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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稜耸肩默认,对着路边的树丢了一颗石头。
「你们两个一直提到的阿偶是谁?」我问,顺便把焦点从我身上移开,「我都快因为好奇症末期而死了。」
「如果有人死于好奇症,肯定是你。」威稜说。
「他大多时间都窝在大书库里。」西蒙犹豫地说,他知道这是个敏感的话题,「这很难向你解释,因为……你也知道……」
我们来到横跨欧麦西河的石桥,这座古老的拱桥是由灰石砌成的,衔接着大学院和伊姆雷,长一百尺,拱形高度逾六十尺,相关的故事与传奇比大学院的其他地标还多。
我们开始走上桥时,威稜怂恿我:「吐口水求好运。」我照做了,西蒙也跟着做,像小孩一样元气十足地往旁边吐口水。
我差点就说:「这跟运气没关系。」奥威尔大师在医护馆里严肃地说过同样的话上千次了。那句话在我嘴边停了一下,我犹豫要不要说出口,后来还是吐了口水。
◇◇◇◇
伊欧利恩位于伊姆雷的中心,前门面向该城的中央广场,广场上有长椅,几棵开花的树,还有大理石做的喷水池,朝着一尊森林之神的雕像洒水,那尊雕像看起来是在追逐一群半裸的仙女,她们好像不是真的很想逃走的样子。一些穿着体面的人在广场上闲晃,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手上拿着乐器,我数了一下,至少有七把鲁特琴。
我们往伊欧利恩走时,门房轻拉了一下高帽子的帽缘前端,对我们点头行礼。他身高至少有六尺半,皮肤黝黑,看起来身强体壮。威稜递给他一个硬币时,他微笑地说:「少爷,收您一铜币。」
接着他转向我,展露同样开朗的笑容,他看到我的鲁特琴箱时,扬起一边的眉毛,「很高兴看到新面孔,您知道这边的规定吗?」
我点头,递给他一铜币。
他转身指向里面,「您看到柜台了吗?」在房间底部,有一条蜿蜒五十尺的桃花心木柜台,很难不看到,「看到它尾端转向舞台了吗?」我点头,「看到坐在凳子上的人吗?如果您想试试看能不能赢得银笛,可以去找他,他叫史丹勋。」
我们同时把视线转回外面,我把肩膀上背的鲁特琴顶高了一些,「谢谢……」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停顿了一下,「我叫狄欧克。」他又露出轻松的微笑。
我一时心血来潮,伸出我的手说,「狄欧克是『饮酒』的意思,我待会儿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接着笑了出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毫无顾忌的欢笑,他亲切地握我的手,「我可能真的会喝喔。」
狄欧克放开我的手,往我身后看,「西蒙,这位是您带来的吗?」
「其实是他带我来的。」西蒙对我刚刚和门房之间的简短交谈,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但是我猜不出来是什么原因,「我想没人能真的带他去哪里。」他把一铜币交给狄欧克。
「好吧。」狄欧克说,「我很喜欢他的某样特质,有一种鬼灵精的感觉,希望他今晚能为我们演奏。」
「我也希望。」我说,我们往里面走。
我设法以随性的样子参观伊欧利恩。在弯曲的桃花心木柜台对面,从墙面伸出了一个升起的圆形舞台。几个螺旋状的阶梯通往看似楼座的二楼,上面可以看到比较小的三楼,像是围绕着整个表演厅的挑高包厢。
