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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闹别扭嘛。」桐井老师笑了。「我会告诉你,不过这件事跟你喜欢的『推理』有关。」
「跟『推理』有关?」
「透过这个镇发生的种种现象,我归纳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所有的事都跟『推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之前说过了。」
「唔。所以,恐怕——跟『卡捷得』有关系。」
「『卡捷得』?」
「果然你还不懂,那我就放心了。前面做的雄伟预告算是多余的了。」
「『卡捷得』是什么?」
「是『推理』的结晶。日本的推理小说家们,为了保存即将失去的『推理』所做的东西。」
「跟书本不一样吗?」
「不一样。」桐井老师静静地摇摇头,面向我说道,「它比书更小、更浓密,是伪装的。」
「是……」
「就像你所知道的,日本的『推理』在封闭、绝望的境况中独自发展,现在已经到达极限的地步。你可以用精粹来形容它。经过类似寒武纪那种进化的过渡期后,『推理』已蜕变为更美的形态。」
「但是,随着法律变得严格而衰退——」
「嗯。但是,日本的作家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完蛋。他们在承受警告和迫害中,做了最后一个工作,就是把『推理』还原成细小的元素。也就是说从根本重新看待『推理』,然后掌握住构成『推理』的要素、文句、记号、单字,加以分类。」
「也就是把它数据库化?」
「简单来说,的确是这样。然后,他们又把这些数据细分,封装在各种个体里。这些内部记录着『推理』元素的奇妙个体,因其外观和内容而称之为『卡捷得』(小道具),藏在日本的许多地方。」
「个体是什么呢?」
「比如说,他们用了很多宝石状、玻璃质地的东西。那些玻璃里,以直接可判读的状态写进数据,就像微缩影片一般。我只看过一次实物,但无法读取内容。文字是以特殊列印型式,描写在3D空间里。据说只要习惯的话,任何人都能读取,但学会那种诀窍就得花费不少时间。更何况,要把所有置入的数据都读取出来,恐怕相当旷日费时呢。」
「它不是数位数据吗?」
「一定是类比的。所以不用像光碟那样,需要播放用的媒体。就留传后世这一点来说非常重要。刻在石板上的文字留存了五千年,但光碟的播放装置却连五十年都无法保持。」
「『卡捷得』长什么样子?」
「几乎所有的『卡捷得』都像个小玻璃球或宝石,看起来像是随意嵌进链坠或手环里,其他还有布娃娃或模型等,外表伪装成许多形状。外人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
「可以把它想成是形状特殊的记录媒体吧。所谓的伪装,也就是说『卡捷得』本体都镶嵌在各种装饰品和工具中,乍看之下是不会知道的。
「不过,因为制造了『卡捷得』,也就多了各种麻烦事。因为拥有者中,也有人想用它做坏事。若只是暗中买卖、沦为诈欺的工具倒还好,更邪恶的做法是把『卡捷得』里写的内容用在现实中,各个『卡捷得』里写的都是杀人的方法、骗人的障眼法。在我们这个时代,使用这些手法有很大的危险性。毕竟,『推理』的元素说来说去都跟死亡有关。」
「如果坏人持有『卡捷得』的话……」
「所以,政府对『卡捷得』监视的严厉程度更胜于书。政府在这附近搜查的传闻,也许是真的。」
「这个镇发生的事,跟『卡捷得』有关系吗?」
「恐怕是。」
持有者正在秘密实行「卡捷得」的内容?
「刚才我说过,『卡捷得』并非只有一种型式,内容、形状的种类繁多。所以,躲藏在镇上的『卡捷得』持有者,到底拥有的是何种『卡捷得』,我们并不知道。是『消失』还是『密室』,还是其他种类……」
「欸?『消失』或『密室』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卡捷得』的种类呀。据我所知,其他还包括了『镜子』、『山庄』、『双胞胎』、『线』、『不在场证明』……总之,就是『推理』常见的小工具、状况、背景等,各种数据都被拆开,各别封装在不同形状的载体。像『镜子』、『山庄』,你就把它当作分类记号吧。」
在日本应该有很多我没见过的「卡捷得」吧。我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推理」只是极小部分。更何况,把推理分成细小的元素,表示我不知道的部分还有很多。
「所有『卡捷得』都保持原有的内容吗?」
「是的,当然,内容也有重复的。就保存的意义而言,这样比较安全、有效。『卡捷得』一共做成了几个,我们并不知道。」
「如果持有『消失』的『卡捷得』,就可以读取、利用里面的内容吧。比方说,在湖上消失之类的……」
「你说得没错。」
「得到『卡捷得』就能进行我们完全未知的犯罪,我们只会陷入无法理解的状况中。以我们的推理程度,绝对只是小巫见大巫。」
也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现在仍有人利用「卡捷得」在进行犯罪——
「在过去,不管什么种类的『卡捷得』,都有人在暗地里高价买卖,那都不是一般民众出得了手的价格。但是现在监视得很严密,几乎已经没有流通了。」
「老师对内情相当了解嘛。」
「因为『卡捷得』很像乐器。其实,我也是在寻找乐器时,得知『卡捷得』的存在。」
乐器依循着音符,就能演奏出任何音乐。
