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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灯笼般的亮光闪现起来,衣帽间里,潘克拉特的声音在那边答应着,教授对这份喧闹的反应甚为迟钝。他抬起了头,喃喃自语地说了句:“瞧,这疯疯癫癫的阵势……眼下我还能干什么事呢。”接着,便又沉入那木然出神的状态。但这一状态还是被打破了。研究所那扇朝向赫尔岑大街包上铁皮的大门,忽然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所有的墙壁都颤悠起来。紧接着,隔壁那间研究室一整块窗玻璃哗啦一声碎裂了。教授的研究室里的窗玻璃也僻僻啪啪地纷纷碎落一地,只见一块灰色的鹅卵石飞进窗口,砸碎了一张玻璃桌。青蛙们顿时在饲养室里骚动起来,横冲直撞,掀起一片狂叫。玛丽娅·斯捷潘诺夫娜手忙脚乱了,尖声叫嚷着,冲到教授跟前,抓住他的手就喊叫道:
——您逃走吧,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您逃走吧。
后者从那个旋转椅上站起身来,挺直身子,把一根手指头弯成钩形,——在做出这一动作时,他那双眼刹那间又闪出了先前所有的那份锐利的光芒,这令人想起先前那位灵感横溢的佩尔西科夫,——这才回答道:
——我哪儿也不去的,——他述说起来,——这简直是愚蠢,——他们像一群疯子似的惶惶不安地折腾着……喏,要是整个莫斯科都疯了,我还能逃到哪儿去呢。行了,劳驾啦,请不要喊叫了。这事同我又有什么相干。潘克拉特!——他唤道,按了一下手铃。
他想必是要潘克拉特来制止住这份闹腾,他这人向来就是不喜欢什么闹腾的。但是,潘克拉特已经是什么也干不了了。那一阵轰响过后随之而来的一幕是:研究所的大门敞开了,从远外传来几声砰砰的枪响,紧接着便是这整座石砌的研究所里到处响起那奔跑声、喊叫声与砸玻璃的哗啦声。玛丽娅·斯捷潘诺夫娜紧紧地拽住佩尔西科夫的袖子,一心要把他拖到什么地方去,他一使劲就从她的手里挣脱开来,把身子挺得笔直像往常身着白大褂去上班时那样,走出研究室,来到走廊上。
——怎么啦?——他发问道。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第一个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军人的脊背,这军人左臂上戴着一个深红色袖章,左肩上还佩有一颗星。他这是从大门里往后退——大门外已有一堆狂怒的人群挤压过来,只见这军人边往后退边举起手枪朝空中射击。随后,这军人从佩尔西科夫身边拔腿就逃,还冲着他喊道:
——教授,您快逃命吧,我可是再也没招了。
回应他这句话的,是玛丽娅·斯捷潘诺夫娜的一声尖叫。那军人从这个犹如一座白色雕像似的伫立着的佩尔西科夫身边蹿了过去,便消失在弯弯曲曲的走廊的那一端的昏暗里。那群人飞速地闯进门来,高声狂叫道:
——揍他!打死他……
——打死这世界头号恶棍!
——就是你把那些爬虫放出来的!
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一件件扯碎的衣衫,在一条条走廊里蹿动,有人放了一枪,棍棒舞动起来。佩尔西科夫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将那道通向研究室的门给掩上了,研究室里,玛丽娅·斯捷潘诺夫娜惊惧不已,已经跪在地板上了。佩尔西科夫张开双臂,犹如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不愿让人群进去,满腔愤懑地吼道:——这可是道道地地的发疯……你们完全是一群野兽。你们要干什么?——他大声怒喝道,——滚开!——随即厉声厉色地喊出了大家都熟悉的那句话而作结:——潘克拉特,把他们轰出去。
可是,潘克拉特是再也不能把谁给轰走啦。潘克拉特的脑袋已经开了花,身体已经被践踏,四肢已经被踩得血肉模糊,一动不动地躺在衣帽间里,一批又一批新拥进来的人群从他的身边冲过来,他们对街上警察的放枪示警根本不予理睬。
有一个矮个子,长着两条猴子那样的罗圈腿,穿着一件破旧朽烂的西服上装,套着一件同样破旧朽烂的、已扭到一旁去了的胸衣,赶到别人的前头,冲到佩尔西科夫跟前,朝着他抡起大棒,劈头劈脑地砸过去。佩尔西科夫晃了一下,就侧身倒在地上,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
——潘克拉特……潘克拉特……
