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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纳传-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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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约,哈库特布雷斯已宣布要出版《萨托里斯》,他如今有了一个忠实的朋友本·沃森,和一个知音的编辑哈尔·史密斯。
    福克纳要出书,要挣钱,便开始写短篇故事。《喧哗与骚动》没完成前,一段也不读给别人听。如今他白天写,晚上便把写下的东西读给朋友们听。
    有些故事写战争,有些记他的欧洲之游。有一篇叫作《在我弥留之际》的,重新采用《亚伯拉罕神父》中的材料。两篇日后都很出名,但当时都找不到人出版。
    福克纳希望在离开纽约之前能卖掉几篇故事,因此请沃森介绍几个出版商。有几个出版商给他出点子,有一个,《斯克里布纳》杂志的阿尔弗雷·达希尔,说了些鼓励话。福克纳原想留在纽约,等1 月《萨托里斯》出版后再走。但是圣诞节近,钱快花尽,只好改变主意。故事没有人接受,纽约开始使他烦躁;他记下几个人的地址,收拾衣物和文稿,登上火车回家。
    回牛津后,他继续写作,希望有所突破。起初,运气未转,没人要他写的东西。
    《萨托里斯》出版后不久,1929  年1 月31  日,收到出版《喧哗与骚动》的合同。
    他总算没看错人。阿尔弗雷德·哈库特把稿子压了几个星期后,决定让另立门户的哈尔·史密斯带走。因此,福克纳的第四部小说的合同是和一家新成立的强生·科普与哈尔·史密斯公司签订的。这家公司是他的第三个出版商。
    出版《喧哗与骚动》,对新成立的公司来说,是一项雄心勃勃的冒险。
    这本书写得很怪,还有具体的印刷困难。但是哈尔·史密斯很热心,聘请本·沃森为此书编辑。7 月寄来校样。上面全经改动。沃森删掉所有的斜体字,用空一行来表示时间的跳越,还这里那里加了些笔墨。福克纳明知沃森出自好意,但仍很生气。他细看校样,改回斜体,去掉沃森添加的文字。他写信给沃森说,斜体和空行一样有效,而空行不雅观;坚决不要别人插手动他的文章。“朋友,别在我的稿子上添油加酱,”还补充说,“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也是。我涂掉了你加的2 或3 。”
    10  月,小说问世,斜体字照排了,沃森增加的文字去掉了。小说顿时引起注意。
    连一些觉得它不易理解的评论家也承认这是一部非同小可的小说。不幸,小说发行后两星期,美国经济崩溃,书的销路大打折扣。1931  年中,初版小量地重印过两次,到1946  年为止,销售总数始终停留在3000  册上。
    2 月签订《喧哗与骚动》的合同,7 月看校样。中间这段时间里福克纳办了两件大事:一是写一部旨在挣钱的小说,二是同埃斯特尔·弗兰克林结婚。《喧哗与骚动》加深了原有的为名利而写作的不安。没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动机——即不为名更不为利而创作时,他发现世上确有可以并且必须冠以“艺术”这一寒酸称号的东西。《喧哗与骚动》没有见不得人的污染的动机,所以将永远代表福克纳心目中的艺术。不过,他对名利的渴求从来没有停止过。《萨托里斯》的出版重新点燃了成名成家的希望;他又把自己看成“出版对象”和“可能赚钱的作者”。这些想法似乎不太高雅,他有一半心思鄙视这些念头,主张加以克制。如今有《喧哗与骚动》垫底,他放手写那些他视为通俗的商业小说,晚上讲给朋友们听,白天写成文字出售。
