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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但至少,比没钱花强吧。
我就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混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这么活着。没有理想,也看不到希望。兜里既没有钱也没有工资卡,有的只是少得可怜的几张毛票。对于这个社会来说,我不觉得欠谁什么,因为这个社会没有谁对我好,哪怕是父亲给我寄一点钱,那也是成天给我脸色看。我觉得自己不过是脱离群体、独来独往的一匹瘦狼,但事到如今,我想不承认都已经不行了,我只是一个抓着自己的自尊不放,在漫无边际的半空中晃荡的可怜虫而已。
看着跟我同年的伙伴和同学都已经找到了好工作,我心里就是一阵莫名的烦躁,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內心的疼痛,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条愈来愈不是滋味的下坡路上走着。但即便这样,我还是硬挺着跟自己说,不是我不行,而是因为我很特别。
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一匹特别的狼,而是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笨野鸭罢了。但在那个时候,我对此是一无所知的。就这样,在这个我进入社会的第一个春天里,我依然坚守在柏青哥店的门口,寻思着用我那半吊子的柏青哥高手身份去赚下一个6000日元。
“哎呀,有人吵起来了!”
杂乱的叫声从我排着的队伍后面传来。很快,“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就在我身边响了起来,他们都兴奋地朝着路头的“科斯莫斯”柏青哥店跑去。有时候我真是奇怪,人们为什么对别人吵架闹事那么感兴趣呢?原本沉闷的空气转眼间就流动起来,香烟尼古丁与咸咸的体臭味全都扑鼻而来。我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立即就发现跟我一样排着队的人原本那像死鱼一般浑浊的眼珠,因为有这样一个新鲜事发生而闪闪发亮起来。这里果然是下町,这种武打戏从来都是很受欢迎的。
我也是闲得发慌,所以就跟着他们,凑上前去看看热闹。
一走到“科斯莫斯”柏青哥店门口,我们就见到在宽约2米的人行道上,一字排开五六个从那辆吵吵嚷嚷的宣传车上走下来的年轻人,他们都穿着特攻队服装,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他们下车之后,就直接朝“科斯莫斯”柏青哥店的装修现场扑去,其中一个把头剃得光溜溜的家伙大声怒呵道:
“喂,你们影响市政交通了!”
他一边叫嚷,一边猛地踢飞了装修工人放在地上的工具箱。一时之间,螺丝起子和扳手就如乱草堆一般散落在人行道上,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银色的工具闪烁着灰暗的光芒。那些前来为柏青哥店安装机器的制造商员工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傻愣愣地呆在那里。而“科斯莫斯”柏青哥店的保安虽然身上披着警察制服,但对于这群身穿特攻队服装的小伙子,似乎也是无能为力。不过这也难怪,现场的保安只有3个人,其中一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学生,另两个则是一脸晦气,似乎是刚从其他单位下岗的肥胖中年男子。别说现在他们的力量与宣传车悬殊很多,就是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挺身而出的,毕竟他们领的薪水,还远没有高到可以让他们以身相搏的地步。
不过可惜的是,现场并没有跟围观的人想像的那样爆发战争,对立双方除了相互瞪视外,谁也没有出手打闹,即使那些占绝对优势的特攻服小子,也没有直接对店方的人动手。
也许这些右翼分子也明白,如果诉诸暴力的话,他们就会被警察逮走。所以他们除了用这种气势压倒对方外,只是一个劲地借用街头宣传车的扩音器,这就是现在的格局。我们对于这种没气氛的对攻是没什么兴趣的。
不过对立双方虽然没有打起来,但特攻服右翼分子到底还是照顾了围观者的感受,他们瞪了对方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振臂一呼:
“我们坚决反对‘科斯莫斯’,反对‘科斯莫斯’整修后重新开店!”
见对方在气势上被自己压倒,特攻服小子们格外来劲,他们整齐地站在那儿,齐声喊道:
“反对重新开店!”
