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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看只要做得好,倒不必拘首数。若有能够多做的,也不限十首,做二十首也
可以。”大家都说:“此话极对。”于是分途动起手来。毛大文拿出一叠裁了的毛
光红格纸,纸后面,印着有字,是荷花社特制诗笺。另外还有两行小注,是此笺只
为誉写诗稿用的,不得拿去做旁的用途。他用两个指头蘸着口水,然后将那纸一张
一张的带掀带数。数完了,每人给五张。大家拿了诗笺,就各据一张桌子,拿起桌
上的笔,打开桌上的墨盒,各自打诗稿子。两间屋子里,虽然有十个人,却一点声
息没有。
那麻结缘右手拿着笔,伸到墨盒子里去蘸墨,左手伏在桌上撑着腮,却伸他的
小指头到嘴里去剔臭牙齿。正剔得入神,后面杜小甫忽然喊起来道:“我知道了!
‘黄金是爱情的魔障’呀。”接上喊道:“密斯脱麻,这句怎么样?”麻结缘不曾
提防,被他喊得吓了一跳。杜小甫拿着那张格子纸,送到麻结缘桌上复又问道:
“你瞧怎样?”麻结缘是刚才想到了两句,被他这一打扯,完全给拦回去了。他正
没好气,便不能讲那诗人温柔敦厚之旨,看了一看,要笑不笑的样子,说道:“这
话也很平常,谁都能说!”杜小甫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密斯脱麻自然是个
大诗家,所说的都是别人不能说的。”他口里说时,眼睛可望着桌上的稿子纸,用
手一指稿子上那第一首小诗道:“这是怎样说?”麻结缘道:“哪儿有不妥吗?”
易诗鸣在那边桌上听见他们争吵,便走了过来,麻结缘气不愤,就把自己的诗递给
易诗鸣看。那诗是:“生下娘胎五件事,吃喝穿衣睡交与恋爱。恋爱好比味之素,
恋爱好比酱油醋,各件事里有了他,就有一点味了。”易诗鸣看了一遍,说道:
“意思倒很新鲜。”杜小市道:“怎么着?老易你也这样说。你看他把睡觉写成了
睡交。”易诗鸣仔细一看,果然错了。那麻结缘哪里能输这一口气,说道:“睡觉
的觉字,北方念成交字,我们南方人念成手脚的脚,写睡交正是对了。”毛大文左
手上抓着一把花生仁,右手一粒粒箝着,不住的望嘴里丢。嘴里咀嚼着花生仁,带
着说话道:“胡适之先生说,……”他一句话没说完,那杜小市早就不耐烦,说道:
“什么胡十枝,胡九枝!”毛大文也不等他说完,说道:“你们反对胡适之,那是
有成见的。你瞧,我一提他的名字,你就急了。”杜小甫道:“他值得我反对,安
福余孽,猪仔,臭政客!”这个当儿,毕波丽和辛文哲正走到院子里,赶来做诗,
一听到社里人声大起,连忙止了脚。辛文哲轻轻的对毕波丽道:“我们反正误了卯
了,不要进去罢,听那个口气,怕又是开什么会。”毕波丽比辛文哲是更机灵,早
回转身退了出来。辛文哲也跟在后面。说道:“密斯脱毕,上哪儿?今天真光换片
子,看电影去吧?”毕波丽道:“换片子不是今天,是明天呢。你问别的我不知道,
这个我最在行。”辛文哲道:“啊!我想起来了。听说你有一个恋人,换片子就去,
所以你也逢期必到,这事是真的吗?仿佛听见说姓余,漂亮得很,父亲还是一个银
行家啦。”毕波丽是巴不得他这样说,却故意不肯承认。问道:“谁对你说的?”
