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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线条就像是生物一样眨了一下。
不对,那不是猫眼石——洛斯范以他死前最后的思考理解到了这一点。
那是眼睛,是真正具有生命的眼球。
「献给伟大的古鲁盖亚,人族的供品计有多数,而精灵的活祭品仅只一名……喔~~饥饿之混沌君主啊,今晚请您宽赦属下的不力吧。」
陶醉地将这段祈祷文高声咏唱完之后,黑精灵转过弯刀的刀身,然后横向一挥。
洛斯范被砍下的头颅,直直滚到了马厩外头。
黑衣刺客
黑精灵族——
假若除去他们如炭一般漆黑的肤色,其外貌十分酷似于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族。追本溯源,他们是与精灵族有着近亲关系的种族,这两个种族打从遥远的神话时代分道扬镳之后,就将彼此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互相憎恨。
不仅限精灵族,无论是对人族或是矮人族而言,黑精灵亦是受到惧怕与厌恶的对象。崇敬混沌之众神,鼓励进行任何破坏与杀戮行为以献给神作为供品的黑精灵族,是活在地表所有生物的天敌。
追溯到遥远的太古时代,在『法』与『混沌』的势力为了争夺地面霸权而激烈冲突的最终战争中,混沌的使徒黑精灵族在善良种族的联军跟前节节败退,最后被放逐到地底世界的深邃黑暗之中。但是对于生来源自于漆黑肤色而擅长黑暗咒法的黑精灵族而言,黑暗的地底世界或许反而是个桃花源。黑精灵以光线无法射入的深渊溪谷,或是因为大地的蠢动而打开的辽阔空洞作为新的领土;他们建立壮丽的都市国家、信仰邪神,最后终于发展出独自的魔术体系,赞颂着他们糜烂的繁荣。
就如同两族的肤色完全相反,黑精灵族的精神性在任何层面都与精灵族背道而驰。相对于尊崇XX与平衡、以慈爱与协调为宗旨的森林居民,黑暗的私生子们乐于进行永久不厌烦的斗争与欲望的探求,将欺压他人以及篡夺他人的持有物视为最大的美德而赞扬。
以严格的身分制度与专制的恐怖政权所统治的深渊之都,无论何时都是斗争的舞台,只有最强最狡猾的人才可以爬上顶点,他们以众人对于毒辣手段所抱持的畏惧情感,赢取部属对于自己的忠诚。彻底的实力主义使得权利的宝座不断易主,贵族们集结的宫廷总是化为阴谋与背叛的漩涡。
他们拥有的高度知能不下于精灵族,且毫不厌倦地不断持续着炽烈的权力斗争。这可以比喻为致密又严谨的一盘棋赛,胜利的报酬就是地位与荣华,败北的代价则无疑是死亡。
他们这种长久以来的政情不稳定,意外地使得地面世界获得短暂的安宁。黑暗的眷属们自从太古的大战之后就是如此,并没有动员大规模的军力挑战『法』之势力。事实上,由于历届的黑精灵指导者们都得忙着应付那些轻忽不得的政敌们,实在无法对地面世界进行第二次的报复。
有些时候,他们会为了宗教祭祀所需要的集团杀戮,朝着人族孤立的村落或是精灵的隐密聚落进行袭击,不过除了这种小规模而且零散的远征之外,黑皮肤的精灵们几乎可以说是不会出现在地面世界。
也因此,那些不知道太古大战、寿命有限的种族们,唯有在惊悚的童话里头听过黑精灵族的威胁。他们就像是幽魂或怨灵,等同于传说中没有实体的恶梦,有时甚至令人质疑他们的真实性。
即使如此,他们确实存在着。世界并非都是阳光普照的大地,藏匿于黑暗地底的邪恶眷属们,至今也一步步储备着力量,并且持续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机会,好对可憎的地面世界进行报复。
×××
嘈杂的雨声旋律使爱儿希雅苏醒过来。
这里是马车之中。雨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下的,阴暗的车厢里充满了无止尽拍打车篷的雨点声。
