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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窝囊的人抬起眼冲着皮尔逊申述道:“他笔直地跑了出来——从房子旁边。我不是乱开车的人。我自己也有孩子。我的车开得不快。出事的时候我的车都刹住了。”
“我说你是满嘴撤谎。”这是那位父亲,他的声音在激动和痛苦之中有些哽塞了。“是你撞死了他,我盼着能把你捉起来坐牢。”皮尔逊轻声说:“请等等。”室内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他指了指警察的笔记本。“我们会给警察局验尸员一个详细报告,我可以把初步结果先告诉你们。”他停了一下。“尸体解剖表明这孩子不是汽车撞死的。”警察有点莫明其妙的样子。那个父亲说:“我当时在场,我告诉你……”
“我本来希望不这么和你说,”皮尔逊说,“可是恐怕没有别的办法。”他对那个父亲讲。“车把你的孩子撞到马路上,有轻微脑震荡,使他暂时昏迷。他的鼻子受点伤——很轻微,但不幸造成他的鼻腔大量出血。”皮尔逊转向那个警察说:“那孩子,我估计,是仰着面躺在他跌倒的地方的。”警察说:“是的,大夫。我们在救护车没到以前没敢动他。”
“有多长时间?”
“我估计有十分钟。”皮尔逊点了点头。时间已经够了;五分钟就行。他说:“我想这就是造成死亡的原因。鼻出血流到孩子的嗓子里。他的呼吸堵塞了,血液进入肺脏。孩子是窒息致死的。”那个父亲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和不安。他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把他翻个身……”皮尔逊把他的双手一摊,说:“我的意思就是我刚说的这些——我希望不这么说。可是我只能报告实际情况:你孩子的撞伤是轻微的。”警察问,“那么车撞的那下子……?”
“当然这不能十分肯定,可是我的看法,撞伤是比较轻微的,是间接的死因。”皮尔逊指了指那个现在已经站过来了的司机说:“我估计这个人说汽车开得慢是实话。”
“哎呀我的老天爷!”那个父亲发出绝望、痛苦的哀鸣。他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等了一会儿,小个子司机把他搀到一个长沙发上,搂着他的肩,自己的眼睛也闪烁着泪花。
警察的脸色刷白。他说:“大夫,我一直在那里。我本来可以动动那孩子的……可是我不懂得要这么做。”
“我觉得你倒不必埋怨自己。”
这位警察好象没有听见这话。他象着了魔似地接着说:“我上过救护课。我还得过一个奖章。他们一直在告诉我们——别动伤号;不管怎么样,别动他们!”
“我知道。”皮尔逊轻轻碰了碰警察的胳臂,缓慢地说:“不幸的是任何规则都有一些例外——其中一个例外就是当血淌进嘴里的时候。”戴维·柯尔门穿过底楼楼道去吃饭的时候,看见皮尔逊从前厅接待室出来。柯尔门还以为这位老大夫病了呢。他似乎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看见了柯尔门就冲他走来。年青的大夫停住了脚步。
“噢,对了……柯尔门大夫……我得和你说点事。”柯尔门感觉到,皮尔逊的思想不知为什么好象集中不起来似的。现在,他心不在焉地拉住柯尔门的白大衣。柯尔门注意到老头子的手有点颤,在乱摸索着。他轻轻地把他的白大衣从老头子的手里脱开。
“什么事,皮尔逊大夫?”
“有点关于……化验室的事。”皮尔逊摇了摇头。“嗯,忘掉了……我以后想想。”他好象刚要转身,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想你最好把解剖室的工作接过去吧。明天开始。注意着点,让他们把工作做好。”
“好吧。我很愿意做。”戴维·柯尔门对于尸体解剖工作有些明确的想法,这是可以实现这些想法的一个机会。他觉得既然谈到这儿,就干脆连另外一件事也提一提。他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谈谈化验室的事。”
“化验室?”老头子的脑子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别的事。
“你记得我给你写的信里曾经建议你考虑把化验室的工作分一些给我管。”现在,在这个地方讨论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奇怪,可是柯尔门感到机会一错过,可能就不好谈了。
“对……对,我记得说过的。”皮尔逊似乎在看着三个人,一个警察,一个小个子,扶着夹在中间的一个大个子在楼道里往远处走去。
“我能不能从血清学化验室开始呢?”柯尔门说,“我想对化验程序作一些检查——我指的是例行的化验检查。”
“啊?你说什么?”说了一遍还得再说一遍是很使人厌烦的。“我说我想做一些血清学化验的检查工作。”
“噢,对,对……可以的。”皮尔逊心不在焉地说。当柯尔门走开时,他还在往楼道那边看着。
伊丽莎白·亚历山大觉得很高兴。她这些天一直是很高兴的,特别是今天早晨。她肚子里的小孩很活跃,总在动弹,就在这会儿她还隐隐察觉到胎儿的活动呢。她刚从百货公司大甩卖采购回来。挤在很多女人当中,她胜利地买到了装饰她们寓所的鲜艳布匹,包括准备给小孩住的小卧室用的一块花布。现在,她又和约翰会了面,准备一起在医院餐厅里用饭。
这是他俩第一次在医院餐厅一起吃饭。雇员家属到医院餐厅吃饭是医院许可的一种惯例。这是约翰几天以前才听说的。几分钟以前,他们排队选购食品,伊丽莎白挑了一客“色拉”①、一碗汤、一个面包卷,一客烤小羊肉加土豆、白菜,一客甜点心带一块奶酪,一份牛奶。约翰逗她说:“你真的够吃了吗?”
