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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抚着脖子上的项圈。「我父亲,也是在大海……」
「原来如此……」悠里拉长了尾音,像在寻找该说的话。「你讨厌海吧?」
「怎么说?」
「它夺走了一切。」
悠里的脸看着前方,所以无法看到他在说这话时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昨天说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嗯,没错。该是时候去看了。」
悠里指着步道末端的一栋老房子。那栋小小的木造平房,看起来平淡无奇,只有屋龄不输给其他房子。窗帘遮得密不通风,油然生出一股阴森感。
「这屋子有什么?」
「你看看大门。」
悠里说时,原本遮掩视线的乳白色浓雾,像被点了魔法般随风消失,小屋露出清晰的大门。
门上用类似红漆的颜料,画了一个大大的图形。
跟昨天我在另一个地方看到的十字架一模一样。
「不只是这栋房子有。」
悠里指着附近的民宅。刚才在雾气笼罩中没看到,现在看得一清二楚,隔壁的屋门上,也漆了一个歪斜的十字架。
两栋相邻屋子的大门都留下相同的记号。
「镇上也可以看到相同的东西,其他还有很多画有红色记号的房子,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别人家的房门上漆了红色记号。」
「为什么?」
「谁知道……」
「只是画记号而已吗?」
「是啊。只画了记号,既没有损坏物品,也没有偷走什么,更没有任何人受伤。」
我推着轮椅,眺望步道旁整排屋宅。被留下记号的只有一家,但整条街都有种诡异感。
「你去那扇窗子瞧瞧屋子里面。」悠里举起手指着一栋屋。「那家主人嫌这事太不寻常,所以搬走了。现在屋里没人住,看了也没人会生气。」
我依着他的话,从窗口往里瞧。
屋里空荡荡的,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但仔细注视了一会儿,便发现墙上不太对劲。
室内的墙壁上也漆了一个歪歪的红色十字架。
正面看到的墙壁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小十字架,共计四个。
四面墙的各四个角落都漆了同样的图案,因此,整个屋里共漆了十六个十字架,彷佛像要展开什么仪式般不祥。红色油漆状的液体滴在壁纸上,在世上留下惊悚的痕迹。
门上和室内的十字架都是同一式样,向一旁歪斜。事实上,它到底属不属于十字架,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在教堂住了一段时间,所以见过教堂里的十字架,但这种形状的十字架还是第一次看到。它绝非凯尔特或俄罗斯的十字架(※凯尔特族是爱尔兰地方的民族,基督教传进之后,为强调十字架的重要,而在十字架中央交叉处加了一个圆环,象征日晕;而俄罗斯因信奉东正教,沿用拜占庭十字架,在直竖上下端,各有一横线。),也跟其他任何十字架不相同。
「这个十字架是以什么根据画的呢?」
「十字架?我看起来倒像一把刀。」
的确,它也能解释为刀或剑的形象。
究竟是谁,又为什么留下这个记号?
真是谜团重重。
「被漆上记号的屋主说,他们那天不在家,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好像窗子的锁被破坏,所以应该是有人潜入。」
「镇上从何时开始出现这个记号?」
「大概四年前吧。」
「已经有四年了?」
「对。刚开始是一个月出现一个,定期增加。但最近特别多,有时候一下子就有两三家被漆上记号。全都是屋主一家不在的时候漆的。」
「图案就这么留着,没人想把它除掉吗?」
「很多人都想除掉啊,可是油漆完全擦不掉,白忙了一场。所以,留下门上的记号,这些居民全都搬出去了。毕竟,大门上被漆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符号,谁还能安心地住在里面啊。」
这话也没错。对里面的住户来说,如果不能马上消除掉,就会想快点逃离吧。住在这种被施加了恐怖记号的屋里,精神上一定十分痛苦。
难怪镇民对陌生人疑神疑鬼的。他们一定以为,这是什么不祥事件发生前的徵兆吧。真是个绝望的时代。镇上飘荡的畏惧气氛,有可能并非针对留下记号的人,而是对这记号带来的破灭。
「究竟是谁干的呢?」
「老实说……留下这个记号的是『侦探』。」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象征秩序的「侦探」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事?
不可能。在侦探小说里,只有坏人会做这种事,「侦探」应该是追出凶手的人。
「『侦探』住在森林里,他会砍下人的头颅。为什么要砍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大人们总是吓唬孩子说:不可以做坏事,否则『侦探』会来砍下你的脑袋。留下这个红色记号,是因为他监视着镇上的人,防止大家做坏事。」
「森林里的无头尸也是『侦探』干的?」
「无头尸?哦,你是说那具没有头的尸体啊……应该是『侦探』干的。」
「怎么可能……」
那不是「侦探」。
还是说,这是秩序维持者的作为?
真是如此吗?若是这样,应该还有别的方法才对。像这样留下诡异的红色记号,我不认为能带来秩序。果然「侦探」只存在于「推理」当中,现实里是不可能有侦探的,是谎称「侦探」的疯子,还是发疯的「侦探」呢——
「走了吧,克里斯。」悠里说。
我垂头丧气地依从他的话,把轮椅往前推,之后,又稍微在镇上散步了一会儿,才回到旅店。镇上的人虽然依然对我投以异样的目光,但有悠里在身边,敌视的眼神似乎缓和许多。
到底,那个腥红似血的十字架带了什么意义?
