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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坐满了,却并不吵闹,音乐停后,大家都互相说道:“胡晓梅,胡晓梅。”只
听见轰天轰地,一阵鼓掌之声。大家抬头一看,台上出来一个戏装女子,做着身段,
合上笛声,唱了出来。她穿着浑身的水红绸单衣服,罩着黑坎肩,系着白绸腰带,
把腰束得小小的,头上束一个小髻,又垂着一股辫,系了一大子大红丝线,越发显
得身材窈窕。这时会场上的秩序,不能像以前那样静穆了。胡晓梅一举一动,会场
上就有一阵哄堂大笑之声,笑声过去,接上就是劈劈啪啪的鼓掌声。胡晓梅演的,
正是《春香闹学》的春香。她为人本来极伶俐,极活泼的,而今去演这顽皮丫头,
于天真烂漫之中,弄些小狡猾,台底下的人,没有一个不倾倒,所以无论如何,这
笑声和鼓掌之声,总是按捺不住。好容易一直到演完,再加上最后一次猛烈的鼓掌,
喧哗之声,才安静了些。胡晓梅到了后台许久,兀自听到前面的掌声,拍个不已。
在后台的人,一阵风似的,围了上来,都说道:“密斯胡,密斯胡,你演得实在好,
你看是多么受欢迎?”胡晓梅这时心里得意,真是南面王无以异。她又回想到在台
上演戏的时候,台底下那些裙履翩翩的少年都有些神魂颠倒,这样看来,自己实在
是个美人,决不是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仅仅任放和时文彦两个人认为好。当自己
在一边卸装的时候,时文彦遥遥的立着,含笑相视。胡晓梅在镜子里看见时文彦的
样子,也就抿嘴微笑。在后台的一些男子,谁又不是乌眼鸡似的,呆呆的傻望,但
是这里有男宾,也有女宾。女子的妒性,也是天生的,有个人看见胡晓梅这样出风
头,却故意的说道:“任太太今天演这好的戏,任先生怎么不来看一看?”胡晓梅
最怕人家叫她做任太太,在大庭广众之中,这样说法,尤见其是令她难堪。因此立
刻少了兴趣,洗了脸,换了衣服走了。
胡晓梅回到家里,不过十一点钟,照说是很早的,还可以坐一会儿。不过她心
绪乱得很,拿了一本英文小说,睡在铜床上看。不想这书本子,丢得太久了,一页
书,倒有上十个生字,看了一两页,将书扔在一边。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第二天,
她逆料时文彦一定会来的,一直等到晚上,还没有一点儿踪影,心里越发不舒服。
到了第三日,十点钟起来了,这个时候就是出去,也没有地方去玩。心想好久没看
过报了,就叫老妈子在旁边客房里,拿了几份报进来看。也没梳头,洗了脸之后,
只擦了一点儿粉,便躺在沙发上看报,先拿正张一看,看了几行题目,扔在一边。
倒是看社会新闻有趣,都看了一遍。后来无心捡起新文库来一看,见上面有一首诗,
诗的题目下,是时文彦的名字,她虽然不要研究文学,有时文彦三个字,射入她的
眼睛,就禁不住要看。那题目是《父亲的眼泪》,胡晓梅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后
来一看那首诗,却是时文彦哀悼他死了的儿子的。胡晓梅因为他的儿子,联想到他
的夫人,心里十分不痛快。将报使劲一扔,扔在地下。正在这个当儿,老妈子送上
一封信来,胡晓梅拿过来一看,却是一个水红的西式信封,上面有凸起来的海棠花
印,四周还有水缕的透明花边。这东西又小巧,又雅致,一望而知是个漂亮人物寄
来的。那信面上,写着一笔秀逸的柳字,很是好看,胡晓梅不必看,已经知道是时
文彦写的。她拆出信来一看,是两张挺好的上等印花宣纸。信上写道:
晓梅,这两天晚上的月色很好,我为着俗事,不能和你一路到中央公园去踏月,
这是多么惆怅而不幸的事。今天下午,坐在空洞而明了的窗下,悠悠的南风,吹动
窗外妩媚而娇艳的夹竹桃花,送来一阵清香。我在这一刹那里面,得到无穷的快感,
心房里充满了愉快。那窗外的夹竹桃花,它在那里舞蹈着,默默的微笑着,要引我
做它寂寞环境里面的相伴者。但是我能够做它的相伴者吗?我已做了一个人的忠仆,
我的心,同时也掏给她了。晓梅,聪明的晓梅!你应该知道吧?我做了一首小诗,
望您指正。
狡猾的小鸟,
你不要对我卖弄你的歌喉,
娇艳的新花呀,
你也不要对我微露你的媚笑。
你们要知道我只有一颗心——仅仅的一颗心,
已献给我心爱的她了。
你们别痴心妄想,
我的爱——黄金的爱——丝毫不能分润给你们呢!
