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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普通人想往上爬的——不装出文雅门面,还想往上爬?你以为你是七王爷流落在民间的兄弟,干什么事儿都有太后包揽着的?开玩笑!
于是蝶笑花被众人追捧垂涎,却还能保持一份超然地位。他来戏台,有开道的、有随扈的、有断后的,殷殷勤勤、巴巴结结,比一般官老爷身边的出巡队伍还讲究些,因许多巡衙不过执一份差使,蝶老板旁边献殷勤的却发乎真心。
那些错错落落疏密有致以混元星斗阵包围了戏台周遭的小贩们,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鸭,是疾风知劲草的草。他们引颈踮脚,看那一队自发的随扈们,殷勤引来一匹马,马上端坐的正是蝶笑花。
出乎很多人的意外,蝶笑花会骑马,而且蓄的马必是名种,这一匹,叫“菊花青”,青色毛片上点点的白花旋,胸阔眼大,举步平稳,仪容俊美,蝶笑花着件乌黑斗篷,掩了他全身,长长拖到蹬下,直露出他一张绝色的脸,只有双手拢来那么大,苍白疲倦。
夕阳已衔在山口,阳光再没多少炽烈,只有迷蒙的红光长长远远的笼罩着这个世界,延续着自清晨开始的热力。唉!毕竟七月的天!单是这样的热力,就足以把蝶老板这样娇弱的人儿折磨的疲倦了罢?何况他刚从衙门里头出来呢?小贩们都掂量着自己贩卖的东西,想给蝶老板补充点力量、去些疲乏。但他们谁都不敢上前。就好像一个庞大宫殿里、处在最底层的宫女,要是看见帝王来了,就冲上前献上自己微薄的奉献,这不叫胆儿肥,叫昏了头了,献媚邀宠到如此地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会被同僚们拖下去打死的!
不不!小贩们都是很懂事的,没有一个敢贸然上前。他们只是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摆在了摊上最显眼的地方,视线热切的随着蝶笑花移动。若蝶笑花动一动眼神,他们摊上最好的东西就可以奉在蝶笑花手里了。绝对不收钱!蝶老板能吃多少呢?这一赏脸,不但是荣耀,也是极好的广告,他们得到的比他们付出的多呢!更收什么钱?
今儿的小贩们还忍不住瞄瞄混元阵的一角——那个陌生面孔。阿憨大!来贩冰豆汤了,哼,这乡下人,自家熬的豆儿汤,搞点冰镇着,就那么一缸,也来卖了!
锦城多有蓄冰的习俗,尤其是沿江的人,冬天在江上凿了冰,挖个深窖藏了,花不了多少成本,夏天用老棉被裹了,拿出来卖,给行人取凉,在冰化掉之前准能成交。
也不知憨阿大是从冬天开始准备呢、还是问别人买的冰?总之戏台前,他也做起冰豆汤的生意来。天晓得他是真憨还是假憨,这回又有新的花头经。那冰豆汤,原也分小份、大份,大小原不同价,他倒也不混着卖了,但是叫顾客自己去舀汤。好么!店家盛的大杯小杯、大碗小碗,本来不会是很满的,太满容易溢出来、也不好端不是?总要留着半寸左右的空。叫顾客自己舀?他们能舀多满舀多满!齐了碗沿儿,拿嘴去嘬!阿憨大也不管。多少顾客为贪这半寸的便宜,就去他那儿了。阿憨大这次提早给南宫大爷交了保护费,而且据说是多交了,于是地痞们反过来护着他。顾客自然也拥戴他。其他小贩们只好冷眼盯着,不约而同移动阵形挡在他跟蝶笑花之间——若叫蝶笑花点了他的卯,本土小贩们真要愧得一头撞死了!