真的是「侦探」所为吗?
为什么他要在家家户户留下记号呢?
消失在森林里的人到哪里去了?
无头尸是怎么回事?
这是神之子的选择?
抑或是恶魔之子?
第一卷 第二章 「侦探」之名的死
回到旅店,我疲倦地躺在床上,凝视昏暗的窗。太阳西沉,映在薄窗帘上的是一盏盏户外灯映照的雨丝剪影。幽黑蒙蒙的细雨影子,给人一种室内也在下雨的错觉,它还是跟先前一样时下时停。我用干毛巾裹住身体,静静地听着雨声。
因为气象暖化和异常逐渐严重,有时一旦下起雨便停不下来。暴雨之后,就会引起更凶猛的洪水。
我想起了夏日的某一天。
就跟今天一样,是个下雨的日子。
我出生在离伦敦市中心稍远的小镇,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英国各地每年都发生集中豪雨,被洪水吞噬的市镇不在少数,伦敦的泰晤士河更是经常泛滥,因此,船只漂流到海德公园里的状况,已经不是什么大新闻。
我父亲在英国海军服务,因此很少回家。他在军中实际从事什么工作,我并不清楚,也不敢问。因为我以为,战争和军队的事不可以多问。
有一天,父亲搭乘的潜水舰在从北海往苏联领海航行的途中,因为不明原因的撞击,沉人海底。潜水舰没有破损,几乎保持原状,躺在一千公尺的海底。由于下沉的位置太深,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将舰上人员救出,也不可能把舰艇拖上来。
当时我还是教会学校四年级的学生。在这个时代,学校已经没有像样的课程,课堂上主要是牧师讲道。虽然日本有广播教育,但英国连这种东西都没有。有一天,校长和一位着军服的男人来到我听讲的教室,把我带到外面,告诉我父亲乘坐潜水舰沉没的消息。那时舰艇已沉没三天,原先我根本不知道父亲在潜水艇上。我从学校早退,坐上他们安排的黑头车,不明就理地被带到附近的海军基地。那天,英国下着无声的雨。
我被带进接待室,里面坐着男男女女都在拭泪。我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人群中,呆呆地望着那些哭泣的人,一面重新思考潜水舰沉没的事实。潜水舰沉到海底会怎么样?潜水舰本来就在海底航行,所以应该没问题吧?我什么都不懂,只能想像一条大鲸鱼在海底睡觉的状态。
周围哭泣的人依序被点了名,进到另一个房间。我身边的一位美丽女子,仍旧嚎啕哭着。她哭得那么凄惨,让人觉得她会不会就此死去。
「克里斯提安纳。」
轮到我了。他们叫我到一个小房间。里面站着两个军人,房间中央有张桌子,上面放着大型机器,连接着麦克风和扩音机。
「你的父亲现在在遥远的海上,他有话想对你说。」
「我爸爸?」
「是的。」军人说话精简,「好了,请说。」
他打开无线电开关。
「爸爸?」我对着麦克风说。
「是克里斯吗?」
「是啊。爸爸,你在哪里?」
「我在海上出任务。你知道的,我在船上。这次来的地方比以前都远,可能不能如期回去了,现在状况有困难。」
「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很难说,目前不知道。」
「回不来了吗?」
「我不是说了目前不知道吗?现在还回不去!克里斯,你应该已经明事理才对。别问那么多,安静听我说。」
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气急败坏。听到父亲的怒骂声,我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有几件事我必须对你说。克里斯,你够坚强吧?一个人生活过得下去吧?你妈死的时候,你答应过我要学着坚强,不是吗?」
「答应是答应,可是……」
「克里斯,仔细听我说,只要是人都会迷失。但是一旦决定的事,就要坚持到最后,绝不可放弃。人生就是老天给你的习题,你得在迷失中寻找值得信仰的真理。爸爸相信克里斯一定会坚强起来。」
爸爸的声音混着杂音,断断续续地传送着。
我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瞪着扩音机。
外面传来温柔的雨声,在室内回响着。不对,那或许只是隔壁女人的哭泣声。
军人对着麦克风,要我多说话。
「其他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他的意思好像在说「这可是最后机会哦」。
我竭力地寻找该说的话。
「你要回来!」
扩音机里没有反应。
「你要抛下我一个人吗?……」
「……会回去。」
「回来?你会回来吗?真的?」
「克里斯……如果这……的话,衣柜的……板……开。」
杂音越来越大,彷佛海底的泡沫渗入杂音中,盖住了父亲的声音。
「爸爸?」
刹那间,讯号断了。两名军人过来检查通讯机的状况,一下子敲敲扩音机,一下转动旋钮。
「……救救我……克里斯……救我们出去……」
父亲悲痛的呐喊响彻小小的房间。
这就是父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愕然无语地被送回家,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潜水舰为什么会沉没,据说现在还在调查。
潜水舰现在仍长眠在北海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