了。怎么办呢?就这么定了。改都改不了啦!”
二老爷一径“胡说”,只索笑。
“是是。小人胡说。”玉庭道,“爷今儿宿哪边呢?小人给爷照亮。”
二老爷睨了玉庭一眼,左手搁在右手里,指尖轻轻拍着掌心。
“又或者……”玉庭媚笑道。“前儿那说书的小先生倒已请来啦,就在左耳房里——”
“你这个坏透了的东西!”二老爷大笑,这才施施然伸开腰背。迈出步去。
玉庭真把二老爷一直送到了门外,阖上门。回身过来,悄没声儿的问自己:“哟,你那席话儿真肉麻!怎么想出来的?”
他自己又回答自己:“也不知怎么的,一张口就来了。要靠想的,哪想得出这么精彩?嗐!我准是天生吃这碗饭罢!”
那滴泪宿在林代的心坎里,听着。
这世界的万人万言,一虫鸣一鸟啄,都逃不过它。因它至纯至徹,可反映万物。
但林代不是它的真主人,它知道的事,不能反馈给林代。映了、走了,也就散了,如从未出现过。消失之后,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但它们毕竟给它留下痛苦的波纹。这波纹影在林代的心口。林代在梦里呻吟一声,似乎又回到郁郁不得志的童年,永远在生身母亲的视角边缘。一个人的视野是可以有多宽广呢?叫她怎么走都走不到中心。
云剑这一晚却安然。无忧亦无梦。一阖眼,再睁开,便是天明。
理论上来说他是思过了整整一夜,完成的时候要向父亲交待自己的悔过心得的。不过大老爷今早懒得来问他,但叫忠伯持着大老爷最心爱的一本圣贤书权作信物,问着云剑:“认真悔过了吗?”
“悔过了。”云剑如见亲父之面,垂头长跽而答。
“今年秋闱,切切不可失利。”
“是!”
这个仪式就算结束了。忠伯将楠木盒子里的圣贤书收好,回身跪下:“大少爷!”
“哎,这是干什么。”云剑微笑着搀他。
忠伯不起来:“大少爷!老仆知道大少爷天资好得很,也知道大少爷压力大得很。苦求大少爷,就这点时候了,切切用心。大少爷用了心,就算运气一时不好,老爷也不忍心太怪大少爷的。大少爷不用心的话,老爷太太岂不都为大少爷担忧?请大少爷体谅老爷太太,从此时把心全收在书上罢!”
“唉,这是怎么话讲?咒我一定坏运,又是不过么?”云剑还是笑。
忠伯就要磕头剖白心意了。
云剑哪容他磕下去:“行了!说句正经的,忠伯,你总说老爷对你的恩。照我看,有你跟在老爷身边,才是天赐给老爷的哪!”
“怎会……哪敢……”忠伯嗫嚅着,已是老泪纵横。
宛留把云剑伺候回去。其实该是漓桃来接云剑去大少奶奶那边的。但云剑书房里有人等着,大少奶奶就只好客气的退让了。
内院是太太们的地盘,书房则是爷们的领地。一个有教养的男人,绝不会擅闯太太的香闺,一个懂事的女人,也绝不会侵犯书房空间。这才是夫妻举案齐眉、各留余地的道理。
女人在香闺、男人在书房里,并不都是享乐的。一个女人望见镜中新添的眼角鱼纹、鬓边银丝,心情会比失了城池的大将还要悲怆。一个男人想起书房里要打的硬战。说不定腿一软瘫倒在地的心都有。
云剑不是那种软骨头,但宛留还是想给他宽宽心、扯点别的。就像囚子把犯人引向刑场时,开开玩笑,把气氛搞轻松点。说什么呢?她正想着,云剑忽住了脚,“嗯”了一声。
“怎么?”宛留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