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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慕溪,二十四都富翁也。田连阡陌,家资钜万。他因八月廿五日大兵杀掠,恐怕再来,阴同地方公正到县送礼投诚。萧参将问道:“有福山营健步朱贞,众公正中有识认的么?”慕溪不该多嘴,从直说道:“朱贞家小现在范巷地方避乱,公正是认得的。”萧参将便请慕溪附耳分付,暗以谕单寄之。及至朱贞事露,福山人商议道:“陶慕溪是富翁,若拿住时,要与朱贞一样枭首,不怕他不把三千、二千银子来买命。”随发兵五百名,统兵官就是矮脚虎王英,披挂乘马,分拨步兵作两翼,左右一同抄到,鸣锣呐喊,围住基子,却是个空宅,里面并无一人。原来慕溪见此乱世,预为三窟之谋,已先把妻小、家赀搬运往归家堡中去了。就是前月廿五日打粮,原去不多东西。其日未申时候,听得锣声呐喊,围将拢来,预先望南走了。王梅生进门不见慕溪,连家人并无一个,喝令把宅中搬得去者,细细收拾,其粗重家伙门窗壁落尽行毁碎,方才上马率众而去。慕溪一时多嘴,虽然幸无大害,此惊亦不小耳。
第五十七回 看光颈左泉婿受戮 捉剃头良才子遭诛
剃发令初申,清朝立法新。留身不留发,留发不留身。
沈婿方遭戮,陶儿复遇迍。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不将发剃身先丧,剃却光头命亦亡。
何异朝梁暮晋日,黎元刻刻受灾殃。
常熟、福山相去三十六里,近县为四十五都,百姓此时俱系已剃发的。
近福山为二十二都,海上兵现住扎营,百姓俱系未剃发的。二十四都居中途,剃发者与未剃发者杂处,大约各居其半。清兵见未剃发者便杀,取头去作海贼首级请功,名曰:“捉剃头”。海上兵见已剃发者便杀,拿头去做鞑子首级请功,号曰“看光头”。途中相遇,必大家回头,看颈之光与不光也。
陈家桥旧家沈左泉,里中呼为沈四外郎,子宁宇亦现在县中作掾。八月间,暗先剃发,在洪知县衙门供役。至九月初十日,福山营访得的确,差乡兵长杨端甫统兵三百人,前往围基抄捉。其时沈家基上人通未剃发,只有左泉女婿蒋姓者,小东门蒋兰卿子也,偶然下乡探丈人、妻子,把包头推病,扎没脑后,光颈被乡兵搜捡出来,绑缚到福山营去,要左泉出银赎命。一连两日不见有银子,绑到演武场斩首,就是谢家桥向来雇在面店里的曹梅溪动手,砍下头来,号令各营,这是海上人杀剃发的百姓了。
陶良才子住新泾北庄窠,何九老官女婿也。九月十二日晚间,偶到北谢家桥堍下与袁吉甫之子袁大讲话,忽然南首走几个穿破衣破帽乡间人打扮的人来,袁大不该死,见有人来时,心中疑虑,一头说话,脚先走了。谁知就是大兵,踏白的一把扯住,牵到南谢家桥双忠庙前,正遇萧震寰统军到坊浜口,震寰正要张威,喝令把这厮开刀示众,只见血淋淋一个头挂在北谢家桥下。萧参将是晚就在万福桥上塘扎营,这又是清兵杀不剃发的百姓了。遭此劫中死者甚多,斯但举其一二耳。此时地方百姓真如朝梁暮晋,性命同草菅矣。
第五十八回 屯万福烧庐疑敌 破三营斩首献功
行兵虚实自难量,萧帅营屯谋虑长。
前部烧庐作战势,中军安寝养锋芒。
三营连络势难攻,乌合人心终不同。
两翼虚张分左右,中坚直捣决雌雄。
冲锋首建搴旗绩,逐北还收斩将功。
螳臂焉能挡辙迹,披靡水陆一朝空。