    回牛津的头几个星期,继续写短篇,投寄出去。阿尔弗雷德·达希尔似曾有意相助,但是邮递员带来的仍是含糊的鼓励和明确的退稿。福克纳生气了,内心的抗拒只能加深失败的委屈。糟蹋自己的才华已经够倒霉了,糟蹋才华而写成的作品还没有人买,更觉倒霉。几年来不停地写,还挣不到钱养活自己。不出几个月,埃斯特尔的离婚就要批下来了。他拿不准自己是否真的愿意同她结婚,但肯定不愿意借钱结婚。总算还有人出版他的长篇小说,可是长篇小说挣钱不多。他有一大堆短篇,却没人肯出版。
    失望和怒气越来越大。福克纳决定写一部能赚钱的小说,只要哈尔·史密斯肯出版。1 月下旬动笔,5 月下旬结束,取名为《圣殿》。他为自己的写作动机不纯而感到不安,因此老是诋毁这部小说,从而影响了公众对它的反应。他说这部小说的写作动机卑鄙……我想到一个可怕至极的题材,把它写下来”,为了赚钱。还自拆台脚说,这部作品难免不受动机的污染。许多读者在作者的引导下,信以为真:既然动机卑劣,书也必然卑劣。姑且撇开作者自己的诋毁不谈,写《圣殿》也许更多出于愤怒而不是出于伤害,为钱而不是为书本身。说它是福克纳笔下最悲凉、最刻薄、最野蛮的一部小说,也许不算过份。
    福克纳开始写《喧哗与骚动》时,不太知道下面会写成什么样子。开始写《圣殿》时却是心中有底。虽然花了几倍于原计划“三周”的时间,其实还是写得很快。
    写作速度反映在手稿上;写作和修改《圣殿》都远不如前一本书那么用心。但是,福克纳常常反复斟酌故事中的各个因素长达几个月之久,有时一字未写便已有了周密的腹稿。《圣殿》中有些因素几乎可以肯定说是经过长期酝酿的。其中之一是密西西比农村的黑社会,围绕非法酿造和销售威士忌。福克纳跟独立经营的“小私酒商”打交道多年,佩服他们的勇敢机智,甚至分享他们对“上流”社会的蔑视。第二个因素是孟菲斯的黑社会,帮派火并,争夺对私酒、赌博和娼妓的控制权。福克纳和菲尔·斯通多年来外出游玩时,造访孟菲斯黑帮控制的路边酒店和夜总会。虽然总是菲尔下注他观赌,但是他喜欢去里诺迪沃那类赌场,那里的顾客貌不惊人,却有不少流氓非同小可。福克纳根据他所了解的农村黑社会,创造了几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包括他显然十分尊重的李·古德温和鲁比·拉玛。根据他所了解的孟菲斯,创造了从滑稽的丽芭小姐到丑恶的“金鱼眼”。丽芭小姐的原型是孟菲斯的一位红得发紫的老鸨,在他的最后一部小说《劫掠者》中还会出现。“金鱼眼”的原型是孟菲斯的大流氓“金鱼眼彭夫里”,在以前一篇没有出版的短篇《大亨》中出现过。
    为了写得大众化,福克纳借鉴两种体裁:侦探小说和黑社会小说,这类小说甚至在密西西比也有读者。他读和写侦探小说多年,但仍要进行试验,尽管心中有简单明了的蓝本。结构还成问题,必须设法把触目惊心的黑社会同司空见惯的杰弗逊串连起来。起了几个头都不顺利,不断修改、剪裁。他还要设法控制自己的不满,对社会、对男人、最后集中在对女人的不满。《圣殿》发泄了对左右社会的政客先生和体现社会种种伪善的中年妇女的蔑视。
    故事情节以“金鱼眼”残酷蹂躏少女坦波尔·德雷克为中心,反映出作者对女人的深痛恶绝。不论这种痛恨是同福克纳信中给巴玛姑姑提起过的一个浅薄女人有关,还是同埃斯特尔和海伦以前造成的创伤有关,还是由于福克纳对莫里斯·宽德罗说起过的私生活的困难,痛恨的焦点和深度是有目共睹的:《圣殿》和其他任何一部著作一样,表现了阿尔贝·格拉尔(7) 所谓的“对女人始终不信任、甚至厌恶”。以坦波尔为主的场景是那么紧凑,着墨不多,超然物外,几乎像是一个医生在诊病。这些场景写动作而不写思想感情,因此戏剧性极强,这显然为了更富刺激、更能赚钱。但是这些场景不乏独到之处,其中写荒淫无耻,令人瞠目。在小说的发展过程中,已出现几种常见的堕落,从不老实的政客和酸溜溜的社会名流到刺客和妓女。但是,“金鱼眼”的不道德、阳萎不举和坦波尔的淫荡远远超出常见的范围。