说时,脸上故意装出笑容来。辛文哲道:“不用人对我说,我看你的诗,常常有什
么寄艾夫妹,那不是指这位密斯余吗?”毕波丽于是无言可答的样子,算默认了。
二人一路说话,一路走上大街,恰好事有凑巧,有一辆敞篷汽车,由面前拐弯,
走得很慢。看见上面有几位很美丽的女眷。其中有一个女郎,穿了一件杏黄色印度
绸旗袍,周围滚着豆绿的珠辫,华彩夺目,正是魂梦颠倒,念念不忘的余瑞香。毕
波丽这一见,真觉触了电一样,浑身都酥软起来。那汽车将拐弯儿拐过去,早就风
驰电掣,一溜烟似的走了。他心里想道:“这余瑞香,真是天使一般,她若真是我
一个恋人,我还有什么话说,我就为她死了,也是情愿的。可是奇怪,自从我写了
几封信给她之后,连电影都不来看了,叫我想什么法子和她接近?”想到这里人都
呆了。辛文哲站在一边问道:“密斯脱毕,怎么了?想什么心事呀。”毕波丽笑道:
“我有两个地方要去,不知道上哪儿好呢。我们明儿会罢。”他痴心妄想的想着,
这里到东安市场去不远,也许余瑞香是到东安市场去了,反正没事,何不上东安市
场去碰碰看。碰巧再遇见她,多看上一两眼也是好的。心里这样想着,两只脚不由
自主的,就往东安市场走。走到东安市场,绕了两个圆圈。哪里看见余瑞香一点影
子,自己也觉着未免精神过敏,不由得暗笑。刚要出门,顶头遇见一个穿西装的汉
子,左手上拿着一根溜光滚圆的手杖,向地下一戳一戳的走着。右手挽着一个妇人,
长裙,短褂,革履,蓬头,打扮似乎姨太太女学生之间。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
是他这一系的主任教员马攀龙先生。那一个呢,当然是师母,不过毕波丽是知道的,
马先生并没有太太,家里只有一个寄住的姨娃女杨花女士,这大概就是杨花女士吧?
他且不问那些,取下帽子,共总儿点了一个头。马攀龙对于学生向来是很客气的,
毕波丽是个出风头的学生,他尤其不能怠慢一点,笑着说道:“市场里走走。买书
来了吗?”毕波丽顺口答应道:“买书来了。”马攀龙道:“不要走,我们一块儿
到书摊子上望望。我要买几部古文,你和我挑两部去。”毕波丽回去,本来也没有
事,如今和先生一路走,这也是荣耀的事,掉转身,倒和马攀龙一路走着。到了书
店里,马攀龙叫伙计把韩昌黎柳宗元苏东坡这些人的文集,都搬了出来,一部一部
的翻着看,随挑了五六部。毕波丽对于古文这样东西,向来不很大看见,哪里知道
哪一部好。他常听见人说:《古文笔法百篇》不错,就挑了一部,递给马攀龙道:
“马先生,这一部书很好。我近来就常看这一部书。”马攀龙究竟是一个教员,略
略知道一些古文的门径。他将书接过去一看,就扔在摆书的摊子上。毕波丽道:
“马先生,这部书,你以为如何?我近来对于古文的书,看了也实在不少,总觉太
浅了,只够初学的人做做课本,真要研究古文,非得一部适当书不可。这部书虽然
只有百篇,包罗万象,倒也不坏。不可不买。”马攀龙很奇怪的道:“什么?古文
的选本,还有比这浅的吗?我们从小在小学里,就念这种东西,那个时候,没有什
么好国文课文,先生就把这个来搪塞,以为这个是再好没有了。我们既然要研究古
文,还是要看一看专集,这种选本,不过初学的人拿去揣摸揣摸笔法,我以为没有
什么大用。”毕波丽红着脸不能作声,只用眼睛看书架子上标的书签,像一个找书
的样子。马攀龙将书挑好了,自拿钱出来会了账,依着杨花女士的意思,就想去看
电影。马攀龙笑道:“你要去呢?就你一个人会罢。我实在不能奉陪。你想我那篇
文章,还只做得一小半,明日就得交卷,怎样不要打一个夜工?”杨花笑道:“那
末,我就一个人去了。你可……”她因为这地方可不是家里,而且面前还站着一个
