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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受拘束的人,就随她进去,并没有加以拦阻。纪玉音走到李三爷书房里,外面
屋子是没人。里面屋子,可垂下了门帘子。掀开门帘子一看,只见李三爷睡在一张
小铁床上。只用了一条厚毯子,盖了腹部,弯着腰睡着了。纪玉音就把一只手撑着
门帘子,站在门边,向里面叫了一声“三爷”。那李三爷正睡得有味,哪里听见,
纪玉音见叫他不应,便走到床边来摇撼他的身体,连叫了几句三爷,笑说道:“醒
醒罢,客来了,客来了。”李三爷被她吵不过,用手揉着眼睛一看,见是她来了,
就笑道:“来得真早。对不住,我实在要睡。”说毕,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纪
五音道:“嘿!这样爱睡,我真没有瞧见过。”偶然一回头,只见临窗那把围椅上,
乱堆着袜子带子。一件哔叽长衫,也卷着一块,半搭在椅子圈上。笑道:“昨晚上
回来,大概是摸不到床了。你瞧他乱七八糟,就塞在这儿。因此走上前去,提起长
衫的领子,倒是一番好意,想要把这衣服挂起来。只在这一抖之间,忽然有一件东
西,扑突一声,落在地下,低头看时,原来是一个皮夹子。挂起衣服,将那皮夹子
捡起,捏在手上,里面鼓鼓的,象有不少钞票。因对着床上笑道:“昨晚上准是赢
了吧?这里可象不少呢。我瞧瞧成不成?”说时,见那李三爷依然好睡,并不曾醒
过来。纪玉音道:“你装睡吗?我把你这皮夹子拿了去,看你醒不醒?”说着,就
把皮夹子打开。见里面大大小小果然塞着不少的钞票,抽出来一数,共有一百二十
多块钱。她又举着钞票对床上一扬道:“三爷赢了不少啦。借几个钱给我,好不好?”
那李三爷还是睡着的,不曾答言。纪玉音见李三爷始终不曾醒过来。心里不免一动,
心想乘他没醒,我何不拿了去?他未必就知道是我拿的。他就是知道了,我慢慢的
和他纠缠,钱在我手上,料他也不好意思就拿了回去。这样一想,将钱揣在身上,
就轻悄悄的退出房来。幸亏李家的人,全不知道,拿了钱,太太平平的回家。到了
家里,第一项就是拿出四块钱来,买了一两烟土。纪大娘一见她有了钱,先笑道:
“大姑娘,你先别忙着买,我这里还有好些个呢。你先在我这里挑一点膏子去抽,
抽完了再买,不好吗?”纪玉音道:“昨天我只问了一句,您就骂上了。这会子人
家自己买了土,你又做起人情来。”纪大娘道:“我昨天说的,和你闹着玩呢。”
纪玉音道:“所以哪,一个人就别量定了别人不会挣钱。在昨天,你是对我说,只
会挣包银,不会找零钱,怕我拍你的烟。现在我有了钱,要想抽我的烟,就说昨天
是闹着玩的了。”纪大娘道:“凭你这样说,我成个什么人了。”母女两人,正在
辩论,只听屋檐下,悬的拉铃一阵乱响。这院子住了三家人家,都是女戏子,一家
屋檐下各悬了一个拉铃。门口拉铃绳头上,标明了哪一家。现在响的,正是纪家的
铃。纪玉音道:“这又是谁来了,拉铃拉得这样紧。准是面铺里送面的那个小山东。
我讨厌那小子,天天来的人,不送进来,倒要拉铃。”纪大娘道:“也许是关上大
门了,我瞧瞧去。”她说着,就上前来开大门。一看时,门却是开的,只见门外停
着一辆包车,一个穿纱马褂,哔叽长衫的人,当门立着。纪大娘认得,这是纪玉音
的好朋友李三爷,可是他和纪玉音虽十分要好,这儿还没有来过。当时满脸放下笑
来。便道:“哎哟,我说是谁,原来是李三爷。难得来的,请里面坐。”李三爷道:
