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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把我肺中的空气和外头空气缚在一起的字眼。我把珥拉稳稳地固定在脑中,把拇指与食指放在我噘起的唇上,从中间吹气。
我的背后轻吹起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使货车车顶的防水布鼓胀了一会儿。那可能只是凑巧,不过我可以感觉到我的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笑容,我对着阿本得意地笑了一下,阿本一脸不敢置信。
接着我觉得有东西挤压我的胸膛,好像潜入深水里一样。
我试着吸一口气,却做不到。我有点疑惑,一直尝试。那感觉就像我刚刚直挺挺地倒下,把所有空气都从肺部排出体外。
在慌忙中,我很快就明白我做了什么。我全身冒冷汗,疯狂地抓阿本的上衣,指着我的胸膛、脖子,还有张开的嘴巴。
阿本看着我,脸色从震惊转成苍白。
我发现一切静止得可怕,一片草都没动,连车子的声音都减弱了,仿佛在远方。
我脑中充满恐惧,压过了一切的想法,我开始抓住喉咙,扯开我的上衣,耳朵里充满心跳的噗通声。我开口想吸入空气时,紧绷的胸腔却传来阵阵的刺痛。
阿本以我从没见过的速度,连忙从扯烂的衣服抓住我,从车子的座位上弹起,跳到路边的草地上,把我抛向地面。那力道之大,如果我肺中还有空气,应该全都摔出来了。
我盲目地扭动身子,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快死了,觉得眼睛又热又红,我疯狂地用冰冷麻痹的手抓地。
我听到有人大喊,但感觉很遥远,阿本蹲在我旁边,但他身后的天空愈来愈暗。他看起来几乎是心不在焉,仿佛在聆听我听不到的东西。
然后他看着我,我只记得他的眼睛,那眼神看来疏离,充满可怕的力量,冷淡而不带感情。
他看着我,张开嘴,呼唤风。
这时划过一道闪电,我的身体一颤,那闪光是黑色的。
◇◇◇◇
接着我只记得阿本扶我站起来,我隐约知道其他车子也停下来了,有些人好奇地盯着我们。母亲下了车,阿本走上前,笑着说些话,要她放心。我听不清楚他讲了什么,因为我专注地深呼吸,吸气吐气。
其他车辆继续前进,我默默地尾随阿本回他的货车。他故意在车边走来走去,检查绑着防水布的绳索有没有拉紧。我镇定下来,尽力帮忙,等着剧团最后一台车辆驶过。
我抬头,看到阿本的眼神充满怒意,「你刚刚在想什么?」他厉声道,「嗯?是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他那样,他整个身子因为愤怒而揪成一团,气得颤抖。他抬起手臂要打我……却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放了下来。
他有条不紊地检查最后几条绳索后,便爬上车。我不知该做什么,也跟着他上车。
阿本抽动缰绳,阿法与贝塔开始拉动车子,现在我们是车队中的最后一台。阿本眼睛往前直视,我摸着前方扯裂的上衣,气氛沉静而紧绷。
事后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做的事愚蠢极了。当我把呼吸和外面的空气缚在一起时,我就没办法呼吸了。我的肺没有强大到足以移动那么多的气体,我可能要有像铁匠风箱那样的肺才够,那和想要喝下一整条河或搬移山脉的妄想没什么两样。
我们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默默地走了两小时,直到正午,阿本才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叹一声,把缰绳交给我。
我转头看他时,第一次发现他有多老。我一直知道他快六十岁了,但从来没看过他露出这样的老态。
「克沃思,我刚刚跟你母亲撒了谎,她看到最后发生的情况,很担心你。」他一边说,目光还是一直看着我们前方的车子,「我告诉她,我们是为了表演,在练习一样东西。她是个好女人,我实在不该对她说谎的。」
我们就这样沉默不语,一路痛苦地走下去,不过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的时候,我听到前方有人喊:「灰石!」我们的车驶进草地时,车身颠簸,也把阿本从沉思中摇醒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太阳仍高挂天际,「我们为什么那么早就停下来休息?有树倒在路上吗?」
「灰石。」我指着前方车子顶端隐约可见的石板。
「什么?」
「我们偶尔会在路边看到这类石板。」我再次指着路边小树顶端隐约可见的石板。那石板像多数的灰石一样,大致切成长方形,高约有十二尺。石板周围停放的车子和扎实耸立的石板一比,显得微不足道。「它们也叫作『立石』,但我看过很多都不是直立的,而是平放着。我们每次看到这种石头,除非是在赶路,否则都会停下来一天。」我觉得自己在乱讲一通,就闭上了嘴。
「我听过其他的称法,叫『道石』。」阿本平静地说,他看起来又老又累。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为什么看到这种石头,你们就会停下来一天?」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顺便停下来休息。」我想了一下,「我想,那些石头应该是有好运的意思。」我希望我有更多的讯息可以继续聊下去,阿本似乎对这话题产生了兴趣,但我想不出来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想应该是那样没错。」阿本引导阿法与贝塔到远离石头的某个点,远离其他的车辆。「吃完饭后回来,或者晚一点过来,我们需要谈谈。」他转身不看我,开始把阿法从车子松开。
