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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自己正置身于海岸,凉介却觉得仿佛迷失在遥远的冥界河滩。
洞门朝着他张开漆黑大口。
桥叔曾说这里通往地狱,凉介现在终于了解他的意思了。
石佛似乎一直延伸到洞窟深处。凉介面对着洞门,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对于不得不在这里结束性命的无数人们低头致意。
凉介踏进洞门。
凉介头顶上用以制造结界的注连绳(注25)晃动着,绳子结在两端的岩壁上,横过半空中。虽然绳子似乎不是非常老旧,但绳上勾了许多塑胶袋等无机质的垃圾。
洞窟以和缓的坡度往深处延伸。
凉介的脚下全是砾岩,每踏出一步就有小石子崩落。可能是不容易受到海风的影响,和海岸相较之下,洞窟里站立着的石佛多了许多。不过,洞窟的中央并没有石佛,那里有地下水流流过,朝着海岸的方向形成一条黑色的带子。凉介小心翼翼走在水流旁。
他可以感受到愈往里面走温度愈低,沉重的冷冽正在洞窟深处等着他。凉介往洞内一步步前进,四周很快进入一片昏暗,必须仰赖头顶灯才看得见。头顶灯映照出朦胧的橘色光轮,一尊尊石佛浮现眼前。偶尔有蝙蝠飞过,小小的兽掠过灯光,在黑暗中穿梭。
凉介登上缓坡,每跨出一步,传入耳中的波浪声便更加幽微,石佛的数量也随之减少。
进到距离入口约五、六十公尺处,凉介试着关掉头顶灯。
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黑暗骤然而降。在那样的黑暗中,凉介感觉到四周似乎有许多眼睛正盯着自己。
他慌乱地伸手触摸头顶灯,再次把灯打开。
冷静。他告诉自己,以身体去感受微妙流动的风。
他屏住气息,凝神倾听,然后勉强自己闭上眼睛。
他似乎感觉到黑暗正缓缓地流动着。
这个洞窟是否通往什么地方呢?如果真是如此,那会是原生林的洞窟吗?还是东人崖的风穴呢?这里是否有着像罗克福村那样的青霉呢?
凉介借着头顶灯的灯光环顾四周。
啊。他几乎叫出声来。
不知为何里面竟然有一艘船。
地下水流流过洞窟中央,一旁就是船,是一艘简陋的船。船的表面上了白色的漆,体积比手划船更大一些。船上嵌了渡板,上面还用绳子系了好几支船桨。
是举办慰灵法会用的船吗?还是遭受暴风雨袭击、被海浪推到这里呢?
正在思索之际,凉介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先不管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里岂不正是绝佳的存放场所吗?
原本只要是在洞窟内,不论哪里都是良好的位置。但是,凉介担心老鼠。既然有蝙蝠,当然也会有老鼠吧。如果是放在平坦的场所,大概连一个晚上都难保,但要是放在这艘船上的话呢?舷侧弧度有如急而陡的倒武者城壁(注26)般翘起,如果放在里面,老鼠应该没那么容易靠近,再加上渡板几乎呈水平嵌入,因此甚至不需要另外准备熟成用的架子。
凉介打开冰桶,取出锡箔纸,将渡板用锡箔纸包好后,再一一把凝乳及契福瑞放上去。放好以后他站起身来,双手合十。
「保佑能长出良好的霉菌。」
究竟是在向谁祈求,凉介自己也不清楚。每当他的头一摆动,头顶灯形成的光轮就跟着晃动,四周便浮现石佛的脸。
桥叔把凉介和橡皮艇拉上甲板。即使四周不见其他船只的踪影,他仍然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表情有些僵硬。
凉介一面放掉橡皮艇的空气,一面平静地说他被不计其数的石佛包围,以及就如桥叔之前说的,里面果然宛如另一个世界的感受。
「我早说过了,我说的没错吧。」
桥叔一副「我早就警告过你了」的表情,连连点头。
「那么,契福瑞放在什么地方?」
「里面刚好有艘船,所以我放在船上。」
「什么?」回到操舵席正打算发动引擎的桥叔,高声大叫着回头。
「怎么了?」
「你把契福瑞放在洞窟里的船上?」
桥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甲板。
「那是死人船耶!」
「死人船?」
「就是运送尸体的船啊!」
「尸体?」
「不,应该说是把亡魂送回海上的船。」
「亡魂?」
凉介也感到坐立不安。
「可是,我没听桥叔说过……」
「要是先跟你说就好了。没想到你竟然把起司放在那艘船上……」
桥叔一脸「真是败给你了」的神情,在操舵席坐下来,凉介来到他身边。
「那是以前举办慰灵法会时用的船,其实是一艘老旧的船了,只有重新上漆而已。上次是第四次使用,所以算算从建造到现在也已经超过四十年了。就像是灵柩车一样,不,应该说是灵柩船。」
桥叔解释道。当时祭祀时都只简单地称之为「舟」,其实也就是为了平息在洞门里死去的人的哀苦,让这些亡魂回归大海,而由神官划着进行法事的船。不过,在仍有姥舍习俗的时代,「舟」确实是用来运送尸体的船。岛上的男众会定期进到洞门内,用船把已经死去的人的尸骸运到外面。
「听说当时他们把遗骸载到海上,直接海葬。」
「坟墓呢?登山道附近不是有坟墓吗?」
「那是已经不再有姥舍习俗之后造的坟墓吧。过去这个岛上并没有坟墓,所有人死后都是回归大海。没想到你竟然把起司放在那艘船上!」
桥叔或许是太过惊讶,说到这里反而一脸无力地笑了起来。
「一无所知反而什么都不怕。如果是岛民,由于心生畏惧,根本不可能会想到在那艘船上存放食物。要是被岛民发现,我们一定会被赶出去。不,或许在那之前就会被杀了。」