幸而蝶笑花谁的东西也没吃,就近了戏台,戏迷都站出来迎了,
一群人,有的接缰、有的抱蹬,一团火的把蝶笑花接了下来,蝶笑花自己解下斗篷,露出里头雪衣冰袂。他将斗篷丢给旁边的一人,那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抱住了。蝶笑花看也不看他,举步往内,戏迷们站在被划定的安全距离之外,也不过举目瞻仰而已,并不敢强行冲上前。以往,蝶笑花进去也就进去了,一声都不开,保养着他的金嗓子,若能在消失之前转头对人们笑一笑,戏迷们就觉得没有白迎侍一场。
今儿,蝶笑花将要踏入那道门,顿住脚步,回了回头。
“要笑了要笑了!”人们是这样想的,不敢说出来。
其实说是说出话来也没什么。反正蝶笑花这时候也不会开口,没有怕浊音冲乱了他曼妙歌喉的道理。可就是没一个人敢发声。
蝶笑花嫣然一笑。
一笑似新放的牡丹在春风里折下了雍容的腰。
他启朱唇,发皓齿,动清音,道:“多谢诸父老乡亲。”
无非七字。
七字如雪夜的玉槌银钟,碧海的珠沙金鼓。
门里踏出谢云剑,一言不发,将手臂交给蝶笑花,亲自护送他进去。
七字还在戏迷们耳中回荡。他们望着蝶笑花在谢云剑的护持下进门,神情如痴如醉,膝盖都酥了。那一刻他们觉得,如果官府真要对蝶笑花不利,他们冲衙门也该去冲的!被抓去关站笼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保他周全、得他这么一笑一言、配上他这么一谢!
谢云剑举止则从容得多。蝶笑花纤纤玉手搭在他袖子上、如兰气息呵在他肩头,他骨头没有软、腰肝仍然笔直,如兄长护个小妹妹,亲切而正派,低头且安慰了蝶笑花几句。
那几句说得是什么,旁人当然听不清。但他们都以为,说的总不过是正常的那些安慰话。L
☆、第六十三章 玉槌银钟定场来
实则谢云剑问蝶笑花的是:某年某月某月,我家马车停在你门口,你摒绝外客会的可是我家老太爷?
问这话的时候,谢云剑脸上还是微微的笑,似乎正要送小妹妹去亲友家,渡水复渡水、看花还看花,春风十里扬州路,除却香软再无它。
蝶笑花却知,他指下倚仗的这条臂膀,必要时随时可以翻过来,将他拆碎了,不会犹豫,最多一声叹、一滴泪,周年时祭一杯酒。那些虚文,谢大公子云剑是不会吝惜的。
如果有必要的话……
蝶笑花轻声细语答道:“太爷风雅。”
也似知福惜福的人儿,好言答兄长安慰。这四个字,却把一场泼天风波悄悄腾挪过,羚羊挂角,不着一痕,竟让云剑也再无从追究。
那群戏迷也已回到戏台前座位上,各各都仍有些迷迷登登的。场子出奇的安静了。但台上角儿演到*,下头也没反应。这是太安静了,比闹腾的听众还叫人心里发毛呢!
那角儿唯一的安慰是:包厢里的唐长孙公子,真真懂礼仪!好风度!刚才人们全都一窝蜂出去了,唐长孙还是安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专心看戏。这才叫真正的贵家公子嘛!稳重!
但是角儿演到*了,其他观众们无心喝彩也就罢了,唐长孙也保持那一派高贵镇定的平静,就是把指尖在掌心拍了拍,算是应了节。贵公子鼓掌,就是意思意思,并不真像乡野俗夫那样拍巴掌儿响的,这也就罢了。让台上角儿心碎的是:这拍也没拍在节点上啊!慢了!说明唐长孙其实也心神恍惚。没有真的在看戏啊!
台上角儿坚强的内心终于崩溃,身体还在演着,内心已经躲到阴影里咬手帕哭去了。
唐长孙瞟了瞟旁边谢家包厢。
这一折已终。云剑的位置也是空着的。下人会意,向唐长孙回道:“谢公子回去了。”又问:“公子真的要去谢府拜访么?”
