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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胃就会生病。所以,你只能喝汤。
他们的儿子,把小汤匙咬在嘴里,拒绝喝汤。那个四岁的人,有一双和他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就是可以带动、传感你微笑的眼睛。四岁的人说,我的胃是怎么认识水和汤不一样呢?它又没有眼睛,又没有嘴巴,它怎么知道谁是水谁是汤呀?
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听到儿子的话,看着儿子的眼睛,他突然泪水满眶,他马上站起来走出店外,他想,他不能再像垃圾、像死老鼠一样地活着了。
晓菌根本不是很认真在听,她用花里胡哨的媚态说,后来呢?———我知道啦,他痛改前非的时候,偏偏就喝到致命的假酒啦。
那人笑出声来。几乎称得上是开心的笑声,一口烟呛得他连声咳嗽。那咳嗽声音像从苍老破旧的胸腔深处传出来。那人说,不,那个人是被枪打死的,而且被打了好几枪。都在后心上。他死得非常难看。临终前,他跟行刑者说,遗体我都立遗嘱捐赠了。请操作得精确一点,别打坏了能用的东西。
印秋十分扫兴:我还以为是你呢。你结婚没有?
那人说,当然。
晓菌觉得印秋太粗鲁,但没想到印秋还有更令人尴尬的话:
瞧你那副得意的模样!有很多妖精追求吧?
那人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印秋格格格地笑出声: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的爱情故事?
我没有爱情故事。因为我并不讨人喜欢。我活得很糟糕。
空矿泉水瓶被那人捏得嘎嘎响。
印秋突然把手指横进嘴里,吹了一声尖锐的唿哨。那人放下了电话。晓菌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印秋会吹牛仔一样的口哨,而且吹得这么轻浮放荡。她有点讨厌印秋了。她真的开始讨厌印秋了。
那人没有打招呼,放下电话,便迈步离去。吐出的香烟,掠过他的耳际,被风吹向蛇宫这边。
晓菌真的讨厌印秋了。
7 印秋和外围服务人员又吵了一架。她坚持要人把她的橙色的新围巾送进来,她还要一支美宝莲的防水睫毛膏。他们说,围巾在她所说的柜子里找不到,里面也没风;又因为他们说,睫毛膏现在里面也用不着,还是出来自己选。印秋就堵着交换口,半天不说一句话。死死盯着外面的人。本来,每周末的人蛇共浴活动,都要运几百条蛇出来,和几个女郎一起表演,但印秋不配合不说,她还紧紧堵着交换口,就是不让晓菌送出蛇袋。直到副经理严厉地批评外围的工作人员,然后他们马上去买了美宝莲睫毛膏,这事才算完结。
每天认真涂了厚厚睫毛膏的印秋还是要么阴沉着脸不说话,要么就抢电话说,并在电话中设法羞辱那个人。有时用极其狂妄自大的语气,有时又非常刻薄刁蛮、甚至下流。如果她要和那个人对话的时候,晓菌只能拿光听不能说的分耳机。晓菌有时实在替印秋害臊,也为那个人感到歉意。但奇怪的是,那人似乎都能忍受,一样平和安静地有问必答。
有一天,他们在聊国外旅游的话题,印秋突然撇下嘴角,像严厉的法官审讯那人:
你的太太在哪里?
那人说,她离开我了。
你爱不爱那个女人(指那人的太太)?
那人点头。
印秋一巴掌击在那人头部前面的玻璃墙上,整个蛇宫发出嗡地沉闷声响:
那你为什么还和别的女人上床?
那个人迟疑着。
晓菌以为那人会摔下电话,或者反击印秋的过分,但是,那人说:
我不知道,我现在常和别的女人上床,包括昨天晚上。也许我和你们一样,想要有人陪着,避免……害怕,我不知道,但是我确实非常……爱……
你放屁!
那人沉默。
印秋的声音很尖锐:你不是好人!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个正派人。你不是!
