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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名相徐阶传-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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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话很宛转,海瑞还是气得不行。身为首辅、大臣,李、吴二位怎么如此糊涂。应天新政刚刚开始,所求江南百年之安,怎能来信说情请托,岂不是阻碍自己新政的推行么? 
  海瑞即刻援笔疾书,回复李、吴。他写道:“存翁(徐阶号存斋)近为群小所苦太甚,产业之多令人骇异,其田产竟有……”写到这里,手中的笔停住了,关于徐阶家中田产,投状者揭露甚多,或六万亩,或二十万亩,或四五十万亩,此信是写给首辅和吴时来的,需慎重。不是早就安排下去查实田产确数吗? 
  海瑞立即传书办到来:“查实富户乡官田产之进展如何,松江徐府田产确数究竟几何?”那书办竟一脸的尴尬,嗫嚅道:“回大人,所辖十府知府回复,应付诉状焦头烂额,灾民蜂拥,安置、筹粮、施粥疲于奔命,府内乡官多,工作量大,且细致繁冗,人手奇缺,尚无实数上报。”海瑞怒气冲冲,拍了下桌子,刚想发作,又按了下来,心想,各地知府所言,也是实情。静了片刻,又问:“衷贞吉衷知府那里情况如何?”“衷知府也是这个意思,简直腾不出手来查实田产。” 
  海瑞听后,叹了口气,挥了挥右手,令书办退下,继续写信,本想罗列徐阶占田详情,看来具体数字是无法提供了。深思熟虑之后,他回避了具体数字,在“田产之多令人骇异”之下,继写道:“若不退之过半,民风刁险可得而止之耶?区区欲存翁退产过半,为此公百年后得安静计也。” 
  海瑞以百姓代言人自居,却又抨击“民风刁险”,要徐阶“退产过半”,却是为了保护徐阶。 

  且不说李春芳、吴时来接获回信之后的摇头,那徐阶也是莫名其妙。海瑞究竟需老夫退多少?“退之过半”,全部是多少,“过半”又是多少?正是黑漆皮灯笼,莫名其妙。 
  海瑞既没有这么多时间,客观条件也不允许普查清楚应天十府乡官包括徐阶占田数,这就为传言的流播提供了条件,徐阶田六万亩、二十万亩,最高上升到四五十万亩。这传说流播了四百余年,以致后代论者随意取舍,莫衷一是。 
  六十七岁的徐阶,虽说苦不堪言,却还算沉得住气。他没有古人千金散尽的境界,倒也有自知之明。任凭流言起,稳坐钓鱼台。 
  徐阶究竟有田多少?海瑞不清楚,徐阶清楚。说到此处,不得不提一提徐阶给友人的两封书信。这两封书信,都写在海瑞离开应天府一年的时候。 
  一封是写给曹贞庵的:“至于家下田宅虽不敢言无,然也原无十万,郡县册籍俱在可考(查)。中间亲友所寄,自阶罢官,各见失势不足凭依……俱已收去。其明白置买者,除奉某某(指海瑞)教令退还原主及因田租无收(收不到田租)卖去已及三分之一。”说到此处不能不说江南田地的所谓投献。江南赋税沉重,农民苦不堪言,但士大夫家赋税可减免优惠,朝廷确定士大夫家不论家分几户,其中一户不仅赋税免交,连徭役也可免除。于是为逃避沉重的税收,有些办法的农户就把田地投献给乡官,把自己变成无田户,所投的田地仍由自己租种,每年向乡官交租,所交租的数量则低于国家征收的钱粮,投献的农户得益,而乡官之家也可获利,双方均有利可图。由此可见,松江乡官的田产有一部分是虚数。徐家也然,宗支繁多,姻亲中富户更多,一齐投献,徐府田产自然激增,但总数也不满十万亩。而徐阶致仕,优免消失,投献户见无利可图,这就如徐阶信中所说“俱已收去”。尽管“郡县册籍俱在可考”,但海大人不去查考,那也无法。 
