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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吃你的。要不,我就走。”杨杏园知道她能说能行,只得由她。一会于长班送
上饭菜来,白素秋一看,只有三样菜,一碟韭黄炒肉丝,一碟虾子烧白菜,另外一
碗菠菜豆腐汤,便拿起筷子来,在两个碟子里拨了几拨,夹了一丝白菜,在口里尝
尝,放下筷于,笑着对杨杏园道:“餐餐都是这样的饭菜吗?”杨杏园答应“是的”。
她又道:“我看一点味儿没有。”杨杏园道:“我们这还算好的啦!虽没有味,还
可以下饭。有些会馆里和公寓里的伙食,把些没油没盐的菜,和你铺上三四条半生
半熟的肉丝,冰冷冷的送来,不但吃,看见就也要发愁哩。我们吃笔管儿饭的,有
这个尽够,怎么能和你们娇生惯养的小姐打比呢。”白素秋道:“不是这样说,菜
不论荤素,总要口味弄得对,那才好吃。你们南方人,很喜欢吃我们山东馆子菜,
我明天炒几样山东莱给你尝,好不好?”杨杏园道:“好是好。这菜弄好了,你怎
样送来呢?”白素秋想了一想,笑道:“哦!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那末,还是
哪一天有工夫,我请你吃山东馆子,由我点菜罢。”杨杏园一面陪她说话,饭已吃
完了。吃饭之后,白素秋依然不肯说走,一谈话谈到下午两点钟,她才回去。杨杏
园也算会陪客的,陪她说五六个钟头的闲话,一点没有倦容。
到了次日,他一早就接到白素秋一张请客片,请下午四点钟,在济南春吃饭。
片子后面,另外写了两行字是:“我准按时间候您,务请早到,这张片子,不要给
第二个人看见。”下面还有一句,却把墨来涂了,仔细看看,那墨迹好像是“因为
是专请您的”这几个字。杨杏园一想:“这分明是昨天她许请我吃山东莱,所以今
天来做这个东。我倒不能不去,不过照这张帖子看来,大概她姐姐并不在一处,余
咏西更不知道的。这一男一女,在饭馆子里叙餐,不是很大一个嫌疑吗?”想了半
天,总觉得不去的好。就把那帖子撕了,扔在字纸篓里。谁知不到一刻儿的工夫,
长班告诉有人请电话说话,杨杏园一想,这不要就是她的电话罢?一接话机,果然
是女子的声浪,那边说:“你是密斯脱杨吗?”答道“是”。那边说:“我寄给你
一张帖子收到了吗?”杨杏园道:“收到了。”那边说:“这一次,是我专请你,
要是肯赏光,就清早去。若是事忙,不肯赏光,也就请你先告诉一声,免得我去老
等。”说到这里,电话这面,格格的笑了一阵,接上说道:“大概是没有工夫,不
得空吧?”杨杏园本来打算不去的,被白素秋电话里这样的话一逼,倒叫他说不出
不去的话,只得说“_准来”。到了下午四点钟,他便如约到济南春来。果然,除
了白素秋而外,并无他人。杨杏园好像刘邦赴鸿门宴一样,十分不安,生怕碰见熟
人,未免不成样子。好容易,到六点钟,才把这餐饭吃完。次日,杨杏园一想,白
吃人家一餐,什么意思,就在青云阁买了几块钱小说杂志之类,由邮政局里寄给白
素秋,邮包的外面,写了白素秋一个女同学的名字。原来这种办法,也是她告诉杨
杏园的,如果有什么事,就可以冒一个女学生的口气,写信给她,可以掩去家里人
的耳目。这样下去,不到一个礼拜,白素秋竟到杨杏园会馆里来过三次。来了说些
不相干的闲话,又总是五六个钟头,而且来一回,必定换一身衣服。闹得满会馆人
说出许多风言风语。况且杨杏园住的所在,又是个独院子,你教人家如何不疑心。
又过了两日,正是礼拜,杨杏园料定白素秋必来,一早就出去,晚饭也不回来
吃,一直就上报馆。谁知到了十点钟,会馆里长班打了电话来,说家里有客,请杨
先生快回来。杨杏园问是谁,那边便换了一个女子的声浪答道:“是我呀,你猜是
谁?”杨杏园道:“你是素秋吗?这时候,你从哪里来?”白素秋道:“我特意找
你来了,请你就回来罢。”杨杏园道:“我的房门已经锁了,你就在外面等我吗?
