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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诓骗我了,〃杰生说,〃他们在哪儿?〃
〃怎么搞的,你这愣头青,〃那人说。他那只又瘦又细的胳膊被杰生抓得紧紧的,他使劲地想挣脱,扭回身去,开始在身后堆满什物的桌子上乱摸。
〃快说,〃杰生说,〃他们在哪儿?〃
〃等我拿到了我那把宰猪的刀,〃那人尖声叫道,〃我会告诉你的。〃
〃好了,〃杰生说,想抓住对方,〃我只不过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你这混蛋,〃那人尖声叫道,一面在桌子上乱摸。杰生想用两只胳膊搂住他,不让他那微不足道的无名怒火发作出来。那老头的身于是这么衰老、孱弱,然而又是这么死命地不顾一切,杰生这才毫厘不爽地看清楚,他一头扎进去的原来是一场灾祸。
〃别骂人了!〃他说,〃好了,好了!我会走的。你别着急,我这就走。〃
〃说我诓骗人,〃那人哭号道。〃放开我。放开我一会儿,我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杰生一面抱住这人,一面狂乱地朝四面瞪看。车厢外现在阳光灿烂,风急,天高,寥廓,空旷,他想起人们很快都要安宁地回到家中去享受星期天的午餐,那顿气派十足的节日盛宴,可他呢,却在费劲地抱住这个不顾死活、脾气暴躁的小老头,他甚至不敢把手松开一会儿,以便扭过身子拔腿逃走。
〃你先别动,让我下去,怎么样?〃他说,〃干不干?〃可是那人还在死命挣扎,杰生只好腾出一只手,朝他头上捶了一拳。这一拳打得笨笨拙拙,匆匆忙忙,不算太重,可是对方已经一下子瘫倒下去,倒在一大堆锅碗瓢盆之间,发出了好一阵磐铃哐啷的响声。杰生气喘吁吁地俯身在他的上面,谛听着。接着他转过身子匆匆朝车厢外跑去。跑到车门伺,他抑制住自己,放慢了速度爬下蹬梯,在那儿又站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变成了一种哈哧、哈哧、哈哧的声音,他站住了想让自己气儿出得顺当些,一面眼光朝这边那边扫来扫去。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他赶紧扭过头去,看见那小老头趔趔趄趄、火冒三丈地从车厢回过道里蹦跳下来,手里高高的举着一把生锈的斧子。
他赶紧抓住那把斧子,并不感到受到了打击,却知道自己是在往后跌倒,心想原来事情就要这样结束了,他相信自己快要死了,这时候不知什么东西在他的后脑勺上沉沉地憧击了一下,他想老头儿怎么能打我这个地方呢,也许是方才他就给了我一下子吧,他想,只不过我这会儿才感觉到就是了,他又想快点儿吧。快点儿吧。赶快把这件事了结了吧,可是接着,他心头又涌起了一股忿忿不平的求生的强烈欲望,他就奋力挣扎,耳朵里还能听见老头儿用沙哑的嗓子哭喊咒骂的声音。
这时有人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他还在挣扎,但他们抓住了他,他就不动了。
〃我血流得多吗?〃他说,〃我后脑勺上。流血没有?〃他还在说个不停,却感到正被人急急地推着往外走,听到老头那尖细愤怒的声音在他后面逐渐消失。〃快看我的头呀,〃他说,〃等一等,我——〃
〃再等个啥,〃揪住他的那人说,〃那只小黄蜂会鳖死你的。快走你的吧。你没有受伤。〃
〃他打了我,〃杰生说。〃我有没有流血?〃
〃快走你的。〃那人说。他带领杰生绕过车站的拐角,来到空荡荡的月台上,那儿停着一节捷运平板车,月台边一块空地上呆呆板板地长满着青草,四周呆呆板板地镶着一圈花,当中树着一块装了电灯的广告牌。上画写道〃用你的眼好好看看莫特生。〃在本该画上人的眼珠子的地方安了一只电灯泡。那个人松开了他。
