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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双肩扛着几根松树枝,树枝粗的一头被砍得光秃秃的,冲着前面,细的一头在他身后。他踉踉跄跄地走下山坡的时候,松树上的小树枝和树叶在雪地上留下了粗重的痕迹,把雪弄得凹凸不平,掩盖了米勒踩出的小道。米勒被树枝的重量压弯了腰,他摇晃着走完最后几步,来到营火跟前,丢下肩上的树枝,树枝“哗啦”一声落到两侧的雪地上,像白色烟尘的细雾从地上喷然而起,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分钟。
米勒满脸尘垢,又冷又饿,脸色铁青。他在丢下树枝的地方摇晃了好几分钟,然后东倒西歪地朝营火走去,在营火边静静地站着,让自己暖和起来。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咖啡煮得漫出了壶面,在炭火上嘶嘶作响。
他对安德鲁斯说:“找到杯子了吗?”声音虚弱而呆板。
安德鲁斯把壶移到火边上,壶柄烫痛了他的手,但他没有放开。他对米勒点点头,“我找到两只杯子,其余的杯子一定是被风吹走了。”
他把煮好的咖啡倒进两只杯子里。施奈德走了过来。安德鲁斯把一只杯子递给米勒,另一只杯子递给施奈德。咖啡淡而无味,但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大口喝着烫嘴的咖啡。安德鲁斯又往热气腾腾的壶里放了一小把咖啡。
“悠着点。”米勒说道。他双手握住铁皮杯子,杯子在两手间换来换去,以免把手烫了,同时手又能抓住杯子,吸收上面的热量。“我们的咖啡不多了,喝不了多久,让咖啡煮得久点。”
米勒喝完第二杯咖啡,似乎恢复了一点体力。第三杯咖啡,他只喝了一小口,就递给查理·霍格,查理·霍格坐在营火前谁也没有看。喝完第二杯咖啡,施奈德回到查理·霍格另一边的营火旁,眼睛忧郁地盯着炭火,炭火在透过树林渗透进来的耀眼的白雪映衬下,火光黯淡,使他们坐的地方显得更黑了。
“我们要在这儿搭一个披棚。”米勒说。
安德鲁斯被热咖啡烫得嘴疼,张着嘴巴,含糊地说道:“在太阳底下空旷的地带搭不是更好吗?”
米勒摇摇头。“白天或许可以,但晚上不行。如果再来一场暴风雪,我们搭的披棚在空旷地带用不了多久就垮了。我们在这里搭。”
安德鲁斯点点头。他举起杯子,仰起头,喝光了最后一点儿咖啡,杯子热乎乎的边沿碰到了他的鼻梁。青豆在热水里变软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尽管安德鲁斯没有感到饥饿,但闻到香味后,胃里一阵痉挛,突然的疼痛让他弯下了腰。
米勒说:“我们最好还是开始干活,青豆没有两三小时好不了。在天黑之前我们得把披棚搭建起来。”
“米勒先生。”安德鲁斯说。米勒刚要站起身,听到安德鲁斯叫他,便停下来,半蹲着。
“怎么了,年轻人?”