“你大姑娘在家吗?”纪大娘走近来,看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一点笑意,而且目光
灼灼,直射到人脸上,说话的声音,也很是急促。这一副情形,分明是来找岔儿来
了。就不敢直率的说在家。便道:“她到戏园子里去了,您找她有事吗?”李三爷
道:“现在刚到十二点钟,她到戏园子里去作什么?我要见一见她,有几句话要说。”
纪大娘笑道:“我还能冤您吗?他们今天排戏哩,所以去得格外的早。”李三爷道:
“那末,我告诉你也成。我就对你说清楚。”这纪大娘先还请人家进去坐哩,这个
时候决没有拒绝人家道理,只得让他进去。身上可只流汗,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不定见了玉音,会闹起来。但是李三爷在外面说话,纪玉音早听见了。她知道李三
爷必是为了钱来的,赶快就向屋子里一缩。李三爷走到院子里,她早藏起来了。纪
大娘一看正中屋子里没有人,知道她已藏起,这倒心里落下一块石头。李三爷跟着
纪大娘,进了正中屋子坐下。因道:“我来不是别事,就因为你大姑娘有件事做的
太不对,我向来待她不坏,她不该拿坏意待我。”纪大娘道:“她有什么事得罪了
您吗?”李三爷道:“得罪了倒不要紧。她今天上午到我家里去,趁着我没醒,把
我一百多块钱拿走了,请您告诉她,叫她若是把钱全拿出来,我就一笔钩销,不然
的话,我一定要报区,给她仔细算一算这笔账。”纪大娘道:“呵哟!我也一点不
知道。让我问问她看。若是五音她拿去,一定还三爷,一个也不能短少。”李三爷
道:“好在这里到戏园子里也不远,我在这儿等一会儿,你就去问一问,看她怎样
说?她若是不承认,我自有我的办法。”纪大娘道:“三爷,您先请回去。若是她
拿了……”这李三爷的脾气极坏,将手向桌上一拍,说道:“怎样不是她拿了?她
拿我皮夹子的时候,我仿佛之间,听她说了一声,因为要睡得厉害,所以没理会,
后来,我一醒,想起这事,你大姑娘是不见了。我皮夹子里的钱,也不见了,我住
的屋子里,除了你女儿而外,以后有三四个钟头,没有人进去,这钱不是她拿了,
是谁拿了?”纪大娘听了他的话,想起纪玉音刚才买烟土,和她躲起来两件事,就
断定李三爷所说不冤枉。为面子关系,不好马上就承认。现在见李三爷这样子,也
未免有些怕,便道:“你别急,我问她去就是了。”李三爷道:“要走我就一块去,
你别冤我在这里老等,你倒跑了。”纪大娘道:“那怎样能够?我为冤您,把家全
都不要了吗?”正这样说着,她的二姑娘纪丹梅恰巧回来了。她见母亲和李三爷拌
嘴似的,便问是什么事。纪大娘不等李三爷开口先抢着说了。纪丹梅笑道:“您还
在乎此吗?为这点小事情,今天用得着生这大气吗?”李三爷见她媚着一双眼睛,
显出两个小酒窝儿,只管含笑向这边看来,一腔肚子怨气,不由就消了一半。因道:
“并不是我爱惜这几个钱。你姐姐这个事,做的太要不得了。体体面面的朋友,就
借个三百二百,那都不要紧。惟有这样暗下拿人家的,这事不是咱们应做的事。”
纪丹梅道:“您说的是,我姐姐这事,做的要不得。您也别和她当面,一来免得您
生气,二来也不好意思见您。请您赏她一个面子,回头我见着了她,一定把钱要了
来,亲自送到您府上去。您不疑心我也靠不住吧?”李三爷听不得纪丹梅这样从容
婉转的好说,笑道:“令姐要象你这样懂事,我就不生气了。我就信你的话,听你
的回信。”纪丹梅道:“准没有错,今天下午五六点钟,一定到府去奉看的。”李
三爷没话可说了,站起身来便走。纪丹梅笑道:“三爷是难得来的,来了就这样走。
茶也没喝一杯,我很不过意。要不三爷还坐会儿,好不好?”李三爷笑道:“那倒