〃听着,〃他说,〃你快离开这儿,再别回来。你想干什么?要自杀吗?〃
〃我方才是想找两个人,〃杰生说。〃我不过是跟他打听他们在哪儿。〃
〃你找什么人?〃
〃找一个姑娘,〃杰生说。〃还有一个男的。昨天在杰弗生他打着一条红领带。他是你们这个戏班子里的。他们俩抢走了我的钱。〃
〃哦,〃那人说。〃原来就是你,可不。好吧,他们不在这儿。〃
〃我料想他们也不会在这儿,〃杰生说。他靠在墙上,用手摸了一把后脑勺,然后看看自己的手心,〃我还以为我在流血呢。〃他说。〃我以为他用那把斧子打中我了。〃
〃是你的后脑勺撞在铁轨上了,〃那人说。〃你还是走吧。他们不在这儿。〃
〃好吧,他也说他们不在这儿。我还以为他是骗我呢。〃
〃你以为我也在骗你吗?〃那人说。
〃不,〃杰生说。〃我知道他们不在这儿。〃
〃我告诉他叫他滚,两个都一起给我滚,〃那人说。〃我不允许我的戏班子里出这样的事。我的戏班子可是规规矩矩的,我们的演员都是规规矩矩的正派人士。〃
〃是的,〃杰生说,〃你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吧?〃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在我的戏班子里,谁也不许搞出这样的花样来,你是她的——哥哥吗?〃
〃不是的,〃杰生说。〃这不相干的。我只不过是想找到他们。你真的肯定他没打破我脑袋吗?真的没有流血,我是说。〃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会挂彩了。你还是快走吧。那个矮杂种会把你宰了的。那边的是你的车子吗?〃
〃是的。〃
〃好,快坐进去开回到杰弗生去吧。你要是真的能找到他们,也不会是在我的戏班子里。我这个戏班子可是规规矩矩的。你说你遭到他们的抢劫?〃
〃不是的,〃杰生说。〃这件事关系不大。〃他走到汽车旁钻了进去。我现在该干什么呢?他想。接着他记起来了。他发动了引擎,顺着街慢慢驶行,直到他找到了一家药房。药房的门锁着。他一只手按在门把上,头稍稍俯伛地站了一会儿。他只好转开身去,过了一会,街上走来了一个人,他问那过路的什么地方有开门营业的药房,那人说哪儿也没有。他又问,北上的火车什么时候开,那人告诉他是两点三十分。他走下人行道,重又钻进汽车,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过来了两个黑人小青年。他叫住了他们。
〃你们有人会开车吧,小伙子?〃
〃会呀,先生。〃
〃现在就开车送我到杰弗生去,要多少钱?〃
他们对看了一眼,嘴里在嘀嘀咕咕。
〃我给一块钱,〃杰生说。
他们又嘀咕了一阵。〃一块钱不成,〃有一个小伙子说。
〃那你要多少?〃
〃你能去吗?〃一个小伙子说。
〃我走不开,〃另外那个说。〃你送他去不行吗?你又没事儿。〃
〃不,我有事儿。〃
〃你有啥了不起的事儿?〃
他们又嘀嘀咕咕起来,还嘻嘻哈哈的笑。
〃我给两块钱,〃杰生说。〃谁去都成。〃
〃我也走不开,〃第一个小伙子说。
〃那好,〃杰生说。〃走你们的吧。〃
他在车子里坐了一阵子。他听见一只大钟敲了一下,也不知是几点半,接着穿着星期天和复活节衣服的人开始经过了。有几个人走过时还瞧了瞧他,瞧这个坐在小汽车驾驶盘前一声也不吭的人,他那无形的生命有如一只破袜子那样,线头正在一点点松开来。过了一会儿有个穿工装裤的黑人走了过来。
〃是你要去杰弗生吗?〃他说。
〃是的,〃杰生说。〃你想要多少钱?〃
〃四块钱。〃
〃给你两块。〃
〃四块,少了不去,〃坐在车子里的那位一声不吭。他连看也不看那黑人一眼。黑人又说,〃你到底要不要?〃
〃好吧,〃杰生说,〃上车吧。〃