「然后被放到那艘船上丢进海里吗?」
凉介虽然只是开玩笑地这么说,桥叔却止住了笑。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没问题的,桥叔。不可能被发现的。」
凉介拍了拍折好的橡皮艇边缘。
27
凉介真心认为不会被发现。
只要小心一点就没问题,桥叔也这么相信着。
反复运送契福瑞的过程中,两人渐渐不再感觉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奇特的事情。
虽然还看不到霉菌的踪影,但桥叔肯定地说这样才好。要是像年糕那样立刻长出黑霉就没办法用了。像罗克福或帕西勒之类的蓝纹起司,至少都必须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熟成,因此晚一点出现霉菌才有成功的希望。
桥叔本身似乎也相当期待这个实验的结果。把凉介和橡皮艇从船上放下时,过去出现在他脸上的紧张神情已消失无踪。等待凉介回到船上的时候,他便悠哉地捕捉石狗公。
但是,这样的习以为常为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发现桥叔和凉介行迹诡异的是前往外海的拖钓船。
洞门是岛上唯一的禁地,即使船必须经过,岛民基于情感因素,都会避免长时间在洞门附近停留。然而,总是看到同一艘船在那里,让拖钓船上的渔夫感到非常可疑,何况从船的样子来看,那是桥叔的船,凉介一定也坐在上面。绝对事有蹊跷,第二次发现他们的船在那里时,拖钓船上的渔夫开始起了疑赛。
坐在拖钓船上的渔夫不是别人,是睦。
他肩膀的脱臼几乎已经痊愈了,不过受伤期间他无法驾驶自己的船,所以就拜托其他伙伴让他上船当助手。若不是受伤就不会变成这样,睦仍怀疑是凉介等人搞的鬼,对他们余恨未消。
这一天,睦又在洞门前看到桥叔的船。他要伙伴直接把船继续往前开,然后以岛做为掩蔽,在一处勉强可以看见凉介他们的位置把船停下来,从甲板后方用望远镜监视他们。
桥叔和凉介完全没发现受到监视。在岩礁带航行时,为了避免触礁必须极为谨慎小心。桥叔并没有发现远方紧临着岛、正在监视着他们的船。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行动被看到了。放下橡皮艇以及凉介上岸的时候。
「你说上岸,是往洞门方向吗?」
「对,我不可能看错的。」
不只是睦,其他的渔夫也脸色大变。他们心想,从本岛来的这些家伙终于出现脱离常轨的举动了。除了神官,那里是任何人都不准靠近的禁地。
睦一直用望远镜紧盯着。过了片刻,他清清楚楚看见凉介肩上挂着冰桶,从洞门出来。
「这下子糟了。」
回到港口后,睦直接冲到会长家,把他亲眼目睹的情景一五一十告诉会长。
「他们一定从洞门里偷了东西。」
睦加上了一句自己的臆测。
会长交叠着双臂,闭目不语。
当天晚上,凉介和桥叔两人刚准备好烧酎时,几个男众正好搭乘小货车来到。男众表示要谈关于渔区的事,要两人稍后立刻到集会所报到。桥叔问为什么是这个时间讨论,他们只坚持「总之快点过去」。
「不去会怎样吗?」
桥叔这么一问,其中一个男人探出身子。
「不来的话,我们就来押你们过去。」
桥叔点点头,回答:「我知道了。」
男众离开后,桥叔仍然继续把杯子、菜盘摆到桌上。今晚的菜是无法拿到市场贩售的红烧小石狗公,桥叔端出来下酒。
「现在喝酒不要紧吗?」
凉介心中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预感,他在桌旁坐了下来。
「八成是要……追究我们的责任。」
桥叔神色镇定地以筷子分开鱼肉。
「被发现了?」
「嗯,应该是被发现了。」
桥叔在凉介的杯子里也倒进烧酎。
「喝点酒比较好。吵架之前壮壮胆。」
「我们不能不跟他们吵架吗?」
凉介没有举杯。「干杯。」桥叔拿起杯子自行碰了一下凉介的酒杯。
「光是进去洞门,就等于羞辱了这座岛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和他们吵架,播下火种挑衅的总是我们。」
桥叔口气十分平静。「可是……等一下怎么办?」凉介一时语塞。
「反正,到了那里把事情都说开来吧。过去我们从未对他们说过如何制作契福瑞,把这些事全部说个清楚。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总比编些无中生有的故事搪塞来得好。与其因为误解被赶出去,老老实实把真相说清楚再被赶出这个岛不是比较好吗?」
桥叔似乎已下定某种程度的决心。在凉介看来,现在的桥叔和畏惧进入洞门时的桥叔简直
判若两人。
凉介拿起酒杯,一口气喝光了烧酎。
除了老年人以外,几乎所有岛上的男众都聚集在集会所里。凉介和桥叔走到那里时,现场已经摆放了四、五十张折叠椅。
会长站在入口。两人一向他打招呼,会长便默默地点了下头,指着正中央的椅子。那是被其他男众团团围住的位置。
凉介和桥叔一面向其他人低头致意,一面通过男众之间。原本连在集会所外面都听得到男众的交谈声,现在全场却鸦雀无声,只有沉默的视线环绕着他们。
「那么,就先从你看到的状况向大家说明一下。」
会长说了睦的屋号,比了个手势要他站起来。
睦站起身。可能和凉介他们一样,睦也先喝了烧酎,他脸上的潮红和其他男众脸上因日晒造成的红不太一样。他似乎不擅长在众人面前说话,喉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