万福,桥名,在北谢家桥之北,西通黄土泾,今废。原来土都堂有文书到县,责萧世忠逗留养寇之罪,所以世忠发兵。是夜屯于万福桥,拆民家屋木烧起营头火来。近营两塘各阔三里,差兵把民间房屋尽行烧毁,火光照得彻天通红,炮声不绝。福山营援剿总兵毕辉扬献策曰:“此是萧世忠虚张声势疑敌之计,今夜若去劫寨,必然得志。李爷领冲锋,从大路直上西首,约金善章、赵公安等领西路乡兵冲其左哨;卑职统部兵从庄窠小路冲其右哨;再着一军多备发火物料,专烧其渡脚小船。主帅亲统大军压后,约至三更后,放炮为号,一齐动手,不可失此机会。”辉扬言之再三,无奈何羽君是外刚内柔之人,太平时做官晓得荣华受用,那兵机将略实未经惯,执意不肯。回道:“明日堂堂正正与他对垒,何必作此偷营劫寨之事。”此计不行,虽然是数,还算地方人之幸,免此一场大杀戮。
次日十三,早起只见天昏地黑,发起大北风来。世忠先锋竟捣羽君前营。
原来福山共有五六七个营头,前营在三里浦,断河伐树作栅。将官姓李,本是世忠标官,不肯降清,且武艺出众,故此推他做冲锋官。其次是王梅生,第三方是何羽君大营。三营连接,直到银巷庵为中军。左边三里浦后,毕辉扬自结一营为犄角,右边西山上一营,乡兵长姓杨,塔山上搭起将台,与洞观山上统兵金善章、赵公安等率西洋鹿苑、田庄乡兵,各列营为声援。港上是把总芮观扎为后营,共有五六千人。萧世忠军自汪提督调去后,所部不满千人,逆风而进,令军士皆傍塘滩匍匐上前,避敌铳箭。箭炮过处,敌兵一个也不伤损,即相顾失色,以为神兵,一哄而退。前营既退移动,次营及中军俱立脚不住,只顾乱窜,势如潮涌山倒,那里还止遏得住?李将官与吴怀南殿后,且战且走,清兵乘势冲杀,这三营人乱跑。一路从街上退入城,一路从东走崔浦塘邓家墅,一路从虹桥走西城洞观山。李将官从正路欲进城,早有人拔断吊桥,转身格斗而死。
吴怀南总兵,郑芝龙标下旗牌也。壮年时身经战阵,天启年间退老,乔寓福山,把总夏云奇爱他武艺,曾为本营教师。至是年逾七十,也不在乡兵之数,众人请他到军前看看,不期一哄退走,怀南独与李将官站住喝道:“不要走”时,已止喝不住,只得挺刀相斗,终是筋力已衰,雪墩样一颗头,被清兵取去了。此时西山洞观山与塔山上乡兵,遥见铳烟迷漫,阵脚移动,只道是交锋,也呐喊摇旗,下山来助阵。世忠见了,疑是伏兵,又见左营毕家军亦未动,急急鸣金收军,因此三营兵众不至大折。萧世忠收军陆庄坝上,众兵按队而回。也有提人头的,也有牵战书的,也有生擒活捉的,也有取盔甲器械的,纷纷叠叠,不计其数,都来请功。世忠大喜,一面申文抚台、提督各上司报捷,一面纵兵往福山近处打粮,虚张声势,探敌虚实,原到北谢家桥驻营。十四日午后,有王家墅地方人,擒得何羽君儿子,捆做一团,解到军中。此时填街塞巷,通是抢来的牛羊,船上俱装满了花米什物,徐徐拔营南返。才到南谢家桥,只见塘报来说土都爷今早已起马,将按临常熟、福山。萧参将听了,吓得面如土色,忙传令把牛羊什物寄顿的、贱卖的发脱了,不许夹带在营中,仍提兵转身扎营万福桥。次日整兵直冲到福山,在羽君下营处扎定。此时福山营已不见一人矣。
第五十九回 何总兵扬帆泛海 曹大厅鼓棹擒敌
义阳舟楫浮东海,福港旌旗仆北风。
世乱英雄终死国,运穷忠义总无功。
征鼙动地胡尘暗,白浪滔天海气朦。
回首江南徒哽噎,金陵云掩大明宫。
浪阔潮平涨秋水,芦花江上西风起。战败茫茫抛故垒。短棹舣,避兵暂泊沙滩里。无奈大厅施计诡,白衣摇橹藏精锐。蜂拥小舟作后继。魂胆褫,樯倾楫摧坐待毙。
