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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我会好好活着。”
“裴……”
“不会寻死觅活,不会负隅顽抗,不会陷在伤痛里难以自拔。”他低声道,“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去看一看塞外风光,江南美景,春日赏花冬日喝酒,我会按照你最希望的方式,过最完满的日子,直到上苍收回光阴,我就去找你,告诉你我活了很完整很和乐的一生。然后,一起走。”
夜色里,裴毓的声音像是叹息。
楚凤宸笑了,牵着他的手朝神殿走。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啊,能够知道你所有的想法,就算他不愿意,也甘愿给予最大的支持。
*
神殿上,沈卿之已经久候。
楚凤宸低着头,学着记忆中连织的神态来到他身边。
沈卿之眉目温和,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躬身行礼道:“公主请。”
楚凤宸微微阖了阖眼,把手交到了他的手中。
几乎是同时,宫人撕长的声音响起:“和宁公主与驸马沐浴礼成,有请大神官——”
彼时,姜泱已经站在神殿门口,他的脚步略略停顿,淡声问身旁人:“她如果真的遭逢不幸,你真的会去过很完整很和乐的一生?”
他身旁那人戴着面甲,看不出神色,只有一声唏嘘的笑声低低响起。
他说:“骗她的。”
“愚蠢。”
姜泱冷哼,一步踏入神殿。
裴毓遥遥站在门口,看着殿中少女被套在富丽繁杂的楚氏朝服之中,小小的身躯几乎有些承受不住衣裳的重量。
他冲动地朝前冲了几步,最终却停在了门口,久久地伫立。
*
宫中就要迎来最盛大的典礼。
普天之下都知道,当今圣上与公主是一胞同生的龙凤胎,再过十日,就是和宁公主十六岁及笄的生辰礼。和宁公主及笄,意味着她将嫁给当朝丞相、辅政大臣沈卿之……从此,楚氏的江山是当真稳固了。这到底是怎么个稳固法,天下百姓不懂,文物百官却是懂的。
只是,那又如何?
宫中照样歌舞升平,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宫婢们剪了漂亮的窗花,宫人们把所有的长廊都裹上了上好的红绸,宫中每一颗树梢都选上了吉祥的丝带……所有人中,大概只有“和宁公主”有些失落。
“怎么,不开心?”
御花园的亭中,沈卿之斟了一杯酒,缓缓递到楚凤宸的面前。
楚凤宸看着眼前的酒杯,装出一副怯怯模样。犹豫片刻,她颤颤悠悠接过了酒杯,小小抿了一口。
耳畔顿时响起了沈卿之的笑声。
他自斟一杯,目光落在她略略颤抖的手上,露出一点嘲讽。他说:“你不用太害怕,等你我成婚,如果你听话,我不仅让你活着,还能让你母仪天下。”
楚凤宸匆匆低头。
然后,她看到了一只瘦削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你在怕什么?”
“我……”她小心斟酌,涩道,“我害怕,陛下发现了……你功亏一篑,我……我怕死。”
“陛下?这世上哪还有陛下。”
“丞、丞相……”
沈卿之冷笑,拽过了她的手腕,淡道:“王侯将相本就无种,姓楚的气数已经尽了。你今日的散心可还满足?可以回寝宫了么?”
“……好。”
楚凤宸小心地跟在沈卿之的身后,连喘息都压抑着。转眼间,她回到宫中已经一月有余了,在入宫之前连织已经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她学着连织交代的模样去与他相处,果然成功蒙混过了关。
他说得其实很对,大局的确已经快要定了,按照裴毓的计划,朝中的党羽恐怕也十有*跟了他,他现在的确已经有了狂妄自大的资本。而她和裴毓赌的就是他这一刻的狂妄自大和掉以轻心。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
时间一日比一日靠近婚典。
楚凤宸已经渐渐习惯了扮演沉默胆小的连织,随着沈卿之对她的防备渐渐减少,她开始能在宫闱内行走两个时辰。可是,转机依旧没有到来。直到婚典前三日,宫中忽然多了许多守备,所剩不多的禁卫被全部替换成了沈卿之的亲卫。
她眼睁睁看着禁卫们行色匆匆,不落痕迹地悄悄观察他们的行进方向——他们虽然看似杂乱,其实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禁卫的调度实则是把精锐换到了帝寝附近……宫中人人都知道,陛下“卧病”,帝寝原本就守备森严,现在又调了那么多人过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担忧那个睡在帝寝里的人,你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一声冷笑传来,是阮语。
楚凤宸哆嗦着缩了缩,低下头看自己的裙摆。她不想再和阮语有任何往来了,几个月前如果不是漏算了她对沈卿之的衷心,恐怕局面还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一次再相见,阮语比月前还要苍白,恐怕身体早就别药给掏空了,而她居然还是对沈卿之衷心不改?
她轻笑:“你也别怪我,我不过好心提醒你要知进退,名身份而已。”
“……谢谢阮姑娘。”
阮语得了便宜,心满意足离开了。
楚凤宸目送她瘦削的身影,跟在她身后靠近调动着的禁卫。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想去哪里?”
沈卿之?
楚凤宸狼狈地低下头,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才怯怯答:“我……我想看看那边。”
她伸手指了指帝寝方向。如果鬼鬼祟祟撒谎,反而更会引起沈卿之怀疑,倒不如实话实说。
果然,沈卿之面色和缓,并不惊讶。
大婚将近,他的心情似乎好得很,不仅没有责备,反而朝帝寝投了个嘲讽的眼色,轻飘飘道:“你好奇,我就带你去看看,如何?”
