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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听不到真冬弹吉他的声音了。抬起头来,看了一下连接走廊外墙上的时钟,快六点了。真冬平常都会一直弹到接近放学的时间,现在应该还没回家吧。会不会去厕所了?
我稍稍加快节拍器的节奏,从一开始的地方弹起。这次我一边哼着歌词弹。
不过曲子旋律和贝斯的节奏不同,弹起来真的十分困难。不过我的手指又因为刚才那股不协调感而停了下来。
通往屋顶的门明明应该关着,现在却稍稍虚掩。我把贝斯靠着围栏放着,靠近门打开一看,门的另一边是吓了一跳的真冬。她退了一步却没踩稳楼梯,差点就要往后仰倒摔下去:看到她两只手不停挥舞挣扎,我赶紧抓住她的肩头,拉回她来。
“……你这是干嘛?”
好不容易站稳了的真冬挥开我的手,倏地撇过头去回答:
“就觉得上面很吵。”
我微微吃了一惊,看着她身后的贝斯一眼。她听到了吗?明明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啊?
“怎么在这种地方练习?”真冬好像不是很高兴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是教过你拿浴巾堵起来隔音的方法了吗?”
“那么一来,如果有什么东西跑出来的时候就不能马上逃走了。”
有什么东西跑出来的时候?
“就是……有什么……跑出来的时候……之类的。”
真冬低着头,含糊地说。
“啊,娱蚣还是蟑螂之类的东西啊?”
“哇!哇!”真冬两手捂着耳朵,踩了我的脚好几次。好痛!你在干嘛啊!
情况实在被她搞得很蠢,我只好走回放贝斯的地方。不知怎的,真冬也跟着过来了。
“嗯……怎么了?”
“走音了。”
真冬鼓着腮帮子,不太高兴地指了指我的贝斯。
“咦?”
“三弦音太低了,害我刚刚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你都没发现吗?”我接上调音器一看,的确音是有些走音。她从三层楼以下就听得出来?这么厉害?
“借一下。”
我正忙着调音,真冬突然从我手中拿走贝斯。只见她迅速地转了转旋钮调完音,又把贝斯丢还给我。
“感谢你帮我调音啦!每调一次我会付十块,之后还请你多帮忙罗!”
“笨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弹起了《Stand By Me》。
真冬问我:“这什么歌?我好像听过。”厉害,果真如学姊所说。在古典音乐的环境下受到细心栽培、呵护的真冬,一听到贝斯旋律就能联想到的,恐怕只有这首曲子了吧。
“这首歌叫作《Stand By Me》。”
“……是怎么样的一首歌?”
“怎么样啊?嗯……就是讲一个人沿着铁路一直走,然后发现尸体的故事。”
真冬皱起了眉头。
“……又是你胡说八道的?”
“不,我可没有说谎喔。”只不过这不是歌词描述的,而是电影《Stand By Me》的内容。
没多久,真冬就坐在屋顶出入口的门边,听着我技巧不纯熟的贝斯演奏。话又说回来,你要在这里待到几时啊?我弹得很辛苦耶,快点回去好不好?或许是因为真冬一直看着我的关系,我的指法错了好几次。
“你开心吗?”
真冬突然喃喃自语地说话,我便停下手上的动作,把头抬了起来。
“……弹贝斯啊,开心吗?”
被她唐突地这么一问,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嗯,还不错。可以一步步地弹会自己喜欢的歌,还满开心的。”
“是喔?”
真冬的表情看来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望着地下。
我用相同的问题反问她:“弹吉他不快乐吗?”
“一点也不。”
“不开心的话,不弹不就好了?”
“你去死一死不就好了?”
我用力握着贝斯的琴颈,深呼吸。好,没事的,不要生气。如果把她说的话都当真,那就没完没了了。要成熟点。
“你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还要每天把自己关在个别练习室里弹吉他?回家去弹钢琴啦!”
“跟你没关系。”
关系可大了!我的休息地点可是被你抢走的不是?
“那个……门上面可不可以别用挂锁?你每到礼拜五就会马上回家吧?那个时段可不可以让我用那间教室?”
“为什么你知道我礼拜五会马上回家?变态!”
跟变态没关系,那种事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不要!绝对不准接近我。”
我们的对话就到此中断了。
我默默地继续练习,不过真冬却完全不打算离开。她在门的另一头,来来回回地犹豫着要不要下楼去。这是干嘛啊?
“——公主?”
真冬好像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连你也要这样叫我吗?”
“那我要怎么叫你?虾泽同学?”
她很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真冬同学?”
这一次她的视线望向斜下方,咬着唇微微地点了点头。叫名字勉强可以接受吗?不过,这样子很难称呼她耶!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干嘛一副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你有资格这样说我吗?不过,当我回瞪她一眼时,真冬的视线却看着别的地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一个人喃喃自语:
“……架子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沙沙地在动。”
嗯?啊……所以才跑来这里吗?
“不是有杀虫剂?”
“我喷在房间里以后,就急急忙忙跑出来了。”
唉呀,喷的方式不对啦!这又不是巴尔松那种烟熏式杀虫剂。
“如果不直接对虫喷就没有效果啦!”
“你居然叫我去做那种事?”
真冬眼角带着泪,咬着牙,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这是拜托别人的态度吗?话又说回来,如果我待在这儿不管她,真冬就不会再用那个房间,这么一来不就是我赢了吗?
“如果你怎样都不喜欢,还是要成熟一点,把房间让给我?”
“卑鄙小人!”真冬含着泪对我说:“算了,我了解了。我会自己一个人努力的。”
真冬用力地关上门,脚步声听来正往楼下走。你就尽兴地努力吧!
我又回到我的《Stand By Me》。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在意结果,于是便往下望着围栏外头。
真冬左手握着拳,直挺挺地站在个别练习室前面,屏气凝神了一会之后把手伸向门把,接着又好像力气尽失似的停了下来。她一动也不动,背部不停颤抖。看她似乎很可怜的样子,我便把扩大机的电源关掉,放好贝斯,站起身来。
原来那个沙沙声的来源不是虫子。当我下楼来到中庭以后,便走进个人练习室里。我试着摇了摇架子,架子后面卡着的东西突然啪喳一声掉了下来。原来是铁娘子乐团首张专辑的封面,我一直以为自己把它搞丢了。大概是因为吉他的声响振动了架子,让纸张相互摩擦才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吧。
我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到这张专辑封面了,所以找到的时候十分高兴。我兴高采烈地把风格怪诞的强尸图片拿给真冬看,不用说,她当然是边哭边叫地拿着杀虫剂一直喷我。
无标题
9 鲸鱼、帕格尼尼、战斗人员
“虾泽同学明明就不喜欢吉他,为什么还要弹呢?”
千晶把小喇叭接上随身听,正在听《英国组曲》的萨拉班德舞曲。她一边配合着节奏,用手指在膝盖上打拍子,一边这么问道。
“她的钢琴明明弹得很好。就算用吉他弹,也只是弹一些钢琴的曲子不是吗?”
“这个嘛,或许她在吉他方面也有深入钻研的点吧。”
神乐阪学姊把一大堆乐谱铺在水泥地板上一张张地细读着,同时这么回答她。
民俗音乐社还不是学校正式承认的社团,所以主要的活动地点就是屋顶上。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把我一步步拉进社团,即使我不是社员,放学以后也一定会被学姊叫到屋顶上来露脸。因为这一天要召开作战会议,所以千晶也一起跟来。
我问学姊:“你听了真冬的CD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昨天——也是我照学姊所教的步骤开始练习以来的第五天,学姊这么对我说:
“你把真冬发行过的所有音源,还有演奏过的曲子乐谱都拿到学校来。音乐评论家的家中,这些东西应该搜集得很齐全吧?”
我家的确是有乐谱跟CD,不过找不找得到又是另一个问题。我几乎整夜都在哲朗凌乱不堪的书库里找寻乐谱,今天早上差一点就迟到了。学姊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一一浏览我带去的乐谱。我知道学姊正配合着真冬的钢琴演奏,目光飞快地扫瞄着谱。
“虾泽真冬的演奏曲目果然还是以巴哈为中心啊。尽管如此,还是没办法用吉他弹出赋格的部分——就技术上来说这是办不到的,对吧?”
“大概吧?”我点了点头。
赋格在意大利文中有“逃跑”的意思。这种作曲技法诞生于近代音乐的黎明期——巴洛克时期,并由巴哈推至完备。这种曲式是让复数的声部在不同时间点展开,分别追赶先行的一段旋律:所以也有人译为遁走曲。
也就是说,一把吉他基本上只能弹一种旋律,所以很难重现赋格的技法。
“这么一来,如果你要挑战,还是得靠赋格啊……”
“是吗……咦,你刚说什么?”
我刻着贝斯的手停了下来。
“所谓的作战会议,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学姊一脸惊讶地说。“年轻人,我想你也有点自觉了吧?你和虾泽真冬的演奏技巧就有如白蚁与蓝鲸的差异,如果不锻炼一下作战技巧,是不会赢的。”
“这我知道,不过请用柔性一点的譬喻。”
千晶插嘴说:“那就有如苹果和地球?”
这两个差距更大了吧!
“不过不可能用巴哈来挑战她,这样一点胜算也没有。”学姊直接回到话题上。
“咦,等一下,要弹古典音乐的曲子吗?”
学姊自乐谱中抬起脸来,表情看起来更加惊讶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然你一开始打算怎么具体地‘教训她一顿’啊?”
“……呃,这个……”老实说,我根本没想过。
“我也没什么概念,大概就弹摇滚乐给她听,让她稍微对我有些欸佩吧?”
“你认为在那种状况下,那个弹奏技巧高超的人会动摇吗?首先——如果你忘记了我会很头大——我想以同志的身份欢迎虾泽真冬加入我的民音社。也就是说,要以乐团成员的身份。”
“嗄?”
所以呢?
“所以一定得是能够和虾泽同学一起演奏的曲子吧?”千晶边翻着散落在地上的乐谱边说:“得是虾泽同学知道的曲子。”
神乐阪学姊一脸怜爱地轻抚千晶的头。原来如此,所以才要用赋格啊?真冬所喜爱——不过现在的她一个人弹不出来的曲子。
这么说来,我的贝斯也是为了要配合真冬的吉他音色才小心翼翼地改造的吗?是这个意思吗?这么说来……咦?那么我加入社团也包含在学姊的计划之中了吗?已经是学姊脑袋里的既定事项吗?虽然我已经明确地跟她说过,我只想要回那间房间,不会参加社团。
“不过,就算我们精心挑选出巴哈的赋格曲,说不定她也不会受到我们的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