《渔家傲》
何羽君自十三日兵败退屯福山港,各处乡兵俱已星散,连老营中浙兵及土著兵丁大半去了,所存惟平日相信之人,与船上客兵,及毕九龙、王英、芮观等众,不上一千六七百人。里中大姓与土著居民,见清兵不分皂白杀掠太重,尚欲留羽君守住城池,申文崇明义阳王请救兵,背城再战,保护地方。
而羽君已胆寒心怯,只顾收拾船只,准备走路。至十五日,闻清兵复压南门,遂上船扬帆投崇明去了。
曹大厅,辽东人,骁鸷有谋,土都堂标下官也。于十六日随抚台统兵到福山,遥见海舟一艘,尚在大浅上连日不动,至十八日用小快船乘潮来时,内伏甲士,以芦席遮盖,外用穿破衣、戴毡帽的人驾舟,口中喊称“救命”,像逃难百姓模样。及至近船,矢刃乱发,把三四百人杀得精光,生擒五十人。
进港,土都堂亲审过,一堆杀在东城脚下。这一班人,毕九龙部下居多,九龙部下俱是沿江无赖,妄想出来做官的,岂肯离乡背井,从征远处?且港内齐整,沙船先被何羽君手下拣去,所遗者俱是篷桅不全的。毕辉扬见了,察众人无远从之意,如飞又上别船开去。临别又分付道:“等潮来顺水,移船再远些,此地逼近福山,不可久留。”众人扬声应诺,其实待避过头阵,少不得清兵去了,仍前登陆闹吵,竟安然不动。那晓得曹大厅之计,真是神出鬼没,一网都打尽了。自此内地出没之人,除了根脚,地方渐有宁宇矣。
第六十回 土抚台恩招离叛 杨总镇威震海洋
金戈铁马下虞乡,文学名邦作战场。
朝晋暮梁风景异,流尸浮血兔狐伤。
胡笳互动人惊窜,鸡犬无声国散亡。
招集流民来畏服,山河从此固金汤。
选将屯兵保障坚,流亡安集贺生全。
福山列镇皇威远,常熟欢腾将德贤。
铁骑风驰惊虎阙,宝刀雪耀扫狼烟。
直教海不扬波日,万灶貔貅尽服田。
土抚台,开州人,讳国宝。生得白面长躯,美须细眼,智勇足备。原系明朝河南总兵,败于闯贼之手,失官潜居京师,后投清朝,从下江南。豫王爱其才干,升授巡抚之职,下姑苏收复各县与乡兵。及湖中白腰兵打仗,算无遗策,威名日著。是月十六日,按临福山,两塘百姓拈香迎接,保留萧参将者,自上墅桥起,直到萧家桥,何止千计。抚台坐船头上收呈子看时,见中有鸡犬不惊、秋毫无犯等语,问道:“闻他在地方打粮,怎说秋毫无犯?”
有能事的就对道:“粮是八月廿五日打过的,此番大兵并没有打粮。”这一句隐然推在汪提督身上去。抚台就点头收了呈子。将到福山,沿途逐一验看,十三日打仗处与海上人下营处。次日,就是钱参将又是汪提督俱各领兵来会,军声大振。土抚台见海上人既去,随即出榜安民,剃发者即为顺民,从前党恶一概不问,禁止兵丁打粮擅杀。果然三五日间,东西响应,百姓归者如市。
由此人心稍定,沿海一带渐渐归服。
杨总镇讳文龙,陕西人,曾与十八骑渡江,及追执弘光皇帝下姑苏,夙著战功,军中号为“小杨瞎子”。手下有十个将官,俱是弓马娴熟,能征惯战的好汉。当下土都堂唤萧世忠分付道:“闻你在此打粮,擅行烧毁民房,本该处你,姑念你打仗有功,更兼地方亦有保留你的,只是此地断乎差你不得了,随本院回府中别有调用。”遂着杨文龙升授加衔副总兵,镇守福山,然后回身苏州去。文龙在营,日日扬威耀武,操演兵马,夜间若海中有警,令每兵执灯笼一碗,往江口守御,走马到烟墩下,即吹灭火,暗中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