我从来没看过阿本的情绪那么低落,我担心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转身跑向爸妈的车子。
我看到母亲坐在刚升起的火前,慢慢加树枝把火生大。父亲就坐在她旁边,按摩着她的脖子与肩膀。他们听到我跑步接近的声音,都抬起头来。
「今晚我可以和阿本一起用餐吗?」
母亲抬头看着父亲,然后又看向我,「亲爱的,你不该去麻烦人家的。」
「是他邀我的。如果我现在去,可以帮他生今晚用的火。」
母亲扭动肩膀,父亲又开始按摩了起来。她微笑对我说:「好吧,但不要缠着他到凌晨。亲我一下。」她伸出手臂,我上前抱着她,亲了她一下。
父亲也亲了我一下,「把上衣脱下来给我,你妈煮晚餐时,我就有点事做了。」他帮我脱掉上衣,摸着扯裂的布边,「这衣服也裂得太夸张了。」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但他挥手要我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为了练得更好。下次小心一点,不然我就叫你自己缝了。你的箱子里有件新的衣服,去拿来穿吧,顺便帮我拿针线过来。」
我冲到车子后面,穿上新衣。我翻找针线的时候,听到母亲唱着:
傍晚夕阳西下时,
我从高处留意你的身子,
你返家时间已过多时,
但我的爱意恒常不止。
父亲对唱:
傍晚日光渐暗时,
我终于踏上归途,
风吹过柳梢叹息,
请别让炉火灭熄。
我从车子里钻出来时,母亲整个身子后仰,父亲搂着她的腰,吻着她。我把针线放在我上衣的旁边,等候着。那看起来是个深情的吻,我认真地看着,隐约知道未来我可能也会想要亲吻女子。有机会的话,我想好好地吻一下。
过了一会儿,父亲注意到我,他把母亲拉直站好,「窥探大师,看戏要收半分钱。」他笑着说。「孩子,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跟你赌那半分钱,你一定是想问什么问题吧?」
「我们碰到灰石时,为什么要停下来?」
「孩子,这是传统。」他煞有其事地张开手臂说,「还有迷信,反正传统和迷信是同一回事。我们是为了求好运而停下来的。再者,大家也喜欢这种意外的假期。」他停顿了一下,「我曾经知道一些关于灰石的诗句,那诗是怎么说的……?
古道边之立石,
犹如梦中引石,
引你入幻界瑶池,
如山丘或溪谷铺石,
灰石引你往……什么『尔』。」
父亲停了一两秒,望向空地,抿着嘴唇。最后他终于摇头说:「我想不起来最后一句是什么了,我真讨厌诗句,这种没搭配音乐的字句,怎么有人记得住?」他口中无声地念念有词,额头因为专心而挤出一条条的皱纹。
「什么是引石?」我问。
「那是洛登石的古称。」母亲解释,「它们是流星里蕴藏的铁,会把其他的铁都吸过来,几年前我在珍宝馆里看过一次。」她抬头看着父亲,父亲依旧口中喃喃自语,「我们在派勒瑞森看过,对吧?」
「嗯?啥?」那问题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对,派勒瑞森。」他又抿着嘴唇,皱眉,「孩子,忘记其他事情时,千万要记得,诗人是不会唱歌的音乐家。文字得要先进入大脑,才能感动人心,有些人的大脑又特别小,不好找。但是聆听音乐的人不管脑子多小或多固执,音乐都可以感动人心。」
母亲发出有点不淑女的哼声,「菁英主义者。你不过是年纪大了。」她夸张地叹一口气,「真是可悲,下一个消失的就是记忆力了。」
父亲装出生气的姿态,但母亲不理他,她对我说:「让剧团看到灰石就停在一旁的唯一传统是懒惰。那首诗应该是这样念的:
不论何季上路,
我都在找理由停步,
洛登也行,铺石也好,
都能停步歇脚。」
父亲走到她身后,眼里闪着一丝微光。「我老了?」他用低沉的口音问,又开始帮她按摩肩膀,「女人,我要证明你错了。」
母亲挖苦说:「老爷,就让我看看你怎么证明吧。」
我决定让他们自己去讨论,自个儿蹦蹦跳跳地往阿本的车子走,我听到父亲在后面喊着:「明天午餐后练音阶好吗?还有《廷柏顿》的第二幕?」
「好。」我跑了起来。
我回到阿本的车子时,他已经解开阿法与贝塔,正帮它们彻底梳洗。我开始生火,在堆成塔状的树枝与树干堆边围上干树叶,我生好火后,转身看阿本坐的地方。
我们又陷入沉默,阿本说话时,我几乎可以看出他在谨慎选择措辞:「你对你父亲的新歌了解多少?」
「关于蓝瑞的歌吗?」我问,「不是很了解,你也知道他的习惯,他要等完成后才让人听,连我都不能先听。」
「我不是说那首歌本身。」阿本说,「而是那首歌背后的故事,蓝瑞的故事。」
我想了一下去年父亲搜集的几十个故事,试着理出一点头绪。「蓝瑞是一个王子。」我说,「或是一个国王,一个重要的人物,他想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强大,所以他出卖灵魂换取力量,但后来出了点问题,我想,后来他疯了,或是再也睡不着,或……」我看到阿本摇头时,停了下来。
「他没出卖灵魂。」阿本说,「那是胡扯。」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消沉了。「我完全做错了,先别管你父亲的歌了,我们等他完成后再谈吧。了解蓝瑞的故事,或许可以让你懂一些东西。」
阿本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一种方式再试一次,「假设你有一个轻率的六岁小孩,他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停顿一下,不确定他要我给出什么答案,直接了当地回答可能是上策,「不太多吧。」
「假设他二十岁,还是一样轻率,他有多危险?」
我决定还是回他明显的答案,「还是不多,不过比之前多。」
「要是你给他一把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