这一帮子人握着拳头往空中大力挥舞,那动作实在是很僵硬。不过,对于这种连吵架都算不上的民主示威抗议,我是不会有太大兴趣的。
觉得没意思的我离开围成一圈的人们,舒服地把腰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专门记录柏青哥“战绩”的记事本。那几天我的运气实在不佳,柏青哥打得实在是有些糟糕,如果再无转机的话,恐怕月底就交不起房租了。
我把记事本翻到昨天那一页,记录显示我昨天的支出是2.8万日元,获得4960个钢珠,赢回来1。2万日元,统共一算,那可是亏损1.6万日元。想到这我就一肚子气,要知道,昨晚我可是一直撑到晚上11点的呢,可是结果还是输,想到快要关店居然还输掉1.6万元钞票,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一边看着“账本”,一边在心里暗暗决定:今天一定要重振雄风。
就在我心里悲愤交集的时候,仿佛童话书里的魔法一样,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老人.闷头看记事本的我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抬头看向他。他的个子比较矮小,所以他的眼睛视线跟倚靠在栏杆上的我差不多高。我定睛一看,莫名地竟觉得他有些奇异,他那双眼睛明明锐利澄澈,然而表面却覆盖着一层光,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到里面似的。说老实话,我在这种游戏场所玩了若干年,阅人可谓无数,然而这老头子这样的眼神却是头一次看到。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觉得有点可怕。
那老人也不知道吃错了哪门子药,竟围着我打量了起来,那样子就跟我是一件货物,而他这个顾客要找到放在我身上的价签似的。趁着他看我的空当,我终于把他给看了个清楚。
老人年约70,个子确实不太高,头发梳得光滑齐溜,发线略为后退,额头很宽。也许是年纪大了,所以他的头不大,不过好在鼻子、嘴巴、耳朵的形状不错,他的脸就像庭园里的盆景一样,既整齐又好看。虽然我对他第一印象是有点害怕,但客观来说,他看上去可不那么魁伟,甚至可以说是小小的。
老人身上穿着和我老爸一样款式的衣服,也是那种20年前定做的服装:上衣、长裤、背心,三件一组,严丝合缝,服装颜色是那种间杂着较深茶色直条纹与明亮灰色直条纹的混合搭配。他的这身法兰绒厚西装,虽然跟老爸的衣服一样陈旧古板,但不论从裁工来讲,还是从布料来讲,都比我老爸那些便宜货强上百倍。他的西装口袋里还放着怀表,金链子垂露在外,在阳光的照射下晃出一道和缓的圆弧。
老人看我的眼中,有一丝光芒缓缓闪了闪,那样子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而是断然转过身子,拄着一根把手处刻有银色浮雕的T型手杖,缓缓走了开去。老人的背挺得笔直,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朝马路走去,而是径直进入“科斯莫斯”前面聚集的人群中,这老头个子虽小,却很有些力量,他用手杖分开人墙,很快就走到了最前面。
虽然我对人圈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不感兴趣,但出于对这老人的好奇,还是从栏杆上立起身来,用视线追随起那个老人。
我个头相对还是可以的,所以能越过一大堆人头的缝隙看见现场.只见那老人如入无入之境般径自走到那群特攻服小子和店家保安中间。这老家伙,难道想充当威风凛凛的县官吗?真是的,这样瞎闯瞎走,难道就不怕性命不保吗?果然,那群特攻服小子中带头的光头小子走到老人面前,傲凌地粗声叫道:
“老家伙,你想干吗啊?难道不知道现在这里正忙着吗?”
而其他的特攻服小子也围了上来,他们一边一个劲地嚷嚷,一边威胁着老人:
“你是不想长命百岁了,啊,你再这样,你的小孙子可得痛哭了哦!”
老人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帮年轻人居然这么嘴上不留德,他的嘴变得垮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看到老人这般从容,在场的特攻服小子显然感觉相当不爽。很快,三件式西装就被特攻服的绿色盖住了。情况看来不妙,围在四周的那一圈人,似乎也被现场的异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现在又见老人被围,彼此眼神中都有些不安。正当围着老人的特攻服小子准备采取行动时。街头宣传车的扩音器突然响了起来:
“住手!你们几个!”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很大,大到就跟直接拿着前端圆圆的铁锤敲击耳膜一样。正当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的时候,却见从这辆小型巴士上走下一个人来,走下来的人是个穿着皮外套的中年男子,这人肤色健康、体格不错。只见他轻松地跨过栏杆,大声地朝站在道旁的特攻服小子呵道:
“立正一一”
他一声令下,穿着特攻队服的6个人就如遇圣旨般地在人行道旁站成了一列,昂首挺胸。中年男子大骂一声:“混账!”然后从右侧的头领一一光头小子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在他们两边脸颊上各甩了一巴掌。左面、右面、左面、右面。几乎每一个巴掌都用上了腰力,那样子简直不像是在打人,而像是在参加职业网球比赛。就这么几下子,特攻服小子就有好几个流出了鼻血。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小伙子即便鼻血流了一地,也没有去擦一擦,而是正视着前方,昂然站着。
一直处于气势下风的店家保安完全被这抽在脸颊上的清脆巴掌声给吓到了,倒是那目空一切的老人还若无其事、见怪不怪似的站在那里。穿皮外套的中年男子一连打了12个巴掌,将手上的血滴甩了甩后就走到老人的面前,诚惶诚恐地一面向老人深深鞠躬,一面歉声说道:
“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多有得罪,他们失礼的地方,请容我再次向您道歉。”
老人抬起一直搁在左边手杖上的右手,朝着中年男子那边挥了挥,语气就像是帮着小辈说情一样,道:
“哪里,我这边也是,没有早点跟辰美兄打招呼,这事我也有失礼之处啊.”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在沙哑中夹杂了一种金属的质感,感觉有点像把两块生锈的铁片拿来相互摩擦。他的话虽然平缓至极,但不知为什么,他话刚说完,那被称为“辰美”的中年男子竟吓得把头低得更低了。中年男子低垂着头,笔直站着,然后用头深深一点,道:
“过阵子我会再去向您请安的,今天请容我先行告退。”
中年男子说完,就直起背来,然后把下巴朝街头宣传车努了努,特攻服小子心有灵犀般地应势而动,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那辆小型巴士里。中年男子再度深深地向老人鞠了个躬后,也倒退着上了巴士。转眼间,那辆刚才还在街头橫行霸道的宣传车,此刻已跟变魔术一般消失了。
见扩音器走了,敌对双方已经不再存在,原本那些围成一圈等着看热闹的路人便觉得没啥意思了,于是便作鸟兽散。处于浪潮中心的老人这时再次转过头来看向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停。而此刻我也站得笔直,盯着他那双有如黑色弹珠的眼睛。一时间,周遭人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一切都不在我的视线之中,仿佛在那一刻,全世界只剩下魔术师一般的老人的眼睛而已。
宣传车的扩音器撤走之后,商店街的扩音器便顶替上来,开始播放莫扎特的《四十号交响曲》。音乐终于使我回到现实之中,这首曲子我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