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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叔一边拿着装了羊奶的盆子往桌子那边走,一边重复呢喃着:「这样啊,取了名字啊。」现场的气氛明显起了变化。薰走到凉介旁边,小声地说:「我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抱歉,没有事先告诉您一声就帮它取名字。」
登志男戳了戳凉介的腰际。
「那个那个……那个,不能帮它取名字啦。」
「算了,名字的事情等一下再说……好吗?先喝看看这个,」桥叔说。
所有人都回到桌旁。桥叔拿起盆子,把刚刚从花代身上挤出的奶倒进每个人的杯子里。光看外观感觉就比牛奶更浓郁。
「有人觉得有腥膻味,可以说是各有所好吧。」
尽管桥叔一再催促,凉介仍然盯着玻璃杯中的羊奶。与其说那是白色的物体,不如说它就是白色本身。
母亲曾经告诉过凉介,说他很小的时候喝过羊奶,但他并没有这段记忆。父亲过世以后,一切都变了;从他懂事时开始,凉介就和母亲两人过着不断搬家的生活。
凉介把杯子拿近嘴边,轻轻啜了一口。确实是带有些微个性的气味。与其说是腥膻味,更像青草散发出的香气,令人有些怀念,但却又像是初次接触的味道一般。
他将羊奶含在口中,慢慢地品尝。乳品不是喝的饮料,而是必须咀嚼品尝的食物,凉介在厨房工作时曾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而花代的羊奶就如这句话说的,有种沉甸甸的质感,甘美浓厚的味道在口中缓缓扩散。
「哇!」薰尖叫出声。
凉介和薰四目相接,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这会令人上瘾的,因为是货真价实的母乳。」
听到桥叔这么说,老师也颔首表示赞同。「尤其花代真的特别优秀,」她说道,视线投向羊舍的方向。
「用这个羊奶做的优格真的很棒喔。」
「那个那个,我最喜欢了。」
「今天就这么放着也会变质,横竖要做优格,我明天就送到民宿吧。」
桥叔对凉介和薰这么一说,老师举起手来。
「我也要。桥叔特制的优格特别好吃。」
「不不,不是因为我的技术,是因为花代是头很棒的山羊。它是撒能山羊,属于乳用山羊。」「乳用?」
薰偏着头问道。
「是的,是人类为了取得羊奶反复改良的品种,所以……」
唉,真伤脑筋。桥叔嘟哝着。
「凉介你们取了名字的那只小羊,呃,叫做皮诺是吗?」
「是培诺……」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薰再次道歉。
「没关系。它是公羊。虽然是乳用山羊,但因为是公的,所以无法利用。繁殖用的只需要刚一头就够了,所以昨天的庆功宴用掉一头,不久之后它也会被宰杀。买主也已经确定了……是会长。」
「宰杀?」
凉介回头看了看羊舍。
「杀来吃。」
雪白色的小小生物正贴近花代的乳房,毛绒绒有如玩具般的小生命吸吮着乳汁,眼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可是……咦?昨天的庆功宴?」
薰翻着白眼。
「就是打架弄翻的那一锅啊。那锅肉就是花代生下的小羊。」
「就是我也吃了一口的那个?」
凉介张大嘴巴看着桥叔。
「这是岛上的传统。」
「它也一样?」
凉介指着培诺。是的,没错。桥叔点点头。
「讨厌……」
薰两手抱头,嘴巴扭曲着。
「原本山羊在这座岛上只有食用一途,不过桥叔来了以后,开始进行乳制品生产的实验。他想说是不是能用牛或山羊的乳汁制作优格或起司。」
老师仿佛是为桥叔辩解般说明。不过,桥叔连连挥手否认。
「不,完全成不了气候。要做成起司获利是一条非常漫长的道路。会长感到很失望。到头来,现在山羊还是当做肉羊用,所以昨天整锅肉浪费掉了真的令人很不甘心。我想就算是会长也是同样的心情。」
「那个那个那个,我也很不甘心喔!」
登志男在一旁用力点头。
「负责宰杀的是民宿的老爹,会长很少动手。不过,花代生下它以后,都是我在照顾,没想到竟然发生那种事……」
桥叔凝视着正在吸吮花代乳汁的培诺。
「在岛上过日子……在都市中不懂也无所谓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原本由其他人代为处理的事,全都必须亲力亲为才行,这实在很痛苦。所谓回到人类活下去的原点,说起来其实相当残酷。」
「这样啊,并不轻松呢。」
薰注视着玻璃杯中的羊奶,大大叹了一口气。
「那个那个……那个或许不轻松吧。我也有,很痛苦的时候。」
老师插嘴说道:「确实不轻松呢。登志男曾经离开岛上然后再回来,而且一个人努力负责邮差的工作。」
「对,那个……我曾经离开岛上,不过,那里也很辛苦,所以我又回来了。那个,不管哪里都很辛苦啊,啧。」
「这座岛充满这样的人喔。离岛未必就是天堂,说起来反而完全相反,简直就是把所有落魄潦倒的人汇集起来的人类图鉴。」
「就拿桥叔来说吧,他为了这个岛竭尽心力制作起司,但是岛上却没有人协助他。」
桥叔把食指贴上唇边,示意老师别再说下去。
「算了,用山羊的乳汁来制作起司,就某个层面而言,破坏了这里原有的规矩……原本就不容易。而且,利用产乳量少的山羊制作起司本身就不可能。虽然也教过大家用牛奶制作,但每个人都说太麻烦就不做了。现在岛上的牛全是肉牛。」
桥叔继续说道:
「小山羊确实很可爱,可能的话,我也希望就这么让它长大。但是,这次生下来的两头会长都买下来了。新的蓄水池开始能够输送水的时候,可能就会在集会所举办庆功宴吧。岛上的男众出了相当多力,所以如果不是用在那个时候,就是用在会长儿子的元服仪式时吧。不论哪一种状况,这头小羊都会落得最近就要被宰杀的命运,所以我才没有帮它取名字。一旦取了名字,就会从食用的山羊,变成……变成有生命的家族成员了。」