不必客气,下午我在家里候你得了。”说毕,他负气而来,竟是无气而去了。纪玉
音由屋子里伸出一个脑袋,先望了一望,然后才走出来。纪大娘将一个食指,在脸
上掐了几掐,将脸对她一伸,说:“你,你好!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没有钱用
饿死了也只好认命,怎样去偷人家的呢?”纪丹梅道:“事已然做了,说也无益,
但不知道人家那个钱动了没有动?”纪玉音道:“我已经用了十块了。要我拿还他,
我可拿不出来。”纪丹梅道二“我们既然答应他送钱还人,就得全送去。缺个十块
八块的,为事不大,依然还落了一个不好的名声。”纪大娘道:“你倒是说得对,
钱是让她花了,这会子哪儿找钱补上去?”纪丹梅道:“无论如何,也要把原款子
凑着还人家。若是钱不够,可以把我的行头拿去当几块钱凑上。”纪大娘道:“那
可不成。你明天用着的呢,哪一件也不敢当。”纪丹梅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保管两三天之内,就会取出来。”纪大娘道:“你又有什么法子?”纪丹梅脸一偏,
脸先红了,笑道:“我和宋旅长借几个钱赎行头,他还能够说不肯吗?”纪大娘道:
“那倒是成。可是他不在城里呢。”纪丹梅道:“今天进城来了。刚才我看见他坐
在包厢里。我下了装,要派人去问个信儿,他先就派人到后台来了。说是他约了几
个人晚上在平安饭店打牌,叫我一会儿就去。”纪玉音道:“那我也去一个。”纪
丹梅道:“晚上你还有戏呢,能去吗?这两天我劝你安静一点的好,今天要不是我,
这事可就闹大了。你是听到有钱得,又想去呢。”纪玉音被她妹妹说破心事,倒不
好说什么,也就默然无声。纪大娘果然依着纪丹梅的意思,把几件行头当了十块钱,
凑上李三爷的款子,叫她在下午送去了。
到了晚上,纪丹梅依着宋旅长约定的时间,便到平安饭店来。这来旅长名叫汉
彪,是个老军务,而且他办理军需多次,手上也有几个钱。当那承平之时,无所事
事,就常常进城来听戏。无意之中,看上了纪丹梅,因此就不断的到春明舞台来。
这一天,他看纪丹梅的《梅龙镇》触动了情绪,越是忍耐不住。便叫着包厢里的茶
房过来,叫他买一点点心。搭讪着和茶房说起话来,便对着纪丹梅的年岁住址,问
长问短。茶房笑向隔壁包厢里一指道:“您问这位赵先生,他就能全告诉您了。”
宋汉彪向隔壁包厢里一看,一个西装少年,独坐在那里。自己还没有开口,那少年
早站起来点头。宋汉彪也点头笑道:“到我这边来坐坐,好吗?”那赵先生听说,
果然过来了。一问起来,他叫赵文秀,乃是这戏园子股东的表兄弟,在这戏园子里
也担任点稽查的职务。宋汉彪还没有说出来意,赵文秀先就笑着说道:“宋旅长觉
得这纪丹梅的戏还不错吗?我可以给您介绍介绍。”宋汉彪忍不住笑道:“真的吗?
要怎样的能和她认识呢?”赵文秀笑道:“容易极了。只要宋旅长请她吃饭,就可
以认识了。”宋汉彪道:“从来不认识,怎好请她吃饭呢?我真请她,她知道我是
谁?”赵文秀道:“她不认识宋旅长,她可认识我。只要我一说明,她就会来的。”
宋汉彪笑道:“说来说去,我倒想起一件事。你老哥怎样会知道我姓宋,而且是一
个旅长。”赵文秀道:“我们这里的茶房,大概都认得宋旅长了。何况是我呢。”
宋汉彪笑道:“这大概为我常来的原故,所以许多人认识我。也许台上的那个人,
也就认得我了。”赵文秀道:“请你稍等一等,她还没有走,让我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