表演厅里四处摆放的桌子四周是凳子与椅子,长椅排在靠墙的角落,共感灯和蜡烛交错使用,让室内呈现自然光,又不会让空气中充满了烟味。
「你刚刚还真会耍花招。」西蒙冷冷地说,「老天,下次要做什么惊人之举以前,可以先预告一下吗?」
「怎么了?」我问,「你是指我对门房说的话吗?西蒙,你真会大惊小怪,他很友善,我喜欢他,请他喝一杯有什么关系?」
「这地方是狄欧克开的。」西蒙厉声说,「他最讨厌乐手对他阿谀奉承。两旬前,有人要给他小费,他就把那人丢出去了。」他凝视着我,「是真的把他丢出去,几乎都快丢到喷水池了。」
「噢。」我说,真的吓了一跳。我偷偷瞄了一眼正在门边和人谈笑的狄欧克,看到他比请进的手势时,手臂的肌肉先是绷紧又松了下来。「你觉得他看起来生气了吗?」我问。
「他没有,那是最神奇的。」
威稜朝我们走来,「你们两个别再拌嘴了,来桌子这边坐着,我就请你们先喝一杯,好吗?」我们走到威稜挑的桌子,这里离史丹勋坐的吧台位子不远。西蒙和我坐了下来,我把鲁特琴箱放在第四个座位上,威稜问:「你们想喝点什么?」
「肉桂蜂蜜酒。」西蒙毫不考虑地说。
「娘娘腔。」威稜糗他,然后转头看我。
「苹果汁。」我说,「不是苹果酒。」
「两个娘娘腔。」他说,朝吧台走去。
我朝史丹勋摆头,「他人怎样?」我问西蒙,「我以为这里是他开的。」
「是他们两个一起开的,史丹勋负责处理音乐的部分。」
「关于他,我有什么应该知道的事吗?」我问,刚刚差点惹毛狄欧克的经验让我更加不安。
西蒙摇头,「我听说他人满爽朗的,不过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别做什么傻事就不会有事了。」
「谢谢你喔。」我用讽刺的语气说,同时起身把椅子靠回桌边。
史丹勋身材中等,帅气地穿着深绿色与黑色相间的衣服。他脸型浑圆,留着胡须,有点肚子,可能是因为他坐着才看得出来。他微笑,用没握着大啤酒杯的那只手示意我过去。
「嗨。」他开朗地说,「你看起来满有希望的,今晚要来为我们表演吗?」他扬起眉毛探询。现在我站得比较近,才发现他有一头暗红色的头发,灯光照的角度不对时,看不出来是红的。
「我希望能上台表演。」我说,「虽然我原本打算再等一下。」
「喔,当然,我们都是等晚上才让人开始表演的。」他停下来喝一口酒,他转头时,我看到他耳朵上挂着一副金笛耳环。
他叹了一口气,用袖子开心地擦擦嘴,「你要表演什么?鲁特琴吗?」我点头,「想到用什么曲子来吸引我们了吗?」
「那要看情况而定,最近有人表演过〈赛维恩·崔立亚爵士之歌〉吗?」
史丹勋扬起眉毛,清清喉咙,用空的那只手抚平胡须。他说:「没有,有人几个月前试了一次,不过力不从心,错了几个指法后,就整个乱了。」他摇头,「总之,最近没人弹。」
他又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口酒,完全吞咽下去后才再次开口,「大部分的人觉得中等难度的曲子比较能够展现他们的才华。」他谨慎地说。
我听得出来他是在暗示我,我并没有感到不悦,〈赛维恩爵士〉是我听过最难的歌,我父亲是剧团中唯一有技巧演奏这首曲子的人,我只听过他在观众面前弹过四、五次。那首曲子约有十五分钟,但是那十五分钟需要运用迅速精确的指法,弹得好的话,可以让鲁特琴一次传出主弦与和弦等两种声音。
那满难的,但是对技巧纯熟的鲁特琴乐手来说并不是办不到。不过,〈赛维恩爵士〉是一首民谣,歌唱的部分是和鲁特琴曲调相反的对应旋律,这很难。如果那首歌是男女轮唱,副歌里女生唱对应旋律时会让整首歌变得更加复杂。这首歌如果表演得好,足以动人心扉。可惜,很少乐手能在这样复杂的歌曲中冷静表演。