「卡捷得」依循数据,就能让任何「犯罪」重现——
然而,真的这么容易做到吗?演奏乐器需要相当的技术,因此利用「卡捷得」的人也需要相当的知识才对。实现度一定不高吧。然而,我可以了解「卡捷得」的存在会被视为危险,因为可以想见,有时设计图比实物更为重要。而且,某种无法理解的犯罪,正在我们眼前发生。只要一旦学得知识,或许就可以将它应用。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我站起来向他鞠躬。
「不用跟我道谢。因为我们是朋友嘛。」桐井老师敲了敲我的头说。「反倒是我以后一定会一直烦恼,到底告诉你『卡捷得』的事对不对。因为你一定会想找出『卡捷得』吧?」
「我不会给老师添麻烦的。」
「我担心的是你啊。当然,我不会阻止你,阻止也没有用吧。因为你为了追求『推理』,特地大老远从英国来到日本。不管怎么样,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或许还是对的,就算我不说,你总有一天还是会知道『卡捷得』。」
桐井老师起身,拿出藏在床下的乐器。
「我也该回去了,有点睡眠不足。如果出了什么事,到西路的转角来。那里挂了面包店的招牌,应该很好找。」
「面包店?」
「昨天以前都住在洗衣店。」桐井老师半开玩笑地说,他弯下腰,方便与我视线交接。「说不定政府就要开始正式搜查了。我想不用提醒你也知道吧,跟官员说话的时候,记得把『推理』的事都忘了。」
我点头。一般人不懂「推理」,光是懂得这件事,就会受到别人质疑的眼光。因为如果现在发生的案子具有「推理」性,嫌犯肯定是懂得推理的人。这也算得上是焚书的优点。
「现在马上离开本镇也是一个办法。不过,你还想再留几天吧?」
「是的。」
「我也会陪你。不过那些官员让人头痛。他们只要一见到音乐家,就认为我们是反政府主义者……不过,或许这也是事实啦。」
「真的吗?」
「音乐能打倒权力。应该吧。」
桐井老师平静地笑了。
他跨出步子,但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倏然站定。
「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涉及『卡捷得』的案子,政府会派遣特殊的搜查官来调查。那些人是专门查『卡捷得』的检阅官。据说日本只有几个人,跟其他那些警察或检阅官完全不同。」
「原来有这么厉害的人啊?」
「『卡捷得』的专门检阅官,怪的是几乎全跟你差不多年纪。因此,他们被人称为少年检阅官。不过,千万不可因为年纪小就看不起他们。因为他们可是直属于内务省的检阅局。尽可能不要跟他们接触,他们穿着特征明显的制服,应该很容易认得出来。」
桐井老师说完,打开房间门。
我们互相挥手道别。
我漫无目的地走出屋外,雨下得很大,所以我去向悠里借伞。虽然悠里求我带他一起出去,但我委婉地拒绝了。一是不知道朝木老板会怎么说,另外也担心悠里的身体状况不太好,而且我想自己一个人上街走走。
穿过因雨而变成灰沉的水泥街边,不知不觉往森林走去。踽踽走到镇的尾端,再下去就是杂草丛生的原野,更远处就是森林。森林看起来比昨天更幽黑。
我在废墟的骑楼坐下,收了伞,远望森林。
「侦探」消失在那座森林里的湖中。
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他不可能真的「消失不见」,现在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但是,「侦探」不可能从湖上逃走。因为湖岸被包围住了。而且,没有任何人从湖上岸的痕迹。就算自警队员可疑,也不能动摇这个事实。
难道「侦探」万念俱灰,所以跳水自杀吗?
现在「侦探」的尸体还沉在水底……
就算他们找了,也不可能找到,谁也不敢碰触水底的尸体。
思索「侦探」之谜时,我不知不觉地想起自己的父亲。我的父亲现在也还沉没在某个不知名的海底。
父亲也是告诉我「推理」世界的人。「推理」是个英雄的故事,他的名字叫作「侦探」。也许我在不知不觉间,把知道这些故事的父亲也想成是英雄之一。而事实上,父亲的壮烈牺牲,是英国海军的英雄,真正的英雄。
我或许是想从「推理」或「侦探」中寻找父亲的影像吧。为了沉浸在过去里,才会如此不停地旅行吧。我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才对。离开英国的时候,我抛弃了许多东西。我的家、少数的朋友、软弱的心,都丢了。我必须坚强,我是带着强烈的使命感和决心离开英国的。然而现在,我却感到无比的迷惑。
神啊——我该怎么办?
不安折磨着我的心。
我为何而来呢?
我是为了寻找「推理」离开英国。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今日,我却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
「侦探」——这全是「侦探」的错。「侦探」迷惑了我,「侦探」破坏了我心中的理想图像。「侦探」再也不是英雄了,是凶手。「侦探」这个词只剩下凶手的意义。所以,那个家伙既不是父亲也不是任何人。
「侦探」对这个镇——对这世界——怀有恶意。
这么一想:心情便轻松多了。我把父亲的形象、珍贵的「推理」记忆与曾经存在于故事中的「侦探」完全混为一谈,所以才会感到混乱。但是我不用再迷惑,眼前面对的「侦探」,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