若有什么事,就请你在电话里告诉我罢。”素秋道:“话长着啦,电话里不好说。
你要是不怕我偷你的东西,就请你吩咐长班,把门开开,大概可以放心罢?”说毕,
又在电话里面格格的笑了一阵。杨杏园没法,只得在电话里吩咐长班,叫他将房门
开好,请白小姐进去坐。电话机挂上,杨杏园一想,这越发的不对了,怎么更深夜
静的找我,不如赶快回去,打发她走了罢。会馆里人多口杂,将来这事传到余咏西
耳朵里去了,还说我和他演三角恋爱,还算什么朋友。便把稿子托何剑尘发了,匆
匆忙忙的回家。走到自己院子里,三间屋子,只有卧房的灯点着,其余都是黑洞洞
的。这时,忽然兴起一个念头,心想:“我这院子里静悄悄的,她一个人坐在我屋
子里,不知道干什么,我到要看看。”想毕,便放轻脚步,慢慢的走到廊沿下,从
窗户格缝子里,向里面张望。只见窗户边的书桌子上,灯下放着一本书,白素秋坐
在桌子边,一只手按着书本,一只手托着腮,怅怅的望着灯,好像在那里想什么。
一会子,她忽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她本人还好像不知道,眼泪串珠似的望下滴,
衫袖上和书本上,都滴了许多泪珠,她才慢慢的在钮扣上,抽下那条白绸手绢,来
揩脸上的眼泪。杨杏园见她这样,却是莫名其妙,心想且不惊动她,看她怎样。谁
知白素秋坐在灯下,依旧是呆呆的想,半天的工夫,也不动一动。眼泪越揩越多,
泉涌也似的流了出来。杨杏园看她这个样子,疑她是因为等自己不来,怪朋友不理,
满腔怨愤,所以逼下这副眼泪来。心想这是我的不是了,像今天这样的对待她,也
未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便轻轻的退到院子中间,然后才放重脚步,走了进去。白
素秋见杨杏园走进来,一边用手探眼睛,一边强笑道:“对不起,我又来吵你了。”
杨育园笑道:“这个是我对不起你,要你一个人在这里久等,怎样还说你对不起我
哩?”说时,他偷眼看白素秋,见她眼圈还是红的。这时正是秋初的天气,白素秋
穿了一件浅灰哔叽的夹袄,灰哔叽裙于,鬓云蓬松,双髻斜挽,越显得身材窈窕,
淡雅宜人。想起刚才她流泪的那一番情形,正是未免有情,谁能遣此,也未免呆了。
白素秋见他只管直着眼睛看,未免不好意思,便背过脸去,望书架上的书。杨杏园
道:“你不是叫我快来有话说吗?怎样又不做声呢?”白素秋听了这话,才回转身
来。她坐在椅子上,低头望着胸脯,把一只脚尖悬着点在地上,一只脚踢着椅子角,
才慢慢问杨杏园一句话道:“你看我姐姐这个人怎么样?”杨杏园笑道:“‘蔼然
可亲’这四个字,那总是对她最恰当的批评了。”白素秋冷笑道:“哼!‘蔼然可
亲’吗?你这句话,正是她反面的批评。我老实告诉你,她在家里,什么事也不问
的,总是睡到太阳几丈高,她才起来。吃起饭来,把筷子在莱里挑挑拨拨,往桌上
一放,便要发脾气。我母亲本来疼女儿的,不很管她,看见她闹别扭,反引着她发
笑。我父亲又抽上一口烟,更是一概不问。有时候我母亲说她几句,她就一句顶一
句,反常常问我母亲说:‘我怎样得了?’”杨杏园道:“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却
不懂了。难道在你们这样的家庭里面,还有什么委屈吗?”白素秋对杨杏园瞟了一
眼,摇着头微微的笑道:“这个缘故,你还不明白吗?”杨杏园道:“清官难断家
务事,我怎样会知道呢?”白素秋道:“我和你说一句实话,她是有人家的,只因