那人点头。那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还是点头。
印秋眼睛突然充血,晓菌看到印秋的眼睛血红血红地像吃人的母狼。晓菌摘下耳机,想劝下印秋。不料,印秋闪电般霍地站起来,扑向玻璃墙。她把嘴巴贴在玻璃墙上,厉声吼道:你敢吻我吗?你这个混蛋!
因为电话被扔在一边,晓菌不能断定那人是不是能听到印秋说的话。她手足无措。只见那人把电话慢慢挂上。他并没有离去,他的两手都插在裤袋里,就那么站在印秋面前,说不出表情地看着印秋。晓菌觉得,要不是玻璃阻隔,印秋一定会扑上去撕咬开那人的喉咙。
印秋突然失声痛哭。
那人在看晓菌。晓菌拿不准该不该再使用电话。因为那人刚才的话,使她的心里也不舒服。她说不清楚,反正心里毛涩涩的,有点反感那人。
那人默默走下台阶。走了。
他穿过满地红眼睛、黄眼睛的落叶小径,消失在榕树林深处。
印秋的行为是古怪的,可是,因为年轻的晓菌自己心里也不爽,她又忽视了印秋的反常性。她已经明确了几个问题:印秋爱上那人。印秋在吃晓菌的醋。印秋到了女大当婚、精神失常的年龄了。
晓菌闷闷不乐。创纪录的时间还很长,她们还要在那住下去。她想那人再也不会来了,她就很难过。和印秋做伴创纪录,已经成为相当不容易的事了。
印秋莫名其妙地一直在哭。拒绝吃饭。
晚上值班的副经理过来巡夜,看到两个女孩一个在哭,一个想哭。就问了外围人员,那工作人员肯定是个长舌妇,竟然报告了很久很久,听得副经理一直推鼻梁上的眼镜。之后,副经理就过来把没哭又想哭的晓菌叫到交换口。副经理叫晓菌的头尽量伸出来说话。
怎么回事?
晓菌就尽量简单地说了情况。晓菌认为老板肯定不高兴,所以,她强调那人用的都是付费电话。副经理说,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要糊里糊涂!
奇怪的是,第二天下午,总经理李小姐和副经理一起来了。也是在交换口,要晓菌伸长脖子,接受详细情况询问。香喷喷的李小姐带来了时髦的气息和外面世界的芬芳。一边听,李小姐一边不时和副经理交换眼光。最后,李小姐问晓菌,你最近是不是觉得她举止异常?
晓菌傻了眼,点点头又赶紧摇头。李小姐说,一些外围人员在议论,担心她的脑子……
副经理用胳膊肘碰碰李小姐。李小姐就停下来看他。副经理说,还有一个月就破世界纪录了,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开锁放人。否则不是前功尽弃了?!密斯李,你别制造紧张空气。
李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被副经理半搂着引了出去。透过玻璃墙,晓菌看到李小姐边走边往回看。印秋没有动,不知还在生那人的气,还是已经睡着了。
事情看来有点严重,可是,晓菌最担心的还是,那人还会不会来呢?她自己是认为那人是绝对不可能来了。要不,那人和印秋,必然有一个是疯子。这个来休假的人,似乎只是随便走了几个景点,仿佛把休假的时间大部分用在蛇宫来了。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他显然不愿说,晓菌想不明白,也不愿多想。如果不是蛇宫太寂寞,太需要他,冷静地想想,他的举动还真是有点问题。不过晓菌实在不愿想。眼下,她最担心的就是那人不再来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八点多,那人竟然又来了。
她们俩正在给蛇洗温水澡。天气太干燥了,蛇需要湿润,也需要大量喝水。在床边给蛇擦身子的晓菌突然就抬起头,似乎有感应,果然是那人向蛇宫走来。晓菌感到了自己要飘起来的惊喜。
她毫不掩饰地笑起来,毛茸茸的眼睛弯得像新月。那人的眼睛也笑了。
她们很默契地把蛇放在蛇铺的周围,蛇铺是临时搭盖的,蛇确实怕冷,那么多蛇都来挤她们的床也受不了。她们已经给蛇准备了特别的被子,其实就是大棉絮,不同的是,上面挖了很多小洞,因为蛇喜欢那样进出被窝。已经有蛇慢慢从洞口往被窝里爬了。
印秋十分安静。她自己找了一本有登美宝莲睫毛膏美女广告的时尚杂志在沙发上,认真读阅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许她在主动等着那人找她聊天。
晓菌生怕再伤害那人,抢先拿起电话。她说,
太高兴你又来了。你吃过蛇肉吗?