    福克纳多半时间“对女人极不信任”。一个少女从情窦初开到荒淫无耻,在福克纳心目中几乎集中体现了人类的堕落。“霎那间就过去了”,后来他在女儿发育到那一重要关头时说。“完了,她就要做女人了”。坦波尔出现在《圣殿》中时是已破了身的年轻女人,好奇地想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她喜欢出入宴会,走路轻飘飘地像跳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调皮、风骚、爱挑逗。然而,即使在对她颇不以为然的读者看来,她受到的惩罚也未免太重。
    福克纳告诉本·沃森说,“我在写一本书,讲一个被人用玉米芯子强奸破身的女孩子。”阳萎不举的金鱼眼强奸了坦波尔后,把她带到丽芭小姐那里,让一个叫雷德的人做他的替身,把坦波尔狠狠地糟蹋,把她治得不但心甘情愿,到头来还贪得无厌。在这一丑恶的三角关系中,谁也不对谁有任何温柔或感情的表示。三个人都迷恋强暴与淫欲。坦波尔沉醉其中时,发现不仅周围的人有罪恶,自己内心也有罪恶。金鱼眼引她走上罪恶之路,因此她不仅讨厌他,更被他吸引。被奸污后不久,她有过逃脱的机会,但是放弃了。
    一半是因为内心矛盾,但也反映社会的影响。逃出去,也许活下去,对她关系不大,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她的高雅体面的亲友知道她的遭遇。因为她知道那个社会宁可捂盖罪恶也不愿承认罪恶。小说将近结束时,她回到出身的社会,同那个社会同流合污,把明知是金鱼眼干的坏事栽到李·古德温身上。
    这样,她在我们眼里,既代表堕落的本能,又代表腐败的社会。她发现淫乱和强暴的魔力后,尽情地玩弄享受。夹在有权有势的父亲(“我的父亲是法官,我的父亲是法官”)和四个彪形大汉的兄弟中间,她若无其事地说谎。
    福克纳也许没有点破坦波尔作伪证、冤枉好人的动机,但是,坦波尔的行为解答了读者心里的问题。早在她回到出身的那个社会以前,已经有人在阴谋算计李·古德温。孟菲斯的黑社会要保护金鱼眼;杰弗逊的地方检察官尤斯塔斯·格雷厄姆要找一个人定罪,以提高自己的声望,以利于入选国会;克拉伦斯·斯诺普斯要从中渔利,又讨好有权势的朋友;娜西莎·本博·萨托里斯要保护自己的好名声,早早结束把她的兄弟卷进去为一个无耻之徒辩护的一场轰动一时的审判。这些人谁也没有参加作伪证,但是谁也不对事情真相感兴趣。格雷厄姆更感兴趣的是自己的前程而不是公义;娜西莎并不为屈死好人而生气,却为此人与一个女人姘居的丑闻而生气。在杰弗逊,法律掌握在关心权势和利润的男人手中,教会控制在关心体面和方便的太太手里。
    跟这些势力作对的有李·古德温,他知道杰弗逊不关心真理;有他的妻子鲁比·拉玛,她设法帮助丈夫,但不敢激怒镇上人;还有霍拉斯·本博,福克纳笔下的不现实的侠义之士。本博是侦探,也是法庭律师。他挺身而出,大声疾呼,要求人们关心真理和公义。有时足智多谋、精明能干、劲头十足。
    有过一些成功的喜悦,但是最终败北。一半因为他学究气重、胆子小,一半因为串通一气对付他的力量太强大。“也许一俟我们顿悟并承认罪恶也有其逻辑模式,我们便会死去”,他这样思忖着。他的失败不仅是败诉,而是彻底投降。如果说坦波尔面对罪恶而变得愤世嫉俗,霍拉斯面对罪恶则变得精疲力竭、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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