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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呢?”我对他说,“你一直搞骑马吗?”
“我在吉韦尔尼驯马场找到了一个骑术教师的职位……”
他的语调严肃认真,绐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自从出了事故以后,在生活当中也就走下坡路了……”
发生了什么事故?我没有敢问他……
“当我陪你们,也就是你、德尼兹、弗雷迪和嘉,一起去麦热夫的时候,大事已经不好了……我丢掉了教练员的饭碗……他们都是些胆小鬼,因为我是英国人……他们只要法国人……”
他是英国人?不错。他说话带点口音。这,我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当“麦热夫”这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这个主意真奇怪,真奇怪,怎么想起要到麦热夫去的啊?”我试探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说这个主意奇怪?我们没有别的路可去啊……”
“你这样想?”
“那个地方安全……巴黎那时变得太危险了……”
“你真的这样想?”
“得了,彼得罗,你想想吧……那时候检查越来越频繁……而我呢,我是英国人……弗雷迪拿的是英国护照……”
“英国护照?”
“是啊……弗雷迪的家族原来是在毛里求斯岛的……你呢,你那时的处境似乎也并不好些……我们所谓的多米尼加护照并不能真正地保护我们……想一想吧……你的朋友鲁维罗萨,他自己也……”
这句话的下半截,我没有听清。我好象觉得他突然矢音了。
他喝了一口酒。这时四个人走进屋来,他们都是老顾客,——过去的赛马骑师。我能认出他们来,因为我以前常常听他们谈话。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总是穿一条旧马裤和一件好几块地方沾有污迹的黄鹿皮大衣。他们拍着维尔德梅尔的肩膀。他们同时说着话,大声地笑着。满屋子吵吵嚷嚷。维尔德梅尔没有把他们介绍给我。
他们都坐在酒吧间的高脚圆凳上,没完没了地高声喧哗着。
“彼得罗……”
维尔德梅尔对我俯下身来,我们的脸相距只有几公分。他那副鬼脸使我感到他为着说出下面的话来,正在做着超人的努力。
“彼得罗……”在你们企图偷越国境的时候,德尼兹出了什么事?……”
”我不记得了,”我对他说。
他的眼睛盯住了我。他可能有点醉了。
“彼得罗……在你们出发之前,我就同你说过,不要相信那个人……”
“哪个人?”
“就是那个要帮你们偷越国境到瑞士去的人……那个小白脸俄国佬……”
他脸红脖子粗,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想一想……我还对你说过,也不要听另外一个人的话……那个滑雪教练……”
“哪个滑雪教练?”
“就是想给你们当向导的那个家伙……你是知道的……就是那个名叫博布,但他的姓叫什么的来着?……啊,对了,博布·贝松……你们为什么要走?……你们当时同我们住在山区小木屋里,过得很好嘛……”
我能对他说什么呢?我摇摇头。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叫博布·贝松?”我问他。
“是的。叫博布·贝松……”
“那么那个俄国佬呢?”
他皱起眉头。
“我不记得了……”。
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放松了。他刚才作了最大的努力,同我谈了这些往事,现在已经谈完了。这就如同一个精疲力竭的落水者,在最后一次把脑袋探出水面之后,身子就开始慢慢地往下沉了。毕竟,在他努力回首往事时,我也未能帮他什么忙啊。
他站了起来,回到别人那里去了。他恢复了常态。我听到他在高声评论着下午在万森举行的一场赛马。穿马裤的那个人会帐请大家喝酒。维尔德梅尔嗓音又正常了。他的嘴角上叼着一支烟,但因为讲得非常热烈、非常激动,以致忘了把它点着了。如果我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认出来的。
我出门时,对他说了声再见,并且还挥了挥手,但他没有理会。他正全神贯注在自己的高谈阔论里。
三十四
维希①一辆美国轿车在泉水公园旁的和平饭店前面停下来,车身上全是污泥,两男一女从车上下来,向饭店的人口处走去。两个男的胡子拉碴,个子较高的那个挽着那个女人的胳膊.饭店前面,有一排柳条椅,一些人正躺在上面睡觉,他们的脑袋摇晃着。从外表上看来,火一般的七月骄阳对他们一点影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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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市名。
在大厅里,三个人为走到接待处去,正在费力地开路。他们得避开那些妨碍他们通行的扶手椅和行军床,行军床上也挤满了睡得烂熟的人,有的人还穿着军服就倒头睡着了。在大厅深处的那些人,五人一伙,十人一群地挤在一起,他们互相招呼着。那喧喧嚷嚷的嘈杂声比室外潮湿而炎热的天气更使人觉得气闷。这三个人终于挤到了披待处的前面。那个个子较高的男人,把他们的护照交给了看门人。有两本护照是由多米尼加共和国驻巴黎公使馆签发的,一个持照人的姓名叫“波菲里奥·鲁维岁萨”,另一个人叫“彼得罗·麦克沃伊”。还有一个人持法国护照,名宇是“德尼兹·伊韦特·库德勒斯”。
满面汗水沿着下巴尖往下滴的看门人,把护照还给他们,他的动作显得筋疲力尽。没有了,“鉴于目前的情况”,整个维希市的旅馆都住满了,一间空房子也没有了……如果实在需要的话,就只好使用剩下的两张扶手椅了,可以把它们搬到洗衣间或楼下的盥洗室里去……同他纠缠着的那些人说话的嗡嗡声,电梯金属门的撞击声,电话铃的响声,以及从悬挂在接待处上头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找人的广播声,把他说话的声音全淹没了。