“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米勒站起来,俯身掸去粘在膝盖上的黑泥灰和潮湿的松树叶。他低着头,黑乎乎的眉毛缠在一起,抬眼直直地看着安德鲁斯。
“我不想骗你,年轻人,”他扭头冲着朝他们走来的施奈德,“也不想骗施奈德,我们要在这儿一直待到我们必经的谷口的雪融化。”
“要多久?”安德鲁斯问。
“晴朗暖和的天气要三四个星期,”米勒说,“但寒冷的冬天马上就要到了,所以压根没有三四个星期的暖和天气。年轻人,我们要等到明年春天。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明年春天?”安德鲁斯说。
“至少六个月,最多八个月。因此我们最好还是干起来吧,准备做长期等待。”
安德鲁斯想弄明白六个月有多长,但他的脑子就是不听话,不往那个数字上想。他们现在到这儿来有多久了,一个月?一个半月?不管多久,这段时间全都被新鲜感、劳动和劳累占据了,因此这段时间似乎与任何一段可以计算、可以回味、可以和其他事情对照的时间都不一样。六个月,他说出了这个数字,好像大声说出来,这个数字的含义就丰富起来了。“六个月。”
“或者七个月,又或八个月,”米勒说,“光想是没有用的。开始干活吧,要不然咖啡的兴奋劲儿就没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安德鲁斯、米勒和施奈德都用来搭建那个披棚。他们把小松树上的树枝扯下来,整整齐齐地堆在营火旁边。米勒和安德鲁斯弄木头的时候,施奈德把他找到的一块最小最软的硬牛皮削成一些大小不等但比较细的牛皮带。他的刀具在硬如石头的牛皮上没削几下就钝了,削好一根牛皮带,要磨好几次刀。他把这些牛皮带弄弯了,可以塞进在雪地里找到的查理·霍格日常用的一个大壶里。然后他叫米勒和安德鲁斯到他站的地方来,让他们往壶里撒尿。
“什么?”安德鲁斯惊叫道。
“往壶里撒尿,”施奈德笑着说,“你会撒尿,对吧?”
安德鲁斯看着米勒,米勒说:“他说得对。印第安人就是这么做的。这可以让硬牛皮软下来。”
“女人的尿最好,”施奈德说,“但我们自己的尿也就将就着用了。”
三个人正经八百地把尿撒到壶里。施奈德检查了炭灰浮起的高度,遗憾地摇摇头,又往壶里扔了几把雪,让混有炭灰的液体漫过牛皮带。他把铁壶放在营火上,就去帮安德鲁斯和米勒干活了。
他们把削光叉枝的木头砍成一段一段的,在营火前他们把其中四根——两根短的,两根长的——摆成长方形。为了固定这四根木头,他们在潮湿的地上挖了将近两英尺深,在挖的过程中遇到过分叉开来的树根和地下零零落落的石块,他们一挖到底,然后把木头放进这些坑里,长的木头面对营火。他们在比较细长的树枝上开出槽口,然后把这些树枝牢牢地敲进竖在地上的粗直的木头上。这样搭成一个结实得像火柴盒一样的框架。框架从后面几英尺高的树桩上斜披下来,到前面的位置有人的肩膀那么高。然后他们用尿和炭灰浸泡过的皮带把树枝捆绑起来,皮带还是那么硬,但勉强可以用。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几乎筋疲力尽了,于是停下手上的活,开始吃一直在锅里沸煮的青豆。四个人在同一口锅里吃,餐具散落在雪地下面,能找到什么就用什么。青豆没有盐,淡而无味,吃到胃里也难以消化,但他们还是吃下去了,把大锅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吃得干干净净。米勒、施奈德和安德鲁斯重又回到他们搭建的框架前,牛皮带已经变硬并且收缩起来,木头像铁箍一样捆在一起。那天下午余下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忙着用在小便和炭灰里泡过的牛皮带把牛皮捆在框架上面。他们在框架四周挖了一道浅沟,把残剩的牛皮都填进了沟里,并且用潮湿的泥土和泥炭把它们盖起来,这样湿气就不会钻进披棚里。
黑暗降临之前,披棚搭建好了。框架很结实,墙和地板都是牛皮做的,牛皮用牛皮带绑好了,上面还压了东西,因此至少后面和两侧基本上是防水和防风的。披棚前面宽敞,松散地挂着几张牛皮,并且放置得恰到好处,如果有风的话,可以用长木桩把它们钉在地里固定起来。几个人又从雪地里挖出残剩的铺盖卷,把剩下的毯子平分,放在火上烘干。西边的最后一抹余晖将冰雪覆盖的大地映照上了一层冷莹莹的光,并泛着金黄色。借着这抹亮光,安德鲁斯看了看他们花了一天用木头和牛皮搭建起来的披棚。他想:这将是今后六或八个月里的家。他不知道生活在这里面将是个什么样子。他害怕单调无聊,但这个担心害怕是多余的。
