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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村落以外的区域也有人居住。只要从高处俯瞰整座岛,就可以知道了。
工头曾说过,经过工地后再往前走就是登山道。凉介站起来开始走向山坡。他经过村落,再穿过无人寺庙,进入通往工地的道路,然后抵达施工沟渠旁的登山道。登山道维持一段平缓的上坡,凉介观赏着树林,踏稳脚步一步步爬上山。
凉介穿过一片茂密的树丛,落脚处几乎被树下蔓生的杂草和藤蔓绊住。这时登山道突然变成急陡坡,几乎必须手脚并用才爬得上去,凉介气喘吁吁。四周的植被景观和之前截然不同,树林更加茂密,能见度变差。再继续往上爬时,凉介已经分不清哪里才是登山道。雪上加霜的是,覆盖住道路的草洼竟然一分为二,分别往左右相反的方向而去。凉介在这里暂时停下脚步。
他正感到进退两难时,背后突然传出沙沙的声响。在他经过的树丛附近,高高的杂草丛正摇晃着,也听得到树枝断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凉介伫立在原地不动,注视着摇晃的草木。那个东西正往这里靠近。凉介出声喊道:
「喂!」
刹那间,那个东西迅速起了敏锐的反应。杂草丛激烈晃动,那个东西即刻远离凉介。凉介并不打算追上去。那应该不是人类。
凉介想起在船上远眺这座岛时,出现在断崖山腰处的黑点。
那是什么?
这时候吹起一阵风,树林及草丛有如掀起波浪般摆动,接着四周恢复原本的模样,回到原先一片静谧的森林。
凉介背对着树丛,往右侧蔓生的草洼处迈出脚步。
凹陷的草洼所形成的荒径,似乎是从安布里岳南侧一路往东侧斜坡延伸而上。凉介循着这条荒径爬上去,斜坡的起伏渐趋激烈,走着走着草丛中开始冒出岩石;不久,树林渐渐变少,意想不到的开阔视野在眼前展开。
村落及蔗田都在脚下,再往前眺望就是天空与大海,凉介仿佛被海天相连所形成的巨大球状池子所环绕。
这里正是从船上远眺时所看到的陡峻斜坡。凉介现在正置身于那片景色中。
他的脚下遍布棱棱角角的岩石及杂草。海风直接带来了大海的潮骚,风声呼呼作响,蓝天仿佛从额际将他整个呑没。
然而,凉介却感觉到自己的肌肤、自己的内在有股即将爆发的不安压迫着他,似乎要将他驱离这片壮阔的景色。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置身于必须借着铁链才能攀爬的锁场(注9)。岩壁上钉入了锁链,链子的长度仅有五、六公尺,抓紧锈蚀锁链的凉介动弹不得。小石子脱离岩石表面,发出干干的声响往下掉落。
凉介胸口的伤痕曾有的痛楚,有如针戳刺般再次苏醒。就好像那一天夜里从指间溢出的鲜血,此刻再度滴落长裤一般。
不该出现的冲动再度袭来。
如今才后悔自己的漫不经心已经太迟了。
凉介咬紧牙根。他对于身处这样的险境感到不安,打算回到原路,但是那个念头仿佛沿着脊髓爬了上来,瞬间支配了他的全身。他的膝盖在颤抖,无法张开紧握锁链的双手。
明明曾经那样渴望着活下去,所以才来到这座岛,内心那股冲动却狂涌而上。
凉介注视着下方击打岩块而粉碎的白浪。到那里的距离确实呈一直线,斜坡上虽然蔓生着植物,但只需稍微一鼓作气,就会垂直落下吧?
那股上涌的冲动攫住凉介。
往斜坡用力一蹬,
结束这一切吧!
凉介的脑袋开始混乱起来。他猛力摇了摇头,单手放开锁链。
来吧!另一手也放开吧。
难道有人会为你哀伤吗?