胡晓梅看了,冷笑了一笑,也不做声,把那两张信纸,依旧叠着,放到信封里
去,却把它放在床上枕头底下。
从那天起,胡晓梅慢慢的回心转意,又觉得还是任放不错。恰好又得了一个消
息,说是江南赵督军来了一个电报,要请任放到南边去,这一去不是师长参谋长,
少不了也是一个红差事。任放若是做了一个大官,钱是有得用的,架子是有得摆的。
此外虽然还有些小不如意的事,那也只好将就了。这样一想,就想提早一点,和任
放言归于好。在她母亲面前,也微微露了一点口风。胡太太道:“是呀!我听说他
要到南边去了,将来他做起督军省长来,也不可知呢。做督军省长的太太,是多么
威风的事?你若愿意回到任家去,大家都好。”胡晓梅听了这话,默然不语。胡太
太一见,知道她的心已动了。便道:“这样罢,我来送你回去。”胡晓梅道:“就
这样回去,我是不去的。”胡太太道:“要怎样才回去呢?还要他来登门谢罪吗?”
胡晓梅道:“那末,你送我去,就不算登门谢罪吗?”胡太太道:“唉!年纪轻的
人,都要这虚面于,你既然不肯去,他哪里又肯来?这样罢,等我来打一个电话给
他,约他逛北海,你在那里和他会面,好不好?”胡晓梅道:“这倒可以。”胡太
太见胡晓梅已经答应,当天就打了一个电话给任放,约他明天下午三点钟,在北海
漪澜堂相会。任放接了这个电话,也就猜中十之八九,心想叫我去,我就去,看你
们怎样和我开谈判。
到了次日下午,任放果然就到北海去,在漪澜堂临水的石栏干边下,找了一个
茶座,喝着茶等着。不到半点钟,胡太太来了,胡晓梅走在她后面。她的眼睛快,
和任放四目相射,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没有作声。胡晓梅上前一步,手胳膊碰了
一碰她母亲,轻轻说道:“在这里。”胡太太一眼看见,便向任放桌边走过来。任
放对他岳母,本来没有什么恶感,看见胡太太来了,连忙含着笑容站起来,将自己
面前的藤椅子移了一移,意思让胡太太坐,口里轻轻的似乎叫了一句“伯母”,但
是声音很细,连自己也许听不出来呢。胡晓梅跟着走了过来,低着头,眼睛并不望
着任放,先将手上提的钱袋放在桌上,回头又把绿绸伞也挂在桌上,弯着腰搬椅子。
胡太太坐了,指着任放的下手对胡晓梅道:“你坐那边罢,这里有太阳。”胡晓梅
道:“不要紧。”说着就在任放对面坐了。任放偏着身子往上坐,将脸对着胡太太,
在身上掏出烟卷盒子来,打开盒子,拣了一根烟卷,在桌上顿了十几下,然后擦着
火柴,将烟燃着。看他那个样子,几乎全副精神,都注在一根烟卷上,什么事都不
知道。这时伙计又沏了一壶茶,胡晓梅站起来,替胡太太斟了一杯,自己斟上一杯。
看了一看任放的杯子,却没有斟,她依旧坐下。胡太太开口问任放道:“你早来了
吗?”任放道:“也不多大一会儿。”说了这句话,大家又复默然。胡太太想了一
想,勉强笑着道:“你两个人都有些孩子气,少年夫妻,为什么常常闹得这样生疏?”