  另一封信几乎写在同年,是写给潘恩的。潘恩,松江府上海县人,与徐阶同朝为官,官至刑部尚书,其子潘允端则曾任四川布政使(省长),其时潘允端正在上海县起造豫园,这豫园四百多年后仍为上海市著名的旅游胜地。得知徐阁老被退田风波弄得灰头土脸后,出于关心,就在海瑞走后,潘恩致书问候,当然也提及田产一事,徐阶复书潘恩道:“家下田亩,其载书册不过二万,册外又别无户,不知所谓四五十万者安顿何处?”又说:“当道诸公肯加查实,有无便立见矣。”这是对海瑞不加调查研究的含蓄批评。家人有多少呢?不是传说有数千人之多么?徐阶的回答是,富贵之家养有戏班,徐家连歌童也无;富贵之家养有门客,闲时陪主人消遣,有事帮主人出谋划策,徐家也没有。徐府家仆百人不到。 
  退田之时,徐阶退出及卖掉田亩三分之一,那是隆庆三四年的事,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官府记载有田两万亩,由此推算,徐府退田之前,田亩总数在三万上下。这是时过四百三十二年之后,有志于研究嘉隆政治的学者,在浩瀚的史籍中钩沉出来的真相。 
  退田的暴风骤雨,把致仕的首辅搞得声名狼藉,对世道人心,徐阶看得更透彻了。他想起了那个瘦拐拐的蓝真人蓝道行,并非文人,肚子里孔孟之道不多,却不忘当年扬州城郊自己赠与丸药和银两的点滴之恩,不惜杀身以报,尤觉难能可贵,真应着了一句谚语“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皆为读书郎”也。徐阶便联系岳庙,请茸峰道长代为探听蓝道行的后人,终将蓝道行之孙从山东接来,安置在岳庙里边。心愿既了,徐阶便效法祖父,一心崇佛,刻印《劝世歌》,广为散发。 

  他在《劝世歌》里说:“奉告列位善信,念佛是第一好事。但念佛不要只是口念,须要心念。所谓心念者,是心心念念在佛。如佛说诸恶莫做,便一心一念不作恶业。佛说众善奉行,便一心一念修行善果。富贵的不去倚势凌侮那贫贱的,其贫贱的不去逞刁欺赖诳诈那富贵的……”结末是:“若全然不知念佛,果然必有冥祸。若只口里念佛,如俗所谓佛口蛇心,却也全无功德。” 
  一个在宦海沉浮四十多年的人,一个曾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而今成了一老人,虽然满腹孔孟之书、阳*学,不料想却成了崇佛的善信,着实令人伤感。 
  退田事未了,疏浚吴淞江的奏本已然允准。海瑞以应天十府之财力,自筹工程费用,不动分文国帑,朝廷焉有不准之理。 
  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正月初二,疏浚工程启动,征集来的二十余万民工,在吴兴、吴江、昆山、青浦、嘉定五县全长八十余里的吴淞江一字儿排开,以排山倒海之势清淤、挑泥、筑堤,嗨哟嗨哟的号子声响彻云霄。海大人亲临一线指挥,足迹遍布吴淞江全线,掐进度,查质量,没日没夜工作,熬红了眼睛。历时四十七天,到二月二十日,疏浚工程全面告成。一不做,二不休,海瑞调过头来,组织民工北开白茆河,到三月底,白茆河全线疏通。太湖之水,得以奔腾入海,倒塌民居,得以修补,灾民复归,补种蔬菜杂粮,只盼收获了。 
  应天府尤其是苏松两府百姓欢欣鼓舞。但是反对海瑞的声音也响起来了。 
  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春,刑部都给事中舒化,起而弹劾海瑞拘泥固执,不切实际,不通人情世故,不达政体,不适合处理地方事务,应该安排南京的清闲职务“养起来”。 
  隆庆帝没有采纳舒化的主张,首辅李春芳是个好好先生,拟旨让海瑞“抚地方如故”。一浪刚过,一浪又来,紧接着,给事中嘉兴籍的戴凤翔又奏了一本,论海瑞“不谙吏事”,“庇奸民,鱼肉缙绅,沽名乱政”。同时列举海瑞诸多不近人情的事例,两任妻子先后被休,七个月前,家中一妻一妾同时去世,疑似谋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也不齐,何能治国? 
