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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饰磨拉了两张圆椅并排坐定,一脸拽样地翘起脚。饰磨从硬铝盒里拿出两个蜜柑,把其中一个递给我。我们默默地吃着蜜柑,一边瞪着高薮看。他缩了缩肩膀,看来有些被吓到,然后就开始准备播放录影带。
关掉研究室的灯,穿着奇特诡异的男人出现在白色墙面上,大大活跃了起来。饰磨顶了顶我的侧腹。
“昨天我遇到水尾了。”
“在哪里?”
“附近的超市。又一个人在那边傻笑,这是不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啊?”
“唔。”
“然后,我跟她攀谈了一下。”
“这样。”
“关于远藤的事情……”
“怎么了?”
“他跟着她,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白色光线下,我注视着他比平常更为严肃的脸孔。他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画面看,一下子就吃掉了两个蜜柑。
“所以……那家伙也是单方面跟着她?”
“是啊,他根本就在唱独角戏。”饰磨说着,一边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我跟了他一下才发现不对劲,不过,事情还没有明朗,先不要嚷嚷。”
我呻吟着。他斜眼看了看我,继续往下说。
“虽然人家说昨天的敌人可以是今天的朋友,但想到你居然被那种家伙痛骂,我可是有稍微偷哭了一下呢。但后来我就大笑了。”
“那家伙!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讲别人怎么样,自己还不是一样。我饶不了他!”我愤怒地发着牢骚。
“我跟着他,他跟着她,又跟着你,你又跟着她。这条街真是可怕哪,一幅爱恨交织的地狱绘图呢。”
“我说过了,我是为了研究,别把我跟那家伙混为一谈!”
“要是警察来了,你也能这么说吗?”
“当然不行。”
“首先,我们要先跟她确认这件事。只要问问她就知道了吧?”
“他曾经威胁过我,说是被她拜托要叫警察来抓我,这样我还能若无其事跟她联络吗?我也有我的自尊。我看肯定是她唆使的。”
“不要又在那里把你的胡思乱想合理化,长进一点吧,把那些不合理的冲动排除掉,冷静一点。就像我这样,哪。”
看我们乱七八糟讲个没完,高薮探身过来,嘴里嘀嘀咕咕。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好像很有趣,让我也掺一脚?”因为好奇心,他的眼睛跟着闪闪发光。
“闭嘴!”
在我大喝一声后,高薮一脸的可怜相,看起来很受伤。
◎
凌晨两点,放映会结束。
高薮虽然住在下鸭泉川町的幽水庄,但他说今天要在研究室熬通宵。对在农学部的研究室待到傍晚都很痛苦的我来说,没办法了解他的精神构造——居然能在研究室里平心静气地待上二十四小时?对我来说,我的住处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也是我放松的所在。如果可以跟蜗牛一样,背着自己的房子到处跑就好了。如此一来,我到哪里都可以自己泡咖啡,可以抱着我喜欢的小熊布偶,可以尽情地躺着抽烟,可以随意地翻阅书本,不爽的时候就把门锁起来,断然采取抗议行动。
高薮一路把我们送到四号馆的玄关处。
“下次再一起喝酒吧。”他说。
“井户还是很沮丧的样子,安慰一下他吧。”
“喝酒没问题,对那些什么沮丧的家伙,我没什么好说的。”饰磨抬头看着猎户座,一边说道。
“都是朋友啊。”
“我没兴趣做什么没意义的慰问,只是佩服他居然能够对那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嫉妒成那样。要我大概只会安静地看着会有什么发展,心安理得地从那之中找乐子而已。”
“那是长年跟你一起抗战的伙伴啊,你怎么一副很薄情的样子?”高薮一脸困惑的表情。
“我们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去安慰人家的团体。我们可是武士哪!”饰磨毅然说道。
饰磨不理会在旁边叹气的高薮,一边哼着《年轻的武士们啊》这样奇特旋律的歌曲,一边从工学部当中往百万遍的方向走去。虽然他总是把“武士”这两个字挂在嘴上,但到现在我还是不晓得他所谓的武士应该要怎么定义,是否与新渡户稻造博士所谓的武士道(注:武士道为日本古代武士的传统规范。新渡户稻造博士则是以英文将日本的武士道介绍给西方世界。)有关不得而知。
“我走了。”
我朝着高薮挥了挥手,朝着饰磨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深夜两点的大学校园,相对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的光亮研究室,没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是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一个人走在其中的感
觉很不好。我虽然看不起没有必要的胆怯,但对于黑暗的恐惧是人类恐惧的根源,要用理性去跨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使是我这种人,也会被那样的恐惧所掳获;如果把这种愚不可及的恐惧心抛诸脑后,其效果不外乎就是出现足以撩拨怒气的想像,或者是足以挑起情欲的想像。不过,有鉴于我是走在一座至高学府的地面上,情欲的想像就免了。我再次反刍我从饰磨那里得到的有关远藤的情报。
要说什么叫做屈辱,我敢说,没有什么比被变态叫成变态更屈辱的事。再说就事实来看,我跟那种无理的家伙完全不同。这样说起来,我真是疏忽了。我在她住的大厦前被他痛骂时,想必他也在跟踪她吧!而他送那封活像是恐吓信的信来的时候,我的确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却没有想到这点。
确认他根本没资格谴责我以后,我感到十分愉快。如同走在莲花池边的佛陀般,我开始对他产生怜悯之情,我随意地扯断了蜘蛛丝(注:佛教相关典故。极恶之人落入地狱受苦,但因曾对蜘蛛起善心,是以佛陀欲以蜘蛛丝将其度化,但因其恶心不止,蜘蛛丝断裂,恶人仍落入地狱受苦。),丝毫没有把这个状况说成是什么男人的连坐理论的意思。我很强,我是这么想的。
◎
就在我沉溺于各式各样的思绪,信步走到计算机中心时,我突然感觉到某人的视线,从旁边建筑物的暗处射来。
“邪眼”这两个字,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
如前述,正当我沉溺于这样的思绪时,我感觉到邪眼的视线。我毅然将愤怒灌注其中,回睨那片黑暗。不能每次都让那家伙扰乱我的思绪!