唉……薰垂头丧气。凉介也不发一语,看着低下头的薰。
「不过,培诺真是个好名字。」
桥叔仿佛要为薰打气般这么说。老师和登志男随即转过头看着羊舍。
「果然只要叫过一次名字,就觉得它叫培诺了呢。」
「我实在很没用。」
桥叔喝干杯子里的烧酎,所有人都沉默着。
老师率先打破沉默,她以一句「以前我一直都没请教过您……」开了话头,「桥叔是在什么地方第一次接触到契福瑞(Chevre)的?」
咦?桥叔的脸瞬间变得僵硬。
「就是契福瑞呀,法文指的是山羊奶起司……」
「不,这个我当然晓得。」
桥叔打断老师的话。他的眼神在空中游移,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狼狈。究竟怎么了?薰和老师面面相觑。桥叔或许对这样的气氛更觉得尴尬,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继续说明。
「山羊,嗯,包括使用山羊奶制作的起司,叫做契福瑞。不,那个……其实,」
说到这里,桥叔调整坐姿面对着凉介。凉介刻意避开桥叔的眼神,注视手上玻璃杯映出的光泽。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和友人发誓一起成为酪农,法文叫做fermier。我曾经有过拥抱这种梦想的时代。我的好友那时已经结婚,并且有一个小孩。我们两个人借了一大笔钱,搬到信州(注11)去住。为了实现梦想,我和好友以及他的妻子三个人曾经一起努力过。然而,最后我们还是不欢而散、分道扬镳了。然后……经过一些转折,我辗转来到这座岛上。」
是喔——老师和薰发出佩服的赞叹。「说到人生,实在是难以预料呢。」薰在杯子内倒入烧酎,老师又继续刚刚的话题。
「那么,桥叔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制作契福瑞的吗?」
桥叔看看发问的老师,然后又看看沉默地聆听的凉介。
「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用牛奶制作起司,而是用山羊奶,这是法国酪农的做法。我们想尝试去做大型乳业制造厂做不到的事情。而且,如果能制作出品质优良的产品,价格和味道会截然不同。契福瑞是高级品,我们原本以为喜欢这种起司的日本人应该会逐渐增加,没想到……竟然以失败收场。」
凉介悄悄抬起头,桥叔再次凝视着他。
「和友人不欢而散是我的失败,想在这个岛上做起司终究还是失败。我的人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论做什么都一败涂地。」
「桥叔在胡说什么?我可是很依赖你的唷。」
老师语气微嗔。登志男也以劝戒的口吻说:「那个,不可以这么说喔。」
「不,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沉重如暗影般的笑容浮现在桥叔的脸庞上。他再次看向凉介。
漆黑的蔗田中传来嫩叶沙沙的声响,带着湿气的晚风紧跟在后,吹了过来。
13
与新水道相关的所有工程,在一星期后结束。和竣工仪式一起举办的庆功宴在集会所正式举行。原本凉介和薰很担心是不是会拿出培诺的羊肉锅来庆祝,但由于之前在寺庙的院子里发生过纠纷,所以这次只有准备酒和菜肴等形式上的东西。不过,那一天找碴挑衅的睦不在岛上。
睦遭遇到天外飞来的横祸:他饲养的肉牛跑出牛舍后暴走,他为了压制住牛导致肩膀脱臼。在集会所紧急处置后,睦被人用渔船送到R市。据说睦四处张扬说有人故意解开系牛的绳子,牛舍的锁也被人打开了。虽然会长斥责他老是整天喝酒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岛民还是集合起来,试图找出犯人。
庆功宴上,立川安分地待在集会所的角落,静静地喝着酒。他和桥叔握了手,又和登志男聊了些什么彼此笑了起来。凉介也差不多。他和薰、立川一起拍了合照,向桥叔及工头致谢,然后和稍晚匆忙赶来的吉门老师握了手。那是因为老师主动伸出手说:「改天再来岛上喔。」
隔天有定期船。必须修理旧水道的工头留下,凉介等三名临时工则排定搭这一班船回去。
夜里,三个人趴在棉被上,枕头边有烧酎的瓶子。他们各自拿着杯子小口地喝着酒,一面回顾整整两个月挖掘沟渠的工程。
立川虽然道歉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却又发着牢骚,以哽咽的声音说:「到头来我究竟是来这里干什么啊。」薰先说了句「我觉得好像来了好久」,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不过,离开之前培诺没有被杀掉实在太好了。」
「阿薰不是很好吗?你在这里拍了那么多照片,回东京之后也有要做的事吧?哪像我,什么都没有唷。没学历也没钱,最近甚至连临时的工作也找不到。前辈也一样吧?以年龄来说不妙啊。」
立川反复说着「不妙、不妙」。凉介听着他们的牢骚,犹豫着该在什么时候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知道桥叔的生活状况后,凉介的内心起了很大的变化。要说只能趁现在了。凉介喝了一口烧酎,轻轻把杯子放下。
「抱歉,我不跟你们回东京。」
咦?立川抬起头。薰也惊讶地动了一下身体。
「我不回去。明天我不上船。」
「你要帮忙工头的工程吗?」
薰伸长了脖子看着凉介。立川则凑过来问:「什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