  应天十府是国家赋税重地,大明嘉靖时,这十府的赋税占全国十三道(省)的二成半强,应天一乱,国家财政命脉受到威胁。此时高拱刚由张居正荐重返内阁兼掌吏部。高拱对海瑞并无好感。因为海瑞对自己的政敌徐阶草拟的两诏十分赞赏,此人官居大位,于己不利,就拟旨道:“看得都御史海瑞,自抚应天以来,裁省浮费,厘革宿弊,振肃吏事,矫正靡习,似有忏忏为国为民之意。但其求治过急,更张(政变)太骤,人情不无少拂(违背),既经言官论劾前因,若令仍旧视事(任应天巡抚)恐难展布(展开工作)。”就是说,不宜留任了。 
  海瑞气极,上书自辩,称戴所指责“无一事是臣本心,无一事是臣所行事迹”,纯属“诬妄”。还把一腔怒火,烧向朝中众大臣,怒斥“今举朝皆妇人也”。首辅李春芳自我调侃说:“满朝都是女流,那我不就成了老婆子了?” 
  自辩上奏,引来满朝文武的愤慨,大臣们联名弹劾,高拱拟旨批复称海瑞“词称请归(辞官),意甚快愤(泄愤),且固执偏见”,“御史官见其轻噪,连名纠劾,诚非过举”。 

  海瑞坐在府院正生闷气,吏部的文书已到,调海瑞南京粮储,即刻赴任。怒气冲天的海瑞疾书辞官。海瑞离开江苏时,沿路百姓欢送,但南京的官吏、乡绅,却以手加额,弹冠相庆。 
  对海瑞的应天新政,后人津津乐道。海瑞罢官叫得响,种种传说不胫而走,离历史的真相愈行愈远,岂不可叹! 
  其实海瑞何曾被罢官?朝廷认定他“不谙吏事”,调任粮储,避开了复杂的人际关系,维护他来之不易的良好名声,也算是一种呵护。况且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正四品大员,调任户部所属南京粮储,实乃平调,但海瑞倔劲上来,他“乞赐臣回籍,永终田里”。 
  海瑞在应天功不可没,整顿赋役弊端,推行一条鞭法,澄清吏治,疏浚吴淞江、白茆河,减轻百姓负担,这些政绩,可圈可点,然负面影响也颇深远。他审理土地所有权的案件,不做翔实的调查取证,仅按“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官”的思路行事,连买卖已过五年的田产也强判大户退还,难免不公,引起新的冤案。他勒令大户退还“占夺”之田,苏松常镇四府乡官众多,不加调查,以政令代替法律,致江南经济秩序缺失章法,引起动荡。水灾期间,他又下令佃户不准向东家交租,债务人不准向债权人还债;责令富户乡官留足口粮,余粮贷于饥民,以致饥民包围富户乡官,索贷粮食,刁钻者甚至借贷多家谋利,还指富户存留口粮为余粮,强行借贷。这些都成了朝中给事中们的弹劾口实。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 
  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三月,海瑞辞官,六十八岁的徐阶又恢复了平静的乡居生活。但他隐隐感到不安,徐阶知道,李春芳是不至于立马调海瑞为南京粮储的,这风风火火的手段,定是高拱的手笔。想到这儿,眼前浮现出高拱凡事都心急火燎的样子,想起高拱在内阁向自己兴师问罪的气势。徐阶所料不错,高拱从未忘记自己被逐,灰溜溜出京的耻辱,他要报这一箭之仇。 
  李春芳虽为首辅,但是个至诚之人,是个太平宰相。当年徐阶致仕,李春芳长叹道:“徐公致仕,我难以久留,致仕回乡是早晚之事。”可见李没有恋栈之意。眼下张居正推荐的高拱来了,事事越位争先,更何况内阁中张居正、陈以勤都是裕王府旧臣,隆庆帝信任有加。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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