他挪到一边去,让那黑人接过驾驶盘。杰生闭上了眼睛。我回到杰弗生后可得用点药治一治了,他喃喃自语,一面使自己尽量适应车子的颠簸。我回去后可得用点药了。他们往前驶去,穿过一条条街,街上的人们正安详地走进家门去享用星期天的午餐。接着他们一直开出了镇子。他在想他的头疼。他没有想家,在家里,班和勒斯特正坐在厨房桌子边吃冷餐。某种东西——在每一种经常性的罪恶中,灾难与威胁是根本不存在的——使他得以忘记杰弗生,仿佛它仅仅是他以前见过的某一个小镇,而不是他必须在那儿重新过他那老一套的生活的地方。
班和勒斯特吃完冷餐后,迪尔西把他们支了出去。〃你尽力使他安安静静地呆到四点钟。到那时T.P.也该回来了。〃
〃好咧,您哪,〃勒斯特说。他们走出去了。迪尔西自己吃了饭,把厨房收拾干净。她然后来到楼梯口,谛听了一会儿,可是听不见什么声音、她又回来,穿过厨房,走出通院子的门,站停在台阶上。哪儿也没有班和勒斯特的影子,可是她站在那几时她听到从地窖的方向又传来一阵发闷的铮纵声。她来到地窖门口,朝下面张望,又看见了早上那一幕的重演。
〃那人也是这么干的,〃勒斯特说。他带着尚有一丝希望的沮丧神情打量着那把一动不动的锯子。〃我还是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敲它,〃他说。
〃在下面地窖里你是怎么也找不到的,〃迪尔西说。〃你把他带出来,带到太阳底下来。地这么潮,你们俩都会得肺炎的。〃
她伫立着,看他们穿过院子去到栅栏边的一丛雪松那里。这以后,她往自己的小木屋走去。
〃好了,别又开始哼哼了,〃勒斯特说,〃你今天给我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这儿有一张吊床,是把一块块桶板插在编织的绳网里做成的。勒斯特躺在吊床上,班却呆呆地、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他又开始哼哼了。〃行了,快别出声了,〃勒斯特说,〃我可真的要抽你啦。〃他躺回到吊床上。班站住不动了,可是勒斯特仍能听见他在哼哼。〃你到底给我住嘴不住嘴?〃勒斯特说。他爬下吊床,循声赶过去,看见班蹲在一个小土墩的前面。土墩的左右方都埋着一只蓝玻璃的小瓶,这种瓶子以前是用来放毒药的,一只瓶子里插着一根枯萎的吉姆生草。班蹲在它前面,呻吟着,发出一种拖长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他一边哼哼,一边在四下茫然地寻找着什么。他终于找来了一根小树枝,把它插在另外的那个小瓶子里。〃你干吗不给我往嘴,〃勒斯特说,〃你是要我给你来点真格儿的,好让你想不哭也办不到,是吗?好,我干脆给称来这一下。〃他跪了下来,一把拔起瓶子往身后一藏。班止住了呻吟声。他蹲在那里,察看方才埋瓶子的那个小坑,吸进了一大口气,正准备大哭,这时勒斯特把瓶子重新拿了出来。〃别叫!〃他压俩了声音嘶嘶地说,〃瞧你敢喊出一下声来!你敢不敢。瓶子就在这里。看见啦?给。你呆在这里总是要叫的。走吧,咱们去看看他们开始打球没有。〃他拽住班的胳膊,把他拖起来,两人来到栅栏跟前,肩并肩地站在那儿,透过密密的一层还未开花的忍冬,朝牧场上望去。
〃瞧,〃勒斯特说,〃有几个人走过来了。看见了吗?〃
他们瞧着那四个打球的把球打到小草坪上,打进小洞,接着走到开球处重新开球。班一边看一边哼哼唧唧,嘟嘟哝哝。有一个打球的喊道:
〃球在这里,开弟。把球棒袋拿过来。〃
〃别吵,班吉,〃勒斯特说,可班还是把住了栅栏,蹒蹒跚跚地小跑着,一边用嘶哑、绝望的声音哭喊着。那人打了一下球,朝前走去。班亦步亦趋地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