内心的催促声带着强劲的力量,想假装听不见却清晰可闻。凉介的膝盖颤抖得更厉害,既无法往前进,也无法后退。大量汗水涌出,濡湿了凉介的颈项和胸膛。
凉介微微开口低语:「飞吧。」
在大汗淋漓中,凉介下定决心了。蓝色的天空,正见证着凉介最后的行动。
凉介低头看着脚下。草木如波浪般摆动,风正往上吹来。现在立刻往下跳的话,自己的身体数秒后就会掉落到岩岸,就可以结束一切了。
他把抓住锁链的另一只手也放开,然后踏出一步。穿着安全鞋的右脚悬在空中。接下来就剩左脚了。轻轻一蹬就可以了。
「飞吧!」
就在他要使力时——
一个干干的、足蹄敲打地面般的声响传了过来。眼角有个东西进入他的视野。凉介把头转过去,只见锁场另一端的岩石堆里,出现了一只白底黑斑点的生物。
斑斑默默注视着凉介。不仅如此,它还倾斜着身体,往这块只要一滑落就会直线掉到海上的岩石逐渐靠近。
斑斑的双眼闪烁着金色光芒,细小的瞳孔呈一直线闪闪发光。它竖起长长的耳朵,耳朵旁长出两支角。
斑斑来到凉介身旁。它抬起脸,盯着凉介的脸好一会儿后,突然用鼻尖顶住凉介的腰际。
凉介的左手碰触到斑斑的额头,触感柔软的毛底下是坚硬的肌肉。斑斑再度用力。它长着双角的头抵住凉介膝盖前端,凉介落脚处已经毫无转圜空间。斑斑脚底的小石子逐渐往下崩落,但它却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顶住凉介。凉介的手触碰到斑斑的身体,他用指尖抚着它的毛,触摸它的肌肤,感觉它的体温。
凉介这时突然回过神来。他的膝盖停止颤抖,大海的潮声重新传入耳里,在海中航行的小船再度进入视野。凉介重新抓住锁链,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退回,最后终于离开锁场,回到杂草蔓生的地方。
凉介颓然坐倒在草洼处,斑斑用鼻头磨蹭着凉介的肩和腰。
「谢谢。」
凉介光是说出这两个字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坐在斑斑身旁,望着天空及大海,任由汗水滴落,反复着短促的呼吸。
这时候,不知为何斑斑又开始撞他。它轻轻用头顶着凉介的背。当凉介被顶得半站起身时,它又继续顶着要凉介站起来。斑斑咩咩地啼叫,是一种带着湿润感的叫声。
「你是,山羊?」
斑斑抖动着身体走在凉介前面;凉介亦步亦趋跟在斑斑后面。
斑斑一面走下草洼处,一面不时回头。凉介心想,这一定是人类饲养的山羊,野生动物绝对不会这样,不久应该就能看到它的饲主。
然而走下山路、回到茂密的树林时,这个想法跟着消失无踪。摇晃的树丛中有什么生物,使他的想法转变。
树丛里再度传来沙沙声,斑斑开始啼叫。这时突然出现另一头山羊,是一头全黑的羊。它一看到凉介就用力蹲着前蹄,把头往上仰。
这头羊和斑斑感觉完全不同,它对凉介有所警戒。从它的脚和背,可以看出它下一步可能会采取难以预料的爆发性行动。它也用角做出威吓的动作。和斑斑在一起时没有的紧张感,在黑羊和凉介之间油然而生。而且,树丛各处都有摇晃的迹象。树丛中四处露出这些生物的头和背脊。约略数算,凉介周围应该有将近十头左右。
羊群在树丛中忽隐忽现,围着走下山路的凉介。恰到好处的紧张感使得凉介不知不觉中配合这些生物的节奏下山。斑斑一直陪伴在他身旁,黑羊稍后也跟了上来。整群山羊和凉介在一起。
然而,更往山下走后,黑羊再度大跳跃,像是要躲藏起来般冲进树丛里。树丛剧烈摇晃,黑羊就此消失无踪;羊叫声此起彼落响起,接着森林便恢复平静,整群羊像是变魔术般消失不见。凉介停下脚步,正要伸手抚摸唯一跟在他身边的斑斑。