“看、看什么啊……”
沈卿之轻笑:“看一个高贵的将死之人。”
里面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楚凤宸不再多话,她轻轻跟随着沈卿之的脚步进入了帝寝,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守备——寝宫外三重,寝宫内两重,一直到内寝外还有三个沈卿之的贴身亲卫把守,小小一个帝寝可以说是严正以待了。
在这重重守卫之下,内寝的珠帘内静静坐着一个身影。那个人一身帝袍,瘦削的身材有几分孱弱,听见声响后猛然抬头!
楚凤宸看到了一张相似的脸。
她还来不及反应,沈卿之已经掀开珠帘进入内寝,笑盈盈行了个礼道:“微臣叩见陛下。三日后便是微臣与和宁大婚,臣特意与和宁来探望陛下病情。”
那人的眼里迸射出浓郁的怒火,咬牙道:“沈卿之,你卑鄙无耻!”
“臣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你!你的奸计不会得逞的!”
沈卿之大笑,一把拽过了楚凤宸的手腕,把她扯到了身前,声音柔而阴森。他说:“臣有了和宁,自然有了天下,不是么?陛下病了,不如就好好歇着,由臣来打理这江山,不是更好?”
“等朕出去……”
沈卿之淡道:“陛下当真以为,还出得去么?”
“你滚——”
“陛下,保重。”
嚣张的笑声在帝寝中飘荡。
楚凤宸被沈卿之拽着手腕离开,临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回了个头,对上了里面的“楚凤宸”别有深意的眼神。
她暗暗抬头看了一眼沈卿之,藏起了眼里的一抹戾气。
可惜沈卿之已经被一步登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根本不会知道,他重重守卫着的人根本就不是楚凤宸。
她是连织。
*
三日后,盛大的婚宴终于来到。
黎明前时分,宫婢就已经把嫁衣送到了公主寝宫。
楚凤宸昏昏沉沉,任由宫婢们褪去身上的衣裳,打散发髻,等她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已经穿上了艳红的嫁衣,头发也被梳成了繁杂的新嫁娘发髻。又是一番繁复的混乱,半个时辰后,她在镜子里见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她往日男装居多,偶尔女装也并不会用如此厚重的妆容和艳丽的颜色。
“公主好漂亮。”上妆的宫婢画完最后一丝眉,欣喜夸赞。
漂亮么?
楚凤宸低眉,掩去眼里的一丝阴霾。漂亮与否她并不关心,楚家祖先在上,如果知道今时今日她要用这种方式来惩治一个谋反的乱臣贼子,怕是得气得死而复活吧。
“公主——公主?”
“什么时候是吉时?”
宫婢们相视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声来:“公主真是着急见驸马呀,天还没有亮呢。”
“是啊,本宫很想快一些见到驸马。”
她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过,快一点结束这一场令人痛苦的磨杀。
70
日出。
楚凤宸终于在宫婢的簇拥下出了寝宫;上了花轿。
喜乐声中;花轿在宫墙里穿行;最终徐徐落到了议事殿外。
公主出嫁,礼节要比寻常女子出嫁多许多;除了最早的皇陵祭祖;到神官府的祭神,还需要再议事殿上听候册封。这也是沈卿之留着“宸皇陛下”的性命的原因;外姓驸马入皇室;始终是需要一个最正式的册封的;否则即使他有驸马之实;也会落得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下场,即使他手握兵权;也终究会有一些老臣心意难平。
“公主嫁到——”
花轿被掀开了帘子。
沈卿之就站在花轿外,婚服如同血染的一样鲜艳。对上楚凤宸的目光,他略略扬起了一丝笑容,躬身行礼:“公主。”
喜乐声悄然而止,金色的殿堂两侧站着盛装朝服的文物百官,华服的宫婢手捧着册封的文书跪在帝座两侧,昂长的阶梯尽头是燕晗当今宸皇。
“公主请。”
沈卿之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万籁俱静中,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似乎压抑不住真实的心思了。
沈党喜笑颜开,零星的裴党愁眉不展,高座之上的宸皇陛下目光淡然,眼底却尽是憎恶。
楚凤宸垂眸,柔顺地把手交到了他的手心,跟随者他的脚步,一步一步朝议事殿迈进——她从登基那一天起,就害怕着这一天的到来,也许就是因为怕久了,真到了今时今日的局面,她有的只是麻木和迷惘。
沈卿之在阶前三步停下脚步,缓缓朝殿上的“宸皇陛下”跪倒。
楚凤宸也随之跪倒,淡淡打量殿上的“宸皇陛下”。在过去的五年里,她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自己身穿帝袍的模样,其实还是和连织有一点点不同的,更何况两个人的声音也有一些不同。连织很聪明,为了避免让人听出她和楚凤宸的声音不同,她似乎用了什么让声音变沙哑的药物,看起来就想是哭泣过头或者是染了风寒一样。而沈卿之显然已经被壮志冲昏了头脑,他显然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坐在高座之上的根本不是楚凤宸。
“臣,沈卿之,叩见陛下。”沈卿之清越的声音在殿上响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虽然跪在地上,却没有叩首,眼中早已经不复当年的谦恭。
“沈卿免礼。”连织开口,声音果然还是略微有些沙哑。她道:“颁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