为那个人不合她的心,她就要吵着离婚。我母亲倒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有我父亲不
肯,说我们两面都是体面人家,哪里能做这样的事,将来要打起官司来,亲戚朋友
知道,岂不成了一场笑话?这样一说,就把这事按下来了。我姐姐也为这事,大闹
了几回,总没有闹穿,后来她就变了办法,总是在家里挑眼,闹得两个老人家时刻
不安。我父亲没法,答应不让那边娶,总推着在大学毕了业再说,一面露出点消息
给人家知道,等他来办交涉,再想法子。这样挨下来,又是一年多,到底就弄出笑
话来,把我都害了。”说着眼圈一红,要掉下泪来。杨杏园道:“你说呀,怎么又
连累起你来了呢?”白素秋脸一红,把手绢擦了擦眼睛,笑了一笑,说道:“我告
诉你的话,你可别告诉人。”杨杏园道:“你若是不许我说,我自然保守秘密。”
白素秋脸又一红,低声说道:“我也有……”没有说完,她就借着拿手绢擦眼睛,
把脸蒙上。杨杏园听了这半句话,明知全句的意思,却故意笑着问道:“你也有什
么,怎么不说出来呢?”白素秋放了手绢,对杨杏园瞟了一眼道:“你这不是成心
吗?人家正正经经和你说话,你却寻人开玩笑。”杨杏园道:“我实在不知道你有
什么,你既这样说,就算我明白了罢。你且望下说。”白素秋道:“人家现在也在
山东读书,学问虽然不算得顶好,我们是自小定的,也没有什么恶感,我也没有别
的意思。只为我姐姐她和家里作对,放书不念,老要去玩,把我也引着玩惯了。头
里还是礼拜六和礼拜日,在公园和游艺园玩玩。后来胆子一天大一天,上学的时候,
依旧夹着书包出来,可是一出大门,便把书包寄放在胡同口上一个零碎摊子上,大
家尽量的出去玩。一直到下午,要散学的时候,方才在摊子上,取出书包来,一道
回去。家里看见照着时候回来,也不追问。谁知公园和游艺园这个地方,总不是好
所在,去得多了,就有些多事的人,注意你的行动。有一回,我离开姐姐,在公园
里兜圈于散步,后面来了一个下流东西,穿得满身的华丝葛,老在后面跟着,我心
里吓得乱跳,一眼也不敢看他。他在后面,却笑嘻嘻的,胡说八道,说了许多废话,
我只得三步两步,就跑开。有好几天,不敢出去玩。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我姐姐她
就做出胡闹的事来。”杨杏园笑道:“难道她那样落落大方的人,还要你来保护不
成?怎样你不和她出去,她就发生出事故来了呢?”白素秋把脚一顿,笑道:“咳!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死心眼儿呀,我是说她要我保护吗?”杨杏园笑道:“就算我
死心眼儿,你且说你的。后来呢?”白素秋道:“也不过一个礼拜的工夫,我又和
她出去逛公园。走到来今雨轩,我们还没有找好茶座,忽然一个男人,在一张桌子
边,笑着站了起来,和我姐姐打招呼。口里连说道:‘在这里。’当时我还以为他
认错了人,谁知我姐姐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说到这里,白素秋问杨杏园一句道:
“你说这男人是谁?”杨杏园笑道:“当然是余咏西了。”白素秋深深的叹了一口
气,说道:“这也是我自己不好,当时见了他,我是不好意思过去坐的。我姐姐只
说,不要紧,一路过去坐坐,还赶着给我介绍。我为情面所拘,只得坐下了。那时
余咏西对我问长问短,臊得我什么似的,只好有一句答应一句。其实我心里慌得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