史丹勋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胡子,「你独唱吗?」他问,尽管他刚刚才暗地里警告我,但是他看起来有点兴奋,「还是你带人来跟你对唱了?跟你一起来的男孩子里有阉人歌手吗?」
我一想到威稜唱高音就想笑,不过我忍住笑意,摇头回应,「我的朋友都不会唱这首歌,我打算自己唱两遍第三段副歌,让别人有机会饰演艾洛茵的角色。」
「像剧团那样?」他认真地看着我,「孩子,我真的没立场说这些,但是你真的想和从来没练习过的人一起挑战吗?」
他知道这表演有多难,让我更加放心了。「今晚大概会有多少银笛乐手?」
他稍微想了一下,「大概吗?八个,或许十二个也说不定。」
「所以很可能至少有三名获得银笛的女性啰?」
史丹勋点头,好奇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说,「如果大家之前告诉我的都是事实,真的只有优秀的乐手才能获得银笛,那么其中应该会有一位女性清楚艾洛茵的角色。」
史丹勋缓缓地喝了一大口酒,从酒杯上方看着我,等他终于放下酒杯时,他也忘了擦胡子。「你挺有自信的嘛。」他坦白说。
我环顾四周,「这不是伊欧利恩吗?我听说这里是自信的人付银币,弹金曲的地方。」
「说得好。」史丹勋说,感觉几乎是对他自己说的,「弹金曲。」他把啤酒杯砰的一声放在吧台上,些许泡沫飞溅了出来。「好小子,我希望你真的像你想的那么棒,我这里需要其他也有伊利恩那般热情的人。」他一手拨着红发,以示他的一语双关。
「我希望这地方像每个人想的那样好。」我认真地说,「我需要一个发光发热的地方。」
◇◇◇◇
「他没把你丢出去?」我回桌子时,西蒙挖苦我,「所以我猜没有很糟。」
「我觉得还满顺利的。」我心不在焉地说,「不过我也不知道会怎样。」
「你怎么会不知道?」西蒙反驳,「我看到他笑了,那一定是有什么好事。」
「不一定。」威稜说。
「我正在回想我对他说的一切,」我坦承,「有时我的嘴巴就这样开始说话,脑筋要过一会儿才能跟上。」
「这常发生对吧?」威稜露出难得的平静微笑问我。
他们的谈笑让我开始放松了下来,「愈来愈常发生了。」我笑着承认。
我们边喝边闲聊一些小事、大师的传闻,以及引起我们注意的少数女学生。我们谈到我们喜欢大学院的哪些人,不过我们更常思考我们讨厌谁,为什么,要是有机会的话会怎么对付,人性就是这样。
时间就这样过了,伊欧利恩里面人潮渐渐多了起来,西蒙不堪威稜的嘲笑,也开始喝一种来自夏尔达山脉的浓烈黑酒「史卡登」,俗称「削尾酒」。
西蒙几乎一喝就醉了,笑声变得更大,笑得更开怀,在位子上坐也坐不住,威稜还是一样沉默寡言。我为我们三人各叫了一杯大杯的纯苹果汁,威稜皱眉。我告诉他,要是今晚我赢得银笛,我会请他畅饮削尾酒,喝到飘飘然,但是万一他们有一人在那之前就喝醉了,我会亲自痛扁他们一顿,把他们丢到河里。他们都喝了不少酒,开始为〈匠贩之歌〉瞎掰情色歌词。
我就让他们尽兴瞎掰,自己则开始思考了起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或许我应该接受史丹勋的暗示,我开始思考还有什么歌曲有足够的难度可以证明我的实力,又够简单能展现我的琴艺。
西蒙的声音把我拉回当下,「克沃思,来吧,你对押韵那么擅长……」他催我。
我回想刚刚我没注意听他们讲的对话片段,随口建议:「试试〈泰伦教徒长袍底〉。」我当时太紧张了,没有特地解释我爸有个怪癖就是爱掰情色打油诗。
他们开心地咯咯笑,我又继续思考该换什么歌,结果还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