学生呢,她也就没有往下再说。马攀龙笑道:“你去得了,十一点多钟,我叫老王
拉车来接你。”杨花道:“那末,我先走一步了,我还得去邀个把朋友一块儿去呢。”
说着她和毕波而微微笑着点了一个头,就走了。马攀龙道:“我要回去了,密斯脱
毕,要不要到我那里去谈谈?”毕波丽道:“先生不是要回去做文章吗?我不去打
搅了。但不知马先生又要做一篇什么大文章,拿到报上去发表吗?”马攀龙道:
“不发表的,是一封公函呢。”说出这句话,马攀龙才觉得有些失于检点,所幸毕
波丽也没有往下再问,就这样含糊过去了。
第四十二回 彻夜搜枯肠文章有价 因时辟利薮名士无虚
马攀龙夹了一大包书,和毕波丽同走出东安市场。毕波丽自回寄宿舍。马攀龙
也自回家里来,走到书房将书放下,只见桌上有一张字条,条子是华丽鞋店里来的
账单。杨女士新定做的两双鞋子,共是二十二块钱,没有付款呢。将那封信拆开来
一看,是庶务处的通知书,说是学校里借到了一笔小款子,可以先发五厘,有十四
块钱。马攀龙算一算,指望了好几天,还只有这一点子,连付杨女士的鞋钱还不够
呢。他因为要赶紧做文章,也没有工夫去计算这些,就都扔在一边,便将他白天拟
的那封信稿子,依旧拿了出来,自己坐在那张转椅上,取出一根雪茄,将它燃着,
吸了一阵。慢慢的将墨盒打开,慢慢的在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慢慢的用笔在墨盒子
里蘸着墨,手虽然不停,心里却在那里想,要怎样着笔?他想,蒙牛参事介绍我和
金士章总长只见了两回面,他就那样和我亲近,真是难得的事,这两天索薪既索不
到,杨女士又和我提出要求,赶做夏季衣服,不是人家前天送三百块钱津贴,眼前
我真要不得了。昨天我那封道谢的信,虽然做了三个钟头,只有一百多个字,实在
不能畅所欲言。这样一比,我才知道人家真有本事,无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把古
文写出来。我拿着《劝学赋》这样一个大题目,会凑不上一千字,糟糕不糟糕?自
己这样想,手上伸在墨盒里蘸墨的笔,竟忘记抽回来,只觉有些叮当叮当响。抬头
一看,糟了,笔伸在茶杯子里,把一杯子热气腾腾的茶,洗成了墨水。自己好生奇
怪,这桌上哪来的一杯热茶。便昂头对窗子外问道:“谁送茶到我屋子里来的?”
他家的女仆杨妈答道:“刚才我送进去的时候,还问马先生呢!是吃点心吗?您说
不吃。怎样进您的屋子,您会不知道呢?”马攀龙听她这样说,又仿佛刚才果然有
一个人进来,自己仿佛也曾说一句什么,大概一心在做古文,就没有留心到这些事
呢。便搁下那支笔,另外抽了一支笔来打草稿。他写了几行,自己便念上一道,念
过之后,禁不住提笔就要改。那一篇赋是没有起头,单单赋前面的一小篇短序,他
翻了许多古文出来,不时的翻着序一种的文字看,低着头,死命的摹拟那种句调。
一会子写,一会子念,一会子改,一会子又要翻书,虽然只有一个人在书房里,手
忙脚乱,倒弄得十分热闹。好容易,把小序做完了,稿子上连涂带改,已经分不出
行数,自己便又找了一张完整洁白的纸,清清楚楚的把它誊好。誊好之后,又从头
到尾念了一遍,很觉这实在是妥当了,然后才开始做赋。他心里想道:“平生于赋
这样东西,就没有什么研究,平常拿一本四六文看看,无非因句子整齐,字面好看,
念到嘴里很顺口,所以有名的古赋,还记得几句,而今要做起来,实在觉得费事。
第一,肚子里没有几个典,外国故事虽然很知道些,又用不上去。第二,这是要分
平仄的,自己对于四声,还不十分熟悉,恐怕要弄错。想到这里,不住的用笔管儿
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