无辜的玛丽娅·斯捷潘诺夫娜也被打死在研究室里,并被践踏得血肉模糊。那只其中的光束已经熄灭了的分光箱,也被砸了个稀巴烂。那些发疯了的青蛙统统被打死被踩死之后,饲养池也被砸了个稀巴烂。玻璃桌子全都被砸得粉碎,反光镜也全都被砸得粉碎。而一小时之后,这个研究所便被熊熊大火吞灭了。研究所附近,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尸体,这些尸体则由那些用电手枪武装起来的人们排成队列严密地封锁起来了。消防车不住地从水龙头里汲水,将一根根水柱喷洒到所有的窗户里,大火正从那些窗子里呼呼地往外喷射它那长长的火舌。
第十二章 严寒之神骤然驾到
一九二八年八月十九日至八月二十日这一夜,一股寒流袭来了,这可是空前罕见的气象,久居本地的老人们都从没有经历过这等天气。这寒流骤然降临,一连滞留了两昼夜,气温陡然间就降到零下18℃。已然变得狂暴肆虐的莫斯科也为之一变,家家户户的门窗都严严实实地关闭了。只是到了第三个昼夜即将过去之时,居民们这才恍然悟出,正是这股寒流拯救了首都,也拯救了这首都所主宰的、一九二八年那一年遭受那场可怕的灾难席卷的那片辽阔无垠的大地。莫扎伊斯克郊外,骑兵军的人员伤亡已高达这支部队总兵力的四分之三,已经落入溃不成军的困境,几支空投瓦斯的航空大队也阻挡不住那些可恶又死硬的爬行动物的挺进,它们正在从西方、西南方和南方三个方位上构成半个圆环而向莫斯科步步进逼。
寒流一下子就使它们没命了,这一群群极其龌龊的丑类未能承受住两天两夜零下18℃的气温。及至八月下旬,寒流过去了,寒流留下的只是阴冷与潮湿,空气中多了一些水分,树木上出现了一些被骤然驾到的寒潮冻坏了的绿叶,此时,便再也没有什么要与之搏斗的东西了。灾难告终了。森林里、田野上、一望无垠的沼泽中还堆积着那些色彩斑驳的蛋卵,有时候还可见到这些蛋卵上布满那种稀奇古怪的、非本土所有的、甚为罕见的花纹,——现已无声无息地失踪了的罗克当初曾将这花纹当成是脏斑,——但这些蛋卵都已是绝对无害的了。它们一个个均已是死的,它们孕含的胚胎都已经是没有生命的了。
那一望无垠的辽阔大地上还久久地腐烂着这些无以计数的鳄鱼与大蛇的尸体。这些鳄鱼与大蛇,就是赫尔岑大街上那一双天才的眼睛中发现的那种神秘的光束所激活所孕育的,但它们已不再是危险的了。炎热而易腐的热带沼泽所出产的这类造物:其生命力并不坚实,两天之内就统统死光,给一连三省份的那片大地上遗下刺鼻的恶臭、腐烂的躯体与成堆的脓液。
瘟疫闹了很长一段时日,由爬行动物与死难的人的尸体引发的流行病闹了很长一段时日。不过出动的已不再是那种装备着瓦斯的部队,而是装备着种种工兵器械、煤油油罐车与水龙带的部队,其使命是清扫大地。部队完成了这种清扫。及至一九二九年开春,一切宣告结束了。
一九二九年的春天,莫斯科重又是歌舞升平,灯火通明,五彩缤纷;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车声辘辘。基督大教堂那盔形顶上空依然挂着一勾月镰,就像是用线系住似的。就在一九二八年八月遭焚毁的那个两层楼的动物宫的原址上,建起了一座新的动物宫。掌管这座动物宫的就是那个编外副教授伊万诺夫,而佩尔西科夫则已不在人世了。那个弯成钩状的颇有信心的手指头再也没出现在人们眼前,那个吱吱哇哇如蛙噪一般刺耳的噪音,再也没有什么人听到过了。对于一九二八年的那种光束与那场灾难,世人还议论了很长一段时日,全世界都有人叙写过这一事件,但是后来,弗拉基米尔·伊帕伊季耶维奇·佩尔西科夫的名字渐渐地就蒙上了浓雾,悄无声息了;犹如他在四月的一个夜晚所发现的那束红光一样地熄灭了。这种光束怎么也没能再次获得,尽管那位举止优雅的绅士、如今已是编内教授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伊万诺夫有时候也做过这尝试。第一只分光箱,在佩尔西科夫被打死的那天夜里就被暴怒的人群给砸毁了。另外三只分光箱,则是在航空大队同爬行动物的首次交战中焚毁于尼科尔斯克的“红光”国营农场,而怎么也没能把它们复制起来。不论那些能聚光能折光能反光的玻璃镜片之间的组合是多么简单,能获得那种光束的分光箱怎么也未能再一次组装成,尽管伊万诺夫作出了种种努力。显然要拥有某种不凡的才能,而这世界上拥有这种才能的只有一个人——已经故世的教授弗拉基米尔·伊帕季耶维奇·佩尔西科夫。
一九二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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