唐长孙道:“真的。”
要问唐长孙最恨什么事?最恨是不符合他心意的事。若是逆了他的意,哪怕事儿跟一粒沙子一样小,也会像陷在蚌肉里的沙一样,叫他寝食难安。若是顺他意的呢?哪怕千金万银也不珍惜。说撒了去。就撒了去。
因此,要强迫他做什么,恐怕是很难的。
但云剑可以做到。
云剑劝他做事。并不是靠交情。
尽管是本城最高贵醒目的两位贵公子,日常也每每有交集,但唐长孙跟云剑的私交并不密切,否则也不至于从小连云剑的几个妹妹都没见过。连远远见一面都没有。
而且唐长孙对云剑的印象并不好,觉得云剑太用力、太刻意、太庸俗、太……总之是比不上他啦!
说是嫉妒也好。总之唐长孙不喜欢云剑。
但云剑搬出了道义。
他慷慨陈词。竟让唐长孙也不得不同意这一点:若不去谢家拜访,帮谢家找回脸面,那唐长孙就是个小人!
唐长孙怎么会容许自己成为一个小人?
云剑从戏班子里头出来,也看到了外头的小贩们。以及“阿憨大”那个摊。摊前的顾客没有先前那么多了:阿憨大的整桶冰豆汤都卖完了。
其实被顾客自行搜刮之后,桶里剩下的汤里,豆子已经不多了。就那点剩的汤水。顾客是不太爱买的。但阿憨大又出了新招:送冰水。
冰是镇在桶子外头的,免得化了的冰水冲淡了汤的甜味。汤卖到最后。外头的冰也化得差不多了。阿憨大就拿那化了的冰水,浸了毛巾,送给顾客免费擦拭——甚至不用是顾客,他给谁都是给,哪怕拿出去用也不妨。他憨笑道:“客官用完了拿回来便是。”
大部分人都会还给他,而且再买一碗他的豆汤。也有些人贪小不要脸,拿定主意要把手巾搂了走。这些手巾都是土布,旧了,不值多少钱,但洗得干干净净,裁得一样大小,手巾角上都用土线缝了阿憨大的标志。那标志竟也是平平整整,个个都一样,没有哪个歪些儿的。有些贪小的人,就觉得把这个揣走也是好的。他们揣走之后,平常使用,有些还不识的人见了,就问:“是谁家媳妇做的这巾子?缝的这线?这大字是什么意思?”于是阿憨大的声名就更远播了。
主动让顾客占小便宜,好赚大声名,志存高远。这背后什么志向、又是谁的主使?云剑匆匆一扫都看不出什么来,但觉得:这家摊子齐整。
至于具体都做了些什么才能让人匆匆一眼都觉得齐整、这样齐整又指望着博得个什么前景?云剑就不想了。想不出,也懒得想。他的才能本就不在这方面。
他只带点儿东西回去。
他要带东西,当然不会去光顾阿憨大的摊。自有相熟的摊主,热络的奉了匣子来:“大公子,新做的离苏膏!这一屉做得挺嫩的,公子看看还得用否?”
云剑哪里真的验他,但道:“你的东西当然好。”一边,张神仙已接了,并不问价、也不付钱。这都是相熟的摊头,半年或一年会一次帐的。
回去,这一匣离苏膏就由宛留捧了奉给大太太去。大太太问:“哪儿来的?”宛留答道:“大公子今儿出门会友,想来是哪家相熟的朝奉孝敬的。”
大太太抬了抬眼皮:“不是你当的差?”宛留便笑道:“大公子如今好不用功的。公子书房里头,宛留如今都巴结不上了呢。”便点了几个小厮名字道,“是他们几个伺候公子温书。”
大太太便念声佛,道:“这几个孩子倒是老实可靠的。”又道,“你虽不懂字墨,书房里阴气太重原也不对,你外头一应饮食却要周全,天也热了,莫叫哥儿中了熟。”宛留都应着。大太太叫人将这一匣甜膏起出一碗来,着宛留带给大少奶奶,道:“我也知她身上又不爽快了,这怕是吃不得。但她吃不吃在她,我若不送,怕人又说我偏心。”
宛留翘了翘唇角:“不加冰,应该可以的。左右这东西甜甜的。甜的总是好的。”
语调轻快,带着种很可被原谅的天真。一般来说,大太太喜欢女孩子天真甜美,但宛留的语调里,好像搀着某种古怪、甚至可能嘲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