①色拉(Salad),西餐,一种杂拌凉菜。
伊丽莎白拿起一根生菜,咬了一口,说:“这是一个饿着肚子的孩子。”约翰笑了。几分钟以前当他走在来餐厅的路上的时候还有一种懊丧情绪和压抑感,今天早晨皮尔逊大夫的一通责备还留在他的脑子里。可是伊丽莎白兴高采烈的样子感染了他,至少在目前,使他把那些事情抛在脑后了。他想,反正化验室不会再出什么麻烦了,今后他准备多加点小心。不管怎么样,皮尔逊大夫已经亲自作了敏感试验(用盐水介质和蛋白介质),并旦说两种试验结果都是阴性反应。他还说:“单就你妻子的血来说,用不着担什么心。”事实上,他甚至象是对这件事有些好感了——至少和原先发那通脾气对比起来,显得有点象。
还有,不能忘记皮尔逊大夫是病理医师,他约翰自己却不是。也许皮尔逊大夫是对的,他自己把技师学校教的那套东西看得太重了。学校总爱教你一大套理论,一到实际工作中就没什么用处,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吗?他想,中学和大学有许多课程一考试完就不会再用它,这会不会也是一样的呢?
会不会是他把学校里教给他要进行第三种敏感试验的理论看得过于严重,而经验丰富的皮尔逊大夫知道根本没有必要呢?
今天早晨皮尔逊大夫作这个试验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如果每当有点新东西出来,我们就改变我们的化验方法,那就没个完了。医学上每天都有新东西。可是在医院里,你们在开始用这些新东西以前,要确实知道它们是经过验证具有临床价值的。我们这里是和病人生命打交道的地方,不能瞎碰。”约翰当时并没弄懂多作一个血敏试验怎么会危及病人的生命,可是,不管怎么样,皮尔逊大夫对新东西的看法是有他的道理的。约翰从阅读中也了解,目前的确有许多新东西并不都是好的。固然柯尔门大夫对必须进行第三种敏感试验是相当肯定的。可是他比皮尔逊大夫年青多了;肯定他没有那么多经验……
“你的汤都凉了。”伊丽莎白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在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亲爱的。”他决定把这件事置诸脑后。伊丽莎白有时候有把他的思想引逗出来的习惯。“我上星期就想问问你,”他说,“你的体重怎么样?”
“大致差不多。”伊丽莎白愉快地答道。“可是,窦恩伯格大夫说我得吃好。”她喝完了汤,正在象很饿的样子在那里猛吃烤羊肉。
约翰·亚历山大一抬眼看见柯尔门大夫走过来。这位新来的病理医师正在向主治大夫们吃饭的桌子那边走去。亚历山大一下子站了起来。“柯尔门大夫!”戴维·柯尔门往他这边一看。“啊?”
“大夫,我想请您和我的妻子见见面。”在柯尔门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约翰说:“伊丽莎白,亲爱的。这是柯尔门大夫。”
“你好,亚历山大太太?”柯尔门手里拿着从柜台上拿的餐盘,停下脚步。
约翰·亚历山大稍微有点发窘地说:“你还记得吗,亲爱的?我和你说过,这位大夫也是新里士满人。”
“当然啦,”伊丽莎白说。她马上对柯尔门笑着说:“哈罗,柯尔门大夫——我记得很清楚。您不是常到我父亲开的店里”对了。“他现在想起来了:她那时是个愉快的姑娘,有一双长长的腿。
店里的东西摆得很乱,这位姑娘总是高高兴兴地在那个老式的店铺里爬上爬下寻找一些顾客需要的东西。她好象没有怎么变。他说:“我记得你曾经卖给我一些挂衣服的铅丝绳。”她笑嘻嘻地说:“我也想起来了。那铅丝绳好用吗?”
他看来象想了一下。“现在是你提起来了。我记得刚挂上就断了。”伊丽莎白咯咯地笑了。“你如果把它拿回去,我母亲肯定会给你换一条的。她现在还在那里开店,店里比以前更乱了。”她的开朗和幽默的性格很感染人。柯尔门也笑了。
约翰·亚历山大拉开了一把椅子。“您和我们一起吃吧,大夫?”柯尔门犹豫了一下,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拒绝不大好。“好吧,”他说。他放下餐盘(盘里只有一小客“水果色拉”和一杯牛奶),坐了下来。
他看着伊丽莎白说:“如果我记得不错,咱们认识的时候,你不是梳着小辫子吗?”
“是啊,”她立即回答道:“那时候我的牙上还带着矫形箍呢。现在我长大了嘛。”戴维·柯尔门觉得这个姑娘很可爱。今天在这儿看见她就象一下子回到了过去似的。她使他想起了幼年时代。印第安那是个好地方。他记得每年夏天从学校回到家里,常和他父亲一起坐着一辆破旧的老式雪佛兰①去出诊。他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说道:“我离开新里士满已经很久了。我父亲故世了,你知道。我母亲已经搬到西海岸②去住。没有什么能够再吸引我回到那里去的事情了。”为了把思想岔开,他把话题一转,对伊丽莎白说:“你觉得嫁给一个医务人员怎么样?”
①雪佛兰(Chevrolet),美国汽车牌名。
②西海岸(West Coast),指美国西部加州一带。
约翰·亚历山大很快插话说:“不是医务人员,我只不过是个技师。”他说出口以后,又想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可能是今天早晨发生那件事的反射作用。几分钟以前,当柯尔门刚坐下来的时候,他曾想要把化验室发生的事告诉他,但又改变了主意。和柯尔门大夫随便说话已经使他惹了一场麻烦,他决定不再这样干了。
“不要轻视技术,”柯尔门说道,“那是很重要的。”伊丽莎白说,“他倒并不是轻视技师这个工作。但是,有时候他希望当个医生。”柯尔门问他:“是这样吗?”亚历山大本来不愿意伊丽莎白提这个问题的。他勉强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