然而,斑斑却突然用头顶凉介的腰部,令他猝不及防。这一顶用上了斑斑全身的力气,凉介因而滚落到下坡。斑斑毫不留情地再次冲过来撞他,凉介被斑斑的角顶中,背上一阵剧痛。
这时道路下方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凉介连忙站了起来,今天刚见过面的女老师站在那里。
「被pinza顶了!」
一个小女孩指着凉介笑道。
「Pinza?」
凉介不知道小女孩说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只是茫然重复了一遍。这时候,斑斑飞奔进入树丛。一旁的草木摇晃了片刻后,那些生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9
据老师说,她带孩子们来登山道观察植物,当做自然科的课外教学。因为已经观察得差不多了,正要回学校时,便看见山羊用头顶着凉介。
「Pinza就是山羊,这里的人都管它们叫pinza。」
老师一面把手帕递给满身是泥的凉介,一面向他解释。
老师的一双眼眸依然透水似地晶莹透亮。凉介不禁觉得,树木的嫩叶、小巧的花朵等森林里一切柔美的事物仿佛都会溶化在她的眼眸中。凉介无法直视她的脸庞,转而看着斑斑消失的方向,重复说了一次「Pinza」。
「是的,pinza。」
「为什么叫pinza呢?」
「为什么呢?我也不是这里的人……」
老师歪着头问其他孩子。孩子们拉长声音说「谁知道——」,有的则露出困惑的表情说:「pinza本来就叫pinza。」
孩子们借机紧抱住老师的腰,一脸狐疑地抬头看着凉介。
老师一面回应孩子,一面告诉凉介她所知道的有关安布里岳的事情。
那个断崖叫做东人崖。登山道分为通往岩场的男坡及和缓的女坡。以前举行元服仪式时听说必须登上男坡,不过由于曾发生坠落意外,现在几乎没有人上去了。接着老师以一句「我也是听说的……」开了话头,告诉他山里有细叶榕的原生林,还说断崖上的洞窟据说曾有海盗潜伏。
「对了,什么时候可以使用新的水道呢?」
被老师这么一问,凉介低下了头。
「负责人说在进入梅雨季以前。」
「您从事水道相关的工作很多年了吗?」
「不,只是打工。」
老师有些讶异。
「之前从事完全不同的工作?」
「是的……直到去年为止都在厨房工作。」
啊。老师的声音带着佩服。
「其实我是个爱吃鬼……各位小朋友,这位大哥哥现在在岛上为了水道工程帮我们挖沟渠,不过他本来是厨师喔。我们下次请他来教室,告诉我们有关料理的事情好不好?」
孩子们听到老师的话立刻一阵骚动。有孩子跳着说「炸虾!」也有孩子一边嚷着「蛋包饭」一边跑来跑去。
走着走着,眼前已经看得到沟渠挖到一半的工地。老师一面提醒孩子小心行走,一面看着工地现场。
「进行到这个程度,真的辛苦各位了。」
这时,一个剃着光头缺了门牙的男童,活力十足地又跳又叫:「老师!」
「那个……为什么他,本来不是厨师吗?为什么他不做菜,要来挖洞呢?」
「这个嘛……」老师支支吾吾,凉介也只能报以苦笑。然而,孩子并不死心,一迳追问:「为什么为什么?」
凉介走在孩子身旁,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道。
「其实,不是为了水道才挖洞的哟。」
「姨?什么意思?」
「那么,是为了什么才挖洞的呢?」
一个吸着鼻涕的男孩子拉大了嗓门问。其他的孩子也接二连三地跟着发问。
「是啊,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咦?大家都不知道吗?」
凉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