拉瑟尔坐在她身旁背对着她。他不藉由任何照明而在黑暗中做着某件事情,因为他背对着自己所以辨别不出来,不过他似乎是在脸上涂着某种东西。
「……您受伤了吗?」
如此惶恐地询问之后,他却连头都不回地给了她一个有些神秘的回答。
「不,只是补个妆而已。」
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何时离开了梅拉聂德伯爵的城堡,不过既然可以平安无事地逃到这里,计划应该是以成功收场吧。
「其他人呢?」
「都死了,逃出来的只有我们而已。」
「……」
她觉得这是一件惨事,然而却意外地不感到悲伤。
的确,她并不喜欢洛斯范或是岈谷的精灵们,因为她总是受到差别待遇、被轻视、被当作是瘟神。即使如此,被抛弃的孤儿爱儿希雅还是从他们那里获得了衣食与栖身处,他们绝不是自己该憎恨的对象。
所以,她应该要为了他们的死哀悼。更何况假使爱儿希雅不曾将『柽之守护』带出聚落,他们本该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存在,会感到自责也是当然的。
然而……为何自己却保持着冰冷麻木的内心,完全不为所动呢?
「我……不暸解自己。」
并不是刻意要对谁诉说,仅是对于自己沉默地想着这件事感到莫名恐惧,因此爱儿希雅开ㄇ轻声道出。
「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明明就是在我面前发生的事,但我所感受到的,却都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这样好奇怪。」
「现在的你和以前不同了。」
尽管拉瑟尔回答得很冷淡,不过确实是听到她这番漠然的独白之后做出的反应。
「因为你体验过无法维系往昔自我的事情,这也是理所当然——对于自己逐渐走样,你会感到害怕吗?」
「……」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产生了什么变化,只能理解到变化的方式。
就是丧失。
自己的体内,就像是一点一滴瓦解碎落一般,逐渐欠缺掉某种重要的事物。
她的主人拉瑟尔十分乐见于此种『逐渐丧失』的状态,并且说这样的她是美丽的。
被人族当成精灵而受到憎恨;
被精灵当成人族而受到轻蔑——
光是打从诞生到世界上、就一贯受到唾弃的自己,如今终于受到了赞扬。
既然有人愿意以这样的话语祝福,或许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然而,
即使如此……
「……我很害怕。」
爱儿希雅模糊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将无法回头。
自己正在逐渐沉沦,再也无法变回往昔的自己了。
「现在,你就好好地睡去吧。」
拉瑟尔的手掌抚过爱儿希雅的额头直至鼻梁,温柔地为她阖上眼睛的这只手让她感受到安稳,爱儿希雅就这么听从他的话,将思绪沉入忘却的世界。
×××
拉瑟尔注视着爱儿希雅的睡脸一阵子,然后静静起身步下马车。
当他一来到车篷外头,雨声与水沫便包覆住他的全身。
拉瑟尔用来隐藏马车的地方,是距离城镇好一段距离、已经被弃置已久的古老刑场。放置的绞首台或吊笼等刑具,沐浴在冰冷的风雨之中带着憎恨摇曳着。
在这块连杂草都不愿意生长的荒土上,只矗立着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榆树,想必它一定是目睹过往昔所有刑罚的活见证吧。树叶落尽的树枝扭曲着伸向天空的模样,就宛如痛苦挣扎的罪犯之手。
加上在倾盆大雨之中,不可能会有人想在半夜造访这个毛骨悚然的地方,所以可当作最适合藏身的场所。
然而视力足以看透雨点纷飞之黑暗彼端的拉瑟尔,确实看见了伫立在周围的无数人影。