那人说,没有。我不吃蛇。
我也不愿意吃。书上说,古代的越人因为爱吃蛇,常因“分蛇不均”而发生战争。广东和福建是最能吃蛇的人,广东人认为十月的蛇因为准备冬眠而肉肥味香;而福建人却认为,五月冬眠醒来的蛇质地清新。你们北方人文明,所以就不敢吃蛇。
那人笑笑。看着床上洗过澡的大蟒蛇。晓菌又说,书上说,蟒蛇,越人最喜欢吃。传说它的胆可以治眼疾。古人还给它做活取胆手术。真的。晓菌有点结巴地背诵起来:“以杖于腹下来去扣之,胆即聚,以刀割取。药封放之,不死。”古人把蛇肚割开一个小口,把鸭蛋大的蛇胆取出来,再把蛇肝放回去,缝合伤口。蛇就照样活。如果,蛇又碰到捕蛇的人,蛇就会远远袒露肚皮手术伤疤,表明它已经丧胆啦。
那人显然有兴趣的表情,鼓励了晓菌。她说,我外公还说啊,蟒蛇好色。据说捕蛇者头上插满鲜花,它就会死死盯着花看,浑然忘我,糊里糊涂的就送了命。还有人说,蟒蛇钻进女人衣裤后就盘成一团,生死一概置之度外啦。
看到那人愉快的神情,晓菌趁机要求:
轮到你说了。我还是要听美国片子,要不恐怖片。哎,那天你说到那个人把一大袋钱丢进山谷,后来怎么样了?你想起来没有?最后谁得到了钱?
那人说,谁都没有得到钱。他们却开始互相残杀,彼此失去了信任。先是那个受伤的人被抛下山崖,那个老二也跳了下去。老二怕冷酷的老大在上面,拿着钱抛弃他,所以,他抢先扔下了钱。老二在暴雨中找到了微弱呻吟的老三,老三什么也没说,就死在老二的怀中。老二在雨中呆坐了很久,闪电的时候,他发现老三竟然死不瞑目。老二悲从中来,他忽然觉得没什么意义。老二又傻坐了很久,开始在摸黑找钱。每一道闪电都给他希望。开始他听到上面有老大的高叫声,这个声音让他感到安全和依靠,他不断大声回应,我在找钱啊。后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电闪雷鸣和哗哗哗巨大的水流奔腾下山的声响。
老天也许不愿意他们得到这一大笔不正当的钱财。大雨下得像有人翻倒了小河。老二不小心摔倒,滚下了很深的地方。等他醒来的时候,天放晴了,他躺在几畦营养不良的卷心菜地上。安静的山林里,到处都是好听的鸟鸣声。抬头看看山体,他不能想象自己怎么能从那么陡峻的高处,翻滚下来而没有大恙。身上裸露的部分,到处是擦伤破损,只是有一条腿可能骨折了,使不上劲。老二觉得像做了一场大梦,即使腿没折,他也不想再爬上去寻找钱袋了。他拍拍腹部,那天傍晚从衣领塞入棉毛衫的两万多元倒没有丢出来。
老二搭农用车到了小镇。他换了衣服,上了长途。然后坐上火车,一口气横跨南北几千里。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找他。是的,是老大。首先是老大,当然还有警察,很多的警察。因为他被通缉了。逃亡的生活就像是走钢丝,你永远走不到平安踏实的对岸。胃口消失了,睡不着觉,勉强入睡也是噩梦频频。经常觉得有人在叫你的名字,陌生人只要多看他两眼,他就手心出汗,只要是老家口音的人在身边,就如芒在背,甚至视线中突然闪过穿警服的,就心悸不已。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