任放抽着烟,也勉强笑了一笑。胡太太又道:“你们还是好好的在一处,和和气气,
免得你们老太太生气,你今天带她去给你们老太太陪个不是,也就算了。至于你少
年夫妻,还有多大的仇恨吗?”任放笑道:“我们那个穷家庭,令爱怎样住得惯?”
胡晓梅听到这话,本想驳他几句,因为这地方游客很多,怕吵起来不像样子,只得
忍住了。胡太太却已接嘴道:“事已过去了就算了,你何必说那负气的话?”任放
见胡太太和颜悦色的说话,也不能一味强说,便道:“这并不是我负气,实在是真
话。不信,请你老人家当面问。”胡太太拦住道:“得了,不要往下说了。这里现
在有船出租,我们租一只船,在水里游一游,好不好?”任放道:“好,我们划船
上西天。”胡太太正色道:“你怎么和我生起气来?”任放一想,果然这话不分解
出来,好像是气话。便笑道:“你老人家听错了。”说着拿手一指北海的北岸道:
“我说的西天,是那里有佛爷的小西天。”说到这里,又将手对海水一指,说道:
“不是龙王爷那里的西天。”太太一想,果然自己错了,好笑起来。胡晓梅要笑,
又因为和任放生气,将脸偏到一边,用手绢捂着嘴,伏在椅子因上。任放虽然一肚
子不平之气,见他娇妻这种一笑百媚生,正是未免有情,孰能遣此。他离开座位,
在码头上租了一只船,走回来,吩咐了伙计看着座儿,便请胡太太上船。胡太太在
前走,任放在胡太太后面,胡晓梅又在任放后面。船本靠在码头边,任放先搀扶胡
太太上船,胡晓梅抢上前一步,第二个要上船,依胡晓梅想着任放往日的行为,必
定也会搀她一把的。不料任放将身子一闪,让她自己上去,胡晓梅这一气,只觉鼻
子一酸,恨不得要哭出来。
大家上了船,胡晓梅坐在船头上,胡太太在船中间,任放坐在船梢上,架着两
枝桨便划起来。划到北海的中心,胡晓梅坐到中间来,也拿着桨,在水里有一下没
一下的划。胡太太笑道:“你小心些,水虽然不深,落下去,保管也淹得死人。”
胡晓梅道:“淹死了也好,世界上少了一个无用的人。”任放在身后接嘴道:“胡
小姐,你这是骂我吗?”胡晓梅道:“我不敢骂你,我说我自己。会吃会穿会花钱,
就是不会做事,这人还不可以淹死吗?”胡晓梅口里这样说,的确是有些说自己,
任放偏偏不谅,冷笑道:“你还以为不会花钱呢?”这句话把胡晓梅激起气来了,
把头一偏,说道:“会花钱,不错,你家里有多少钱给我花了?”任放道:“自然
是没有钱给你花,有钱给你花,还这样看不起我吗?”胡晓梅道:“哼!老实说,
你有钱,我也看不起你。”任放道:“是呀!我是一个武人,不能和别人一样,漂
漂亮亮的,不会妹妹长,妹妹短,做新诗送人。”这几句话太厉害了,连胡太太听
着,脸也红了。胡晓梅道:“你拿这种话侮辱我,我拚了你。”说着,站起身来,
就要往水里跳。任放横着心,按着两只桨,睬也不睬。胡太太吓慌了,也不知道用
手扶去。
第三十九回 深巷逐芳踪投书寄爱 华筵趁余兴击鼓催花
却说胡晓梅要向水里跳,大家都不去拉她,站是站起来了,做了跳的势子,却
不能跳,反而坐下去,用手绢捂着脸哭。胡太太气极了,以为任放的心,实在太狠,
看见她女儿要跳到水里去,并不理