总共有五人,他们围住站在榆树旁的拉瑟尔,形成滴水不漏的包围网。
「比预料的还要早呢。」
拉瑟尔打从在马车内就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气息,也几乎料想到其真实身分了。这氛围对他而言既亲切又熟悉,然而对于目前的他正昂首阔步的世界却极为异质。
所有人看起来就像是事先讲好似的,都穿上了漆黑的斗篷,体格纤细而高挑,他们确实是精灵族。然而——藏在帽子深处隐约可见的嘴角与皮肤却与斗篷相同,犹如经过闇夜渲染一样地漆黑。
那种肤色,与拉瑟尔抹上白粉的真实肌肤无疑是同类。
「同胞们,各位从黑暗深渊的艾比萨利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实在令我于心不安。」
『深渊宫』艾比萨利恩。在地上世界的童话里头,这个名字被当成是地狱的代称。这座位于地底深处的大空洞、由黑精灵们所建立的都市,正是包含拉瑟尔在内所有黑精灵之故乡。
「好啦,这次是哪个家系的达官贵人呢?塞贝列尔家?还是基梅瓦恩家……」
「笑话,可别说你已经忘了我的长相。」
影子之中,站在负责统率其他四人位置的那一位,脱下帽子露出了真面目。
看到男子显露于外的长相——那对银色的眼眸与银色的头发,拉瑟尔露出亲昵的微笑。
「真没想到,居然连我所怀念的拉法尔格家都出马了……真是久违的重逢呢,兄长。」
「我已经不把你当作血亲了。」
相对于拉瑟尔的笑容,他的亲生兄长拉克利亚斯拉法尔格的双眼燃烧着憎恨。
拉法尔格家——这是拉瑟尔慎重隐瞒至今的姓氏。假使艾比萨利恩是地狱的别名,那么拉法尔格之名就是众所皆知、那栖息于地狱中的恶鬼。
实际上,在统管艾比萨利恩的氏族评议会中,拉法尔格是掌握最高权限的『三巨头』之一,然而在地面世界,这威名是以另一种方式被传承下来。在黑精灵族屡屡为了『祭祀』而前往地面执行袭击行动之际,拉法尔格家的部队会在烧尽的人族村落或精灵森林里,刻意留下地面标准语言的刻印——『在这块土地蔓延的所有生命,都将在拉法尔格的剑下,化为滋润饥饿混沌之甘露。』
「拉瑟尔˙拉法尔格……以操骸之匠的名号远近驰名,立下屠龙功绩晋升到艾比萨利恩祭将之首的你,为何事到如今却想让我等氏族的威信扫地?」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不准装傻!」
拉克利亚斯高声一喝,以指尖指着拉瑟尔戴在右手的手环。
「别以为你现在还能隐瞒下去你右手的手环。将我等守护艾比萨利恩的古鲁盖亚神像挖下一颗眼珠带走的粗鄙歹徒……果然就是你吗,拉瑟尔!」
「神的眼睛,应该已经看腻了我们都市的景色吧。」
面对这番纠弹的话语,拉瑟尔只是毫不反省地耸耸肩。
「既然这样,就应该让君主看得更广、看得更多,欣赏那些祭品们发出来自阿鼻地狱的叫唤,这才是身为祭将、担负起神乐之任的我应尽的义务。」
「笑话!」
拉克利亚斯被拉瑟尔如此殷勤的语气激怒,更加愤怒地提高音量。
「刚好在这个时候,次等氏族的那些家伙正觊觎着我们在评议会里的阶级,你居然在这种时期做出如此蛮横的事情……要是你的所作所为被揭发的话,我们拉法尔格家就毁了!」
「所以,你想让我死在这个地方,把事情埋葬于黑暗之中?」
面对拉克利亚斯的咆哮,拉瑟尔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极其冷淡的态度揶揄他。
「真受不了你的胆小……如果拉法尔格家的评价是以拉克利亚斯你来评定的话,我觉得塞贝列尔家或是基梅瓦恩家,还比较适合评议会的宝座喔。」
拉克利亚斯受到如此明显的挑衅,却以眯细双眼代替自己激昂的情绪,就像是在表示自己已经看穿拉瑟尔的意图一样。
「难道说拉瑟尔,你该不会觉得拉法尔格没有前景,所以去投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