他们一直都在紧张地工作。他们把泡软的牛皮削成狭长的两英尺带子,擦掉上面的绒毛,又在每条带子中间划出四英寸长的口子,把这个狭长的带子像面具一样系在眼睛上,来减少冰雪刺眼的光亮。他们从一棵松树里选出一小段一小段的树枝,把它们浸泡后,弯成椭圆形,然后在上面系上一条条的牛皮带,形成格子形状,用作简陋的雪鞋,这样踩在雪外面的薄冰上,就不会陷下去。他们用泡软的牛皮做成粗陋的袜靴,然后用牛皮带绑在小腿肚上,这样双脚就可以免于被冻坏了。他们加工处理了几块牛皮,来替代被暴风雪吹走的毯子,他们甚至用牛皮做了基本能穿的宽宽大大的袍子来替代大衣。他们在雪地上拖原木,为营火贮备木材,直到营地周围的那块地方被压得结结实实,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冰地上滑动它们。他们让营火整天整夜地燃烧着,晚上他们轮流起身,走进刺骨的寒冷中,把木头塞到木灰下面。有一次狂风吹了半夜,安德鲁斯看着营火吞噬了十几根原木,一次也没能燃成大火。大风把余烬吹得亮闪闪热烘烘。
暴风雪后的第四天,施奈德和安德鲁斯拿起斧头准备进树林,想砍倒更多的树木以增加大圆石旁的原木储备,这时米勒告诉他们他要骑马到山谷去射杀野牛:他们吃的肉不多了,天气看起来还不错。米勒骑上畜栏里唯一的一匹马——其他两匹马被放开和牛队一起生活,这样两匹马可以在山谷里更好地找到草,存活下来——米勒慢慢地骑着马离开了营地。他六个多小时后才回来,疲倦地滑下马,蹚着雪走到等在营火周围的其他三个人旁边。
“没有野牛,”他说道,“野牛一定是在谷口被暴风雪封住之前,逃出去了。”
“剩下的肉不多了,”施奈德说,“面粉给毁了,只有一袋青豆。”
“这地方不高,打猎不会很难,”米勒说,“明天我再出去一趟,或许能弄一头鹿回来。最糟糕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吃鱼对付。湖面虽然冻起来了,但还没有厚到砍不开的地步。”
“你看到那些牲口了吗?”施奈德问。
米勒点点头,“几头牛挺过来了。有的地方雪被吹走了好多,这几头牛活下来应该没有问题。几匹马看上去很糟糕,但运气好,它们也能活下来。”
“运气怎么会好?”施奈德说。
米勒向后仰,伸直了身体,冲施奈德笑了笑。
“弗雷德,我相信你骨子里很悲观。哎呀,情况还不很糟嘛,我们现在安顿下来了。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在怀俄明州被大雪封住了,就我一个人。完全在森林线上方,根本没法下去。那么高,打不着动物。一冬天我就靠吃我的马和一头山羊活了下来。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用马皮做的袋子。现在这样就不错了,你没有理由抱怨。”
“我有理由抱怨,”施奈德说,“你知道是什么理由。”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施奈德的抱怨也就渐渐少了,最后一点抱怨也没有了。尽管他和大家一道睡在牛皮披棚里,但越来越多的时间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只有别人主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才开口,开口也只是三言两语马虎应付。米勒外出打猎的时候,他常常会离开营地,在外面一直溜达到黄昏,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显然他已下定决心不和同伴有太多瓜葛,因此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有一次,安德鲁斯撞上他,听到他柔声细语地,像是对某个女人说话。安德鲁斯很尴尬又有些害怕,于是倒退着离开了他。但是施奈德听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