两男一女走出饭店时的步履略显踉跄。骤然间,天空布满紫灰色的雨云。他们穿过泉水公园。在草坪边沿带顶的游廊下,聚集着比饭店大厅里更为密集的人群,他们把铺着路石的通道都绐阻塞了。大家都在高声喧嚷,有些人在人群中穿梭似地来往,有些人先是三三两两地坐在公园的长凳和铁椅上,后来也挤进了人群……这种场面,真使人觉得是置身于学校里的一个风雨大操场。人们在焦急等待着铃响,似乎只看铃声才可以使这场混乱和那令人讨厌的、超来越大的嘈杂声平息下来。但铃迟迟不响。
高个棕发男子一直挽着那个女人,另外一个男的脱去了上衣。他们走着,被东奔西突的人们挤着、撞着,这些人在找某个人或者一群人,——他们刚离开人群一会儿,这群人就立即散了,加入到别的人群中去了。
他们三人来到了复辟王朝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前。座位上挤满了人,但好似奇迹出现一般,有五个人突然离开了一张桌子,那两男一女见势一下子就倒在刚刚空出的柳条扶手椅子里面了。他们痴呆呆地向游乐场那边望过去。
濛濛的水汽弥漫了整个公园,滞留在拱形的树枝下,把人们的嗓子眼都填满了,那里简直象一个土耳其浴室。到后来,连游乐场前面的人群也看不清楚了。水汽把那些人群没完没了扯谈的声音也给闷住了。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位老妇人呜咽地哭了起来,她一再抱怨说靠近昂代①一带的国境线被封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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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市名。
耶个女人的头在高个棕发男人的肩膀上晃动着。她闭着眼睛,睡得象个孩子似的。两个男人相视一笑。然后,他们又朝着游乐场前的人群望去。
大雨倾盆而下。这是场季风转换期中的雨。雨点穿过法国梧桐和栗树的浓密枝叶,打到地上。在那里,人群互相挤撞着,争先恐后地想躲到游乐场的玻璃天棚下去,而在露天座位上的那些人,则急匆匆地离开座位,互相挤着踩着逃进咖啡馆里面去了。
只有那两男一女坐着不动,因为桌子上方的遮阳伞给他们挡住了雨水,那个女的依然睡着,头靠在高个棕发男人的肩上,男的两只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在这同时,他的同伴漫不经心地打着口哨,轻轻地吹出《你使我顺从你》的曲子。
三十五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大块草坪;草坪旁边有一条铺着砂砾的小径,小径顺着缓坡向上爬去,一直通向我所在的那幢房子,那幢房子又使我联想起地中海边那些白色旅馆中的一个来,当我登上台阶并拾级而上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到人口处大门上的一块银字招牌上:“德·卢伊扎…达尔巴尼中学。。
那边,在草坪妁尽头有一个网球场。右边,有一行白桦树和—个已经放掉了水的游泳池。跳水台有一半已经倒塌了。
他在一个窗洞前面赶上了我。
“啊……先生,我很抱歉……中学的全部档案都烧掉了……什么也没有剩下……”
说话的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男人,戴着一副浅色玳瑁架子的眼镜,穿着一件苏格兰花呢上农。
“况且,不管怎么说,让斯密特夫人也没有同意啊……自从她丈夫死了以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听到有关德·卢伊扎中学的事了……”
“在杂物中还有没有一些班级的集体的旧照片?”我问他。
“没有,先生,我对您再说一遍,一切都烧光了……”
“您很久以前就在这里工作了吗?”
“德·卢伊扎中学的最后两年,我是在这里的。后来,我们的校长让斯密特先生去世了……于是,这所中学也就面目全非了……’
他眼睛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我作为一个老校友,很想找到几件纪念品,”我对他说。
“这我能理解,但遗憾的是……”
“这所中学将来怎么办呢?”
“啊,所有的东西都要被他们拍卖掉了。”
他没精打采地冲着我们前面的草坪,网球场和游泳池,扬了扬胳膊;
“您要不要最后看一眼宿舍和教室?”
“不必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斗,把它塞到嘴里。他一直站在窗洞前面。
“左边的那幢木房子现在干什么用了?”
“更衣室,先生。人们在那里先换换衣服,然后去进行体育活动……”
“啊,是的……”
他装满烟斗。
“我都忘了……当年我们是不是要穿校服的啊?”
“不要的,先生。只是在吃晚饭时和节假日,才必须穿上海军蓝的阔条法兰绒外衣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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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种宽松的外衣,所用的颜色有时系代表某一会社、学校等。
我走近窗子,前额几乎紧贴在玻璃上。在下面的那幢白色建筑物的前面,有一块铺着砂砾的空地,已经杂草丛生了。我仿佛看到弗雷迪和我,我们正穿着阔条法兰绒外衣哩。我竭力想象着在那天放学时开车来接我们,下了车便向我们走来的那位男子——也就是我父亲——的相貌。
三十六
E·卡嫒夫人
尼斯
皮十尔迪街22号①
应于特先生的要求,我向您写这封信,谈
谈我所知道的那个叫做“奥列格·德·弗雷
戴”的人的全部情况,尽管回忆过去的这些
事情,使我非常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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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是私人信笺的笺头。
有一天,我走进一家座落在弗朗索瓦一
世大街上的叫做“阿尔加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