定睛一看,几个年轻人站在建筑物的黑暗之中,每个人都瞪着这里。我有些狼狈,虽然想要大张旗鼓地击退“邪眼”,结果却仍是只能弄得像是“看屁”的感觉。我装出没什么事的样子,就这么走过去。
那些年轻人三三两两地晃了过来,什么都没讲,只是跟我一起并肩而行。“咦,他们也要往这个方向走?”我想着。
不过,我喜欢一个人散步,要我跟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同行,实在没什么兴趣。为了甩掉他们,我加快了步伐。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企图,居然紧跟了上来,结果我们双方的相对位置还是跟刚才一样。我想问他们“你们到底想干吗”,不过我大概只会得到“我们只是要往这边走”这种流氓般的回答,所以我闭着嘴,与其开口讲什么“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不如看事情怎么发展再做打算。
我依然没说话,只是更加快脚步,但是事态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很快我就感觉有股像是被套上黑色垃圾袋一般的窒息感。他们一共有四个人,看起来介于高中生与大学生之间的年纪。当然我不可能一直盯着他们看,所以对于他们的长相,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四具黑漆漆的巨大身形紧紧杵在我身边,相当不舒服。我看都不看这些伙伴一眼,兀自走在最前方,出了通用门,往住宅街走去。
我想到了!这些可能就是之前甚嚣尘上、人家说的“狩猎京大生”的家伙吧!这几年夜晚的京大校园似乎发生了好几起学生被袭事件,之前是一些游民或是中年男性之类的人在市区被袭击,现在这股流行风潮似乎已经波及京大。其实要玩的话有其他更有趣的东西可以玩,但是对他们而言,这种忠告就跟斑马对狮子说“吃青菜吧”差不多。对狩猎方来说,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与其说这个行动有多么丑恶,还不如说他们根本就是透过这样的行为找乐子。在某些运动领域和少男漫画中,有些人会以挑战更强的人为乐。不过一般而言,人类还是会从欺负弱者中找乐子玩。
然而,即使是忍耐着吃闷亏,被狩猎的人的痛苦也无法因此减轻。我一定要想办法从这里脱身。我现在还在休学中,严格说起来,不能算是现役的京大生,要对我怎么样等我复学再说……嗯,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能接受这种借口的人。但是,我的钱包里只有五百五十日圆而已,能买到我的人身安全吗?对此我相当不安。再说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就这样把自己以五百五十日圆贱卖掉。最重要的是,就算给了钱,他们还是可以把我当成狩猎目标。照这样看来,没钱还比较好。与其卖弄不得要领的战术,我看还是先逃为妙。
就在我看似悠闲地踏上志贺越道的时候,立刻灵活运用我那得意的反复横跳技术,冲破了那些男人的包围,飞奔进右手边的巷子。
那是一条两侧都由屋檐包围的狭窄道路,通往哪里不知道,若是一直往前走下去,就能进入前方由小巷组成的道路网络。我盘算着,如果全速奔跑的话,应该就能甩掉这些人。我一边踢倒并排在屋檐下的盆栽,一边往前狂跑。
本来我认为他们跟着我这件事是不是我太自以为是……看着他们只是三三两两地走在我身边,我有点担心自己想太多。但是,当我回头看到那些男人像黑旋风一般追上来,我就不再烦恼了。
我踢倒的那些盆栽似乎先是绊倒了其中一个人,后面几个听起来都跟着摔在他身上。我可以听见他们的哀嚎,还有那些陶瓷碎裂的声音。我随即不假思索地大声叫好,但是也马上听见“混蛋”、“杀了他”等充满怒气的吼声。还不能安心。这样子看来,我该不会真的被杀掉吧?在这种状况下被砍,我也不能说什么“讲错话”、“太过分”的话搪塞过去。我把距离最近的盆栽丢了出去。不能让他们一时冲动犯下杀人重罪,所以我非逃不可。这可不是胆小,是我对他们的爱护。
如此这般地跑了许久,我早已汗流浃背。抬起头,我看见私人住宅屋檐所切割出来的一片狭窄夜空。星空澄澈,我一边吐着热息,一边想着,这条街上的盆栽还真多啊!
◎
我晕头转向地跑进那有如迷宫一般的小巷,根本弄不清我人到底在哪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哪里,想必他们应该也不会晓得我人在哪里才是。不过,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正当我背靠着窄巷的墙壁喘口气,随即听见附近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我只得立刻往外跑出去。
当我因为太过慌张而跑进死胡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判断力有多差。那一瞬间,绝望的感觉简直可以跟我在考某大学的入学考时摊开数学考卷的瞬间匹敌。
我站在这条死路上,动弹不得。两边都是老旧的墙壁,前方则是一面高高的水泥墙,墙上还精心拉上了带刺的铁丝。想侵入的人,肯定会成为血祭品——这家主人的待客热诚,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水泥墙上装着个像是要给《爱丽丝梦游仙境》那只跟女王约好却又迟到的白兔穿越的铁门。我拉了一下,相当冰冷,而且动也不动。那些家伙是带了警犬来吗?我很惊讶,他们真的跟上来了。我听见对话声逐渐逼近